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間計之所以能成功,大多數時候並非是用計的手段有多高明,而只是用計的人抓住了用計的時機。蒼蠅不叮無縫蛋,若是彼此相互信任,親密無間,旁人使用離間計自然無效,甚至有可能被將計就計,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人心難測,真正想要做到徹底的相互信任,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也就讓離間計的成功屢屢發生。
安東軍已經被金國視爲未來的大敵,而在清醒意識到在戰場上難以徹底擊敗安東軍這個現實以後,金國針對安東軍的態度自是會發生相應的轉變。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成長都是同時的。
這世上有狂妄的人,有自大的人,有謙虛的人,有驕傲的人,但就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蠢人。吃一塹而長一智,即便再愚笨的人,那也是會有進步的時候。金國上下真正愚笨的人並不多,至少目前,那些經歷過腥風血雨,堅持到如今的元老們依舊健在,無論是武力還是權謀,此時的金國其實都正處於巔峰時期。
一個立國不久的國家是可怕的。大浪淘沙後所留下的多是精華,金國此時人才濟濟,而國中的憂患意識亦沒有經過時間的洗滌而喪失,遼國以及宋國之所以幹不過金國,所欠缺的也正是這一點。
無論宋遼,享受太平的時日太久了,久得已經忘記了如何去戰鬥,過去爲了生存而磨利的爪牙早已鈍化,對上剛剛纔走出黑山白水的女真人,又怎麼可能是對手。換句話說,女真人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所以他們可以放開手腳與人生死相搏,而宋遼需要顧忌的東西又太多,此消彼長,戰爭的天平自然也就朝着女真人這邊傾斜。
但安東軍的出現,卻阻礙了金國發展。十年磨一劍,通過這些年的“坑蒙拐騙”,張寶的安東軍亦成長爲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無論是從人口、兵力、資源等等方面來看,都不遜於金國,甚至比之要更甚一籌。
金國想要完成稱霸的夙願,那安東軍就是一道繞不過去的坎。在意識到無法通過正面戰場直接擊敗安東軍的前提下,陰謀詭計也就隨之出現。不是隻有張寶懂得用陰謀詭計,分化、拉攏、收買、離間……只要是能用的,那就都有試一試的必要。
遼國的耶律定,宋國的宋徽宗,都是金國高層認爲值得一試的對象,尤其是宋國的宋徽宗,更是金國決定要重點公關的對象。
宋國朝廷與安東大都護府不睦這件事早已是不公開的秘密。雖說金國對宋國朝廷的不靠譜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看法,但金國所求也只是拖拖安東軍的後腿,讓安東軍顧此失彼,後院失火,也沒指望宋國朝廷能代替金國消滅安東軍這個大敵。
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金國對宋國朝廷的表現從一開始就沒抱很大的希望,即便失敗了,想必失望感也不會很強烈。但人貴自知,宋國君臣很顯然此時並沒有領會這句話的含義。
自恃過高的下場往往都是以悲催收場。誤以爲金國是有求於自己,宋國君臣便獅子大張口開出要遼國南京道全部的要求,並且還要金國出兵拿下南京道,然後雙手奉上。這樣的條件實在是叫人感到可笑,金國高層得知後當即就準備拒絕,但金國二把手完顏晟卻阻止了完顏阿骨打直接拒絕的打算,力主答應宋國的要求。
得人失地,人地兩得,得地失人……那要地又有什麼用?眼下大金國的頭號大敵已經變成了張寶,只要能除掉張寶這個大患,此時付出的在將來遲早還能奪回來,甚至還可能獲得更多。
與鼠目寸光的宋國君臣相比,此時金國的領導者要更目光長遠,清楚知道什麼情況纔是對金國最有利的。雖說宋國朝廷辦事不怎麼靠譜,但無論這次對付張寶是否能夠成功,金國都能達到離間宋國朝廷與安東大都護府的關係,爲將來入侵大宋排除障礙。
