晁蓋是位好大哥,但卻並非一個合格的領導者。一個不懂得壓制下屬以至於落得如今尷尬處境的領導能算是合格?即便是劉唐這個粗人,也已經察覺到山寨的氣氛不對,由此也可以想見晁蓋在鹽山的處境有多不妙。
公孫勝明着說是回家探母,但實際上卻是想要藉此機會爲晁天王招攬人手,平衡山寨裡晁蓋系與宋江系的力量對比。只是宋江狡猾多詐,以擔心公孫勝下山會遭遇不測爲理由,派出心腹親信戴宗下山尋找公孫勝,也好路上有個照應。
這公孫勝一走,晁蓋身邊算是親信的也就只剩下劉唐,早先跟隨晁蓋上了鹽山的杜遷、宋萬、韓伯龍三人已經跟着吳用一道“變節”投奔了宋江。這也是爲何劉唐在遇到白勝時那樣激動的緣故之一。
劉唐爲人粗魯,性情耿直,也正因爲如此,這樣的人一旦對某人忠心,那就極難讓其變心。晁蓋得虧有這樣一個即便身處極爲不利的環境之中依舊對他忠心耿耿的兄弟,要不然他在鹽山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不過對於劉唐想要拉白勝上山的想法,晁蓋還是搖頭拒絕了。
白勝過去只不過是晁蓋身邊的小弟之一,本事稀疏平常。在晁蓋眼來的白勝就是一個需要自己關照的小兄弟,但如今自己已經是自顧不暇,雖還是山寨之主,但大權旁落,這趟渾水也就不能讓沒有自保能力的白勝來摻上一腳了。
但讓晁蓋沒想到的是,劉唐卻一反常態,堅持想讓晁蓋下山跟白勝見上一面。晁蓋不好駁了劉唐的面,便勉強答應下山走上一遭。晁蓋是寨主,雖說這寨主如今有點勢弱,但明面上卻是依舊無人敢冒犯。
……
“柴大官人……晁蓋有負柴大官人的厚望。”見到白勝身邊的柴進,晁蓋先是一愣,隨即面露羞愧的向柴進道歉道。
“晁蓋兄弟何須請罪,你是個實在人,玩手段耍心眼非你所長,被那擅於市恩沽義的小人宋江架空也屬正常。鹽山的事情公孫勝已經在路過莊子時與我說過,我不怪你。”柴進溫言對晁蓋道。
若是以前,晁蓋聽到有人說宋江是小人的話還會生氣,但在親身體驗了宋江的“忘恩負義”以後,晁蓋並不覺得說宋江是小人有什麼不對。宋江不僅僅是小人,還是個僞君子!明明幹着損人利己的勾當,偏偏還要裝出一副我是爲你好的醜陋嘴臉,叫人見之噁心。
柴進,前朝皇室後裔,雖然明面上柴家受到當今朝廷的優待,但真實情況卻是隻有當事人自己清楚。那種猶如籠中鳥,隨時被人監視一舉一動的日子,也只有柴進自己明白其中的苦楚。
柴進想要自由!可身爲柴家後人,想要脫離朝廷的監視獲得自由,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即便趙宋已經延續百餘年,依舊防備着柴家的“復辟”。
柴進過去也想過利用聲色犬馬來放鬆朝廷對自己的警惕,只是效果並不理想。其實這是柴進自己想岔了,不是朝廷對柴家高度防範,而是已經不將柴家的威脅放在眼裡。百餘年都過去了,趙宋根基穩固,擁有大批的支持者,反觀柴家又有什麼?
見朝廷並未有所行動,柴進就誤以爲是自己的計策沒有奏效。他把自己當根蔥,卻沒意識到人家壓根就沒把他當成大掰蒜。
柴進至今尚活在自己的幻想當中,自認爲自己是趙宋的心腹之患,爲了給自己留條後路,柴進先是暗中資助王倫在梁山落草,後來見王倫不肯接受控制,柴進也就終止了對王倫的資助。錢財這東西對柴進來講並不算什麼,王倫的死活,更是沒被柴進放在眼上。後來梁山被張寶派人所奪,柴進也就將目光放到了晁蓋等人的身上。
在他的資助下,晁蓋在鹽山落草,只是柴進沒想到這一次的“投資”似乎又有打水漂的可能。相比起王倫那一次,柴進對這一次的晁蓋很有信心,而且他也看出晁蓋是個實在人,若是將來自己遇到了麻煩,以晁蓋的性情,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只是沒想到晁蓋這回引狼入室,把宋江那個僞君子給招進了鹽山。
要說柴進也是認識宋江的,在沒遇到宋江本人以前,柴進對宋江的大名可說是如雷貫耳,但等見到了真人以後,柴進不禁生出見面不如聞名之感。與晁蓋、劉唐這種實心眼的江湖人不同,柴進身份顯赫,所見過的人也是形形色色。宋江雖然僞裝的很好,但還是叫見多識廣的柴進看清了宋江真誠之中的虛僞。
柴進不想跟宋江這種真小人打交道!但礙於晁蓋的情面,他也不好公開阻止宋江上山,而此時現身與晁蓋見面,也不過是柴進想要勸晁蓋離開,保存一點力量。
錢財對柴進來講並不算什麼,關鍵還是忠心的人。鹽山被宋江搶去雖然可惜,但若是能將晁蓋、劉唐這種實在人保留下來,對柴進來說也算不虛此行。
“走?柴大官人莫不是在說笑?”晁蓋有些詫異的看着柴進問道。
“晁蓋兄弟,其實這也是公孫勝的建議。他下山本是想要爲你招攬幾位江湖好漢上山助你平衡你與宋江的實力,但卻讓宋江事先察覺,派出戴宗與他形影不離。這樣一來,公孫勝下山也就難有作爲。晁蓋兄弟,正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那宋江如此大張旗鼓的招兵買馬擴充實力,所爲的不過是引起朝廷注意,從而對其招安,重演當年十節度的舊事,而你又如此堅定的反對招安,久而久之,你勢必成爲宋江的眼中釘,絆腳石。宋江是個什麼心性,恐怕你如今應該已是心中有數,若是你執意不肯退讓,到頭來恐怕就會遭了宋江的暗算。我也知道你不是個貪生怕死之人,可你忍心連累對你忠心不二的劉唐兄弟就此喪命?”柴進最後一句算是戳中了晁蓋的心窩。晁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卻不願意看到自家兄弟因爲自己而喪命。水滸裡晁蓋不顧危險帶人去江州劫法場救宋江,就是因爲晁蓋將兄弟情義看得比什麼都重的緣故。
聽到柴進提到了劉唐,晁蓋也不禁猶豫了,杜遷、宋萬、韓伯龍、吳用這四個“兄弟”已經變了心,唯獨劉唐這個憨直的漢子一直堅定的站在自己身邊,這讓晁蓋不願看到劉唐因爲自己而遭了不測。
但就如柴進方纔所言,自己若是執意留在山寨裡,那勢必會“逼”得宋江不得不下手對付自己,而在對付自己之前,始終不肯“歸順”的劉唐必定會先遭了宋江的毒手。若只是自己的安危,晁蓋可以毫不在乎,但劉唐的性命,晁蓋就不能不在乎了。
“天王,有一句老話叫退一步海闊天空,那宋江素來狡詐,但往往這類人最後都不得善終。你我先活着,那樣才能看到這種奸詐小人的悽慘下場。”一旁一直沒說話的白勝此時出聲勸晁蓋道。
“……我若走了,該去何處安身?”晁蓋面露難色的問道。
聽到晁蓋這話,柴進、白勝的心裡都是一鬆,既然晁蓋能問出這個問題,那自然是說明此時晁蓋已經被他們說動,有了下山避禍的心思。白勝趁熱打鐵,急忙說道:“天王,去處我們早已爲你想好,就去柴家莊。如今這世道不好,柴家家大業大,難免就會被一些宵小盯上,天王若是去了,一來有了落腳之處,二來也可以震懾宵小。”
“不錯,晁蓋兄弟若是願往,小可掃榻相迎。”柴進也在一旁肯定的說道。
“……可我要如何離開呢?”晁蓋又問道。
“這事也好辦,只是要先便宜那宋江。公孫勝在離開柴家莊前就爲你謀劃了一條退路,名爲金盆洗手,退位讓賢。”柴進聞言笑道。