金國的如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直響,但不管是完顏阿骨打還是完顏晟,其實都忽略了一點,即是安東大都護張寶此時對待朝廷的態度。張寶並不像完顏阿骨打或是完顏晟所想的那樣對待朝廷忠心不二,寧願委屈自己也要忠君報國。現實裡的張寶纔不在乎別人看待自己的目光以及自身的名聲。
朝廷不主動招惹張寶,二者也就可以相安無事的相處,可若是朝廷不識好歹,非要蹦出來給張寶添堵,張寶的反擊也是不會有絲毫的猶豫。伸腿砍腿,伸手剁手,大義?正統?那是屬於勝利者的加持,並非永遠掌握在某一方的手中,成王敗寇,只有成爲了最終的勝利者,纔有資格去書寫歷史。
知己而不知彼,再美好的願望也不可能有實現的那一天。金國君臣想得挺美,可實際上想要達到預想的目的卻十分困難。首先便是安東大都護府對待朝廷從來就沒有過逆來順受的態度。抗旨幾乎已經成了安東大都護府的家常便飯,而朝廷對待不怎麼配合的安東大都護府,除了乾瞪眼也就只剩下乾瞪眼了。
敢武力威脅?可以說朝廷只要敢放出威脅的話,安東大都護府就敢發佈動員令針鋒相對。正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現如今的大宋朝廷自趙佶往下,就沒有一個有膽識敢跟安東大都護府撕破臉的。當然有膽識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只不過這些人不是被張寶給籠絡了過來爲自己做事,就是身處朝廷的底層,人微言輕。這些人倒是有心想跟安東大都護府叫板,但問題是他們說了不算,朝廷的話語權掌握在一幫“無膽匪類”的手中。
不管是童貫、高俅還是蔡京、樑師成,讓他們搜刮民財、與人勾心鬥角那是一個算一個,但真讓他們拿出自己的身家性命與安東大都護府作對,他們沒那個膽子。過去他們能做事肆無忌憚,那是可以依仗朝廷的權勢,可當遇到不將朝廷權勢當回事的張寶時,高俅等人的依仗也就沒了,也就被打回了原形。
寧鬥君子,莫惹小人。高俅等人過去能夠無往不利,那是因爲他們的對手即便不能算是真正的君子,也是性格有些懦弱的老實人。這樣的人本就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只要沒被逼入絕境,大多都會選擇隱忍。
可張寶卻絕非君子,雖說他並沒有真的指使人去暗殺與他作對的人,但他威脅人的手段也夠嚇人的。以時遷、馬靈爲首而組建的張家諦聽營,裡面多是過去在江湖綠林道混跡的英雄好漢,後來又加入了李助這個荊湖綠林道的總瓢把子,已經擴編爲師的張家斥候裡有的是高來高去的好漢。
不殺人,可光嚇唬人也夠嗆。誰願意在家中睡覺時一睜眼就瞅見枕邊放着一個一剁兩開的冬瓜。既然來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跑到牀邊剁冬瓜,那要取人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高俅、蔡京、楊戩、樑師成……幾乎凡是能在趙佶跟前說上話的人,都曾經收到過張寶讓人送上的這份“厚禮”。
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其實都是惜命的。所不同的也就是君子在某些時候能夠做出捨生取義的決定,而小人,則永遠先考慮自身的安危。
這次對金國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也是高俅等人希望可以讓金國知難而退,卻不想金國竟然答應了。這樣一來,高俅等人想要反悔都沒了藉口,而且因爲此事做的不合趙佶心意,朝中以張叔夜、陳文昭、徐槐爲首的一幫年輕官員得到了趙佶的提拔,讓高俅、蔡京等人再也不能如過去那樣隨心所欲。
當然,想要算計張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張叔夜等人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他們的想法還是有點想當然了,竟然準備效仿遼國耶律定對付耶律敖盧斡的手法,找藉口將張寶誆進汴梁。
擒賊先擒王,這個思路倒是沒錯。但問題是正主張寶會不會願意來汴梁?明知有陷阱還往裡鑽,不是傻就是胸有成竹。而且經過這些年對汴梁的滲透,朝廷壓根就不知道張寶在汴梁安插了多少眼線。打虎不成反被虎傷,那場面可就尷尬了。
張寶可不是愣頭青,對於大宋朝廷也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幾句花言巧語就想把人給騙了?那是癡心妄想!而張叔夜也深知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捨不得媳婦逮不住流氓的道理。想要誘張寶回汴梁,朝廷這邊就要下“重注”。而這重注,必須要是能讓張寶動心的。
早先朝廷在任命張寶安東大都護以前給出的是靖海候的爵位,但張寶沒有領受,反而開口向朝廷要去了安東大都護這個官職。這回想要誘騙張寶返回汴梁,那朝廷就必須要拿出比侯爵之位更高的爵位,非公即王。
公侯伯子男,爲爵位五等,王爵位於公爵之上,王爵之上則爲九五至尊。自漢高祖下旨異姓不得封王以來,歷朝歷代文臣武將封王者寥寥無幾,大多都是做到公爵便到頭了。或許死後能夠得到封王的追封,但活着被封王的人,幾乎沒有。
張叔夜等人很下本,極力說服趙佶拿出“血本”來“釣”張寶,但他們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封王這件事又是否就是當事人張寶所願。不可否認,封王誘惑力很大,一般人基本難以抗拒。但張寶素來便不是個利令智昏的人,即便知道了朝廷有意封其王爵的“好消息”,恐怕也不會輕易上當。更何況張寶身邊能人異士頗多,難保就不會有人看破朝廷的意圖,張寶到時會不會一意孤行,這都還是個未知數。
此時便一廂情願,以己度人的認爲張寶會因爲封王一事而一頭鑽進朝廷設好的圈套,爲時尚早。
不過不管最終的結果會是怎樣的,至少先要試試,看看再說。爲了試探張寶對待封王的態度,主持此事的張叔夜等人先是讓人放出風聲,隨後又派人前往安東軍安撫人心。只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張叔夜等人不僅僅要對付他們眼中的“國賊”張寶,更要小心身後隨時準備拖他們後腿的朝中奸黨。
趙佶啓用張叔夜、徐槐等朝中新貴,這樣的舉動無疑便惹惱了趙佶身邊的老人。官家的“寵愛”就那麼多,分給張叔夜等人多點,分到高俅、王黼手中的自然也就會相應的減少。爲了奪回官家的“寵愛”,高俅、王黼等人那是巴不得張叔夜等人把這次的事情辦砸。
這世上有種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哪怕事情與自己無關,他也希望以失敗告終。而無論是高俅還是王黼,都認爲若是讓張叔夜等人把此事辦成了以後會對自己的位置不利,不約而同的做出了一個決定,給張寶寫去了一封密信。
其實即便高俅、王黼不寫信,張寶也有渠道去了解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而高俅、王黼的密信,也就是證實了張寶等人對朝廷這一舉動的猜測而已。
張家早已今非昔比,張寶的個人身家安危在許多人眼裡甚至要比自己的性命都要重。想法,總是會隨着身份地位的不斷改變而改變。過去張家勢弱,願意加入張家做事的人大多都是報着一展心中抱負的想法,那時並沒有多少人有造反的念頭。
但隨着張家的日益壯大,實力從能夠與朝廷分庭抗禮到足以推翻朝廷的程度,原本只是想要一展心中抱負的心思也跟着變了,改朝換代,建立一個自己理想中的國度成爲了張家內部的主流。
封王,對平常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但對於一幫有心改朝換代的“逆賊”來講,還真的不算什麼。封什麼王?直接當皇帝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