……
鹽山後山一涼亭
當聽到晁蓋說有意退位讓賢,金盆洗手的話時,宋江先是一愣,隨即腦子飛速旋轉,想要判斷出這是晁蓋在故意試探還是真實想法。
如今的鹽山就如宋江當初所設想的那樣,基本已經落入自己的掌控,尤其是在吳用帶着杜遷、宋萬、韓伯龍三人投靠了自己以後,晁蓋這位山寨之主實際上已經被自己架空,若不是不願擔上以下犯上,謀害帶頭大哥的惡名,宋江恐怕早對晁蓋這位不願招安的絆腳石下手了。
此時忽然聽到晁蓋有意退讓宋江是即驚又喜,忍不住試探的問道:“天王,是不是小弟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
若是以往,看到宋江如此作派晁蓋還會出言安慰,但此時晁蓋已經認清了宋江的真面目,在看到宋江如此惺惺作態,他就覺得一陣陣噁心。眼見涼亭內此時就他二人,晁蓋索性便將話直接挑明。
“宋江,休要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態,你是什麼心思,你我心知肚明。我不怨你咄咄逼人,只恨自己當初有眼無珠,引狼入室。這鹽山你若想要,那我就給你,你想要通過朝廷招安獲得榮華富貴那也由你。但看着昔日的情分上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自己好自爲之。”晁蓋說完這話不理宋江的反應轉身離去。
宋江想要追上晁蓋解釋,可怎麼解釋?他乾的事情的確不地道,而且轉念一想,晁蓋選擇主動離開也好,至少自己不用揹負謀害大哥的惡名。這鹽山如今實際上就是自己做主,除了劉唐那個一根筋不肯向自己低頭,其餘的人都是以自己馬首是瞻。
晁蓋的離開並沒有讓鹽山衆頭領感到有多少不捨,除了吳用以外,對於晁蓋的離開,衆頭領保持了沉默。而吳用之所以挽留晁蓋也並非是顧念舊情,而是晁蓋的離開,讓吳用失去了一個向宋江表忠心的機會。不過晁蓋去意已決,面對吳用的挽留,晁蓋也只是用一句“家亮若是不捨,不如與我一同下山”便大發了。
離開了鹽山,晁蓋的身邊僅剩下不離不棄的劉唐以及二百餘過去的晁家莊客,再算上以後會在柴家莊匯合的公孫勝,晁蓋可說是實力打損。但有柴進的照拂,晁蓋對自己的未來並不沮喪。他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宋江會反悔沒有斬草除根。
爲了防備身後有可能出現的“追兵”,晁蓋帶着劉唐下山以後可說是馬不停蹄,片刻也不逗留的便直奔柴家莊。可還是晚了一步,在離開鹽山大概百餘里後,晁蓋一行人還是叫追兵給追上。
“陳希真!”看着爲首大將,晁蓋不僅咬牙切齒。
“天王,未免夜長夢多,也只能對不住了。”陳希真神色如常的說道。
多說無益,對方明顯就是來滅口的,再說什麼也是多餘。清楚這一點的晁蓋沒有廢話,默默地攥緊了手中的朴刀。眼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沒必要多費脣舌。陳希真同樣也清楚這一點,見晁蓋默不作聲的開始準備,他也同樣提起了精神。
要說對付晁蓋,陳希真有着絕對的自信,鹽山第一高手,說的就是陳希真。晁蓋雖然也武藝不俗,但面對陳希真還是有些不足。以陳希真估計,不出三十招,自己必取晁蓋性命。可凡事總有一個例外,就在陳希真準備跟晁蓋做生死相搏時,背後忽然殺出一軍,陳希真一見晁蓋竟然還留了後手,心裡不由一驚。
本以爲晁蓋這回是在劫難逃,卻沒想到晁蓋是以身作餌,誘自己入甕。這追殺晁蓋本就是陳希真自作主張,爲了保密,陳希真更是沒帶什麼幫手,這也怪陳希真自己託大,認爲僅憑自己一人就能將晁蓋吃得死死的。但如今發現自己中計,爲免遭不測,陳希真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爲上,再顧不得去取晁蓋的性命。
而晁蓋此時也是驚疑不定,因爲這突然出現的伏兵並非是出自自己的安排,是友是敵?晁蓋也不敢斷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