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中一處酒樓內堂,一名富態的商人正在長吁短嘆着。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笑聲,緊跟着進來一個富貴打扮的中年人,人未到聲先到:“黃掌櫃,嘆什麼氣啊?我家老爺讓我來取最新的畫冊,大把的銀錢都給你備好了。”
那商人擡頭一看,是老熟人,苦笑着迎了上去行禮道:“原來是胡總管,實不相瞞,最近戰事連連,這生意是越來越難做,我都在打算關張了。”
“哎哎、哎別呀,好好的生意幹嘛不做呢?打仗就打仗,跟你我這等人什麼干係?不管什麼時候,總得有人到你這酒樓吃飯對吧。”那胡總管勸解道。
“吃飯?還吃什麼飯?大家都着急逃命呢,你進門時候也看到了,我這酒樓門可羅雀,一個客人都沒有,已經快半個月了,不關門的話,夥計的工錢都開不起。”
聽到這話,胡總管湊近了嘿嘿一笑道:“嗨,多大點事情,酒樓嘛,關了也就關了,您這麼大的生意,還在意這麼一個酒樓?
不說別的,就說咱們兩家合作那種美人畫冊的得利,就夠吃喝不愁的。”
美人畫冊???怎麼這麼熟悉?
可不是熟悉嘛,這位黃掌櫃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長安街頭私下兜售壓箱底美人圖的黃牛,後來被杜少清發現之後,將之派到了高句麗經營杜家商會的買賣,同時打探情報。
當然也存了另一個心思,那就是這貨不是什麼好玩意,讓他帶着自己的小算盤去禍害別人去吧。
誰成想這黃牛還真的不負衆望,不僅將杜家商會在高句麗的買賣做的風生水起,甚至憑藉美人畫冊這種新鮮物件開路,直接打進了高句麗貴族內部,探聽情報再容易不過。
再回到此時這酒樓裡面,黃牛笑都笑不出來了,哭喪着臉說道:“快別提了,咱們這買賣怕是就此黃攤了,因爲外面打仗,所以我這畫冊的來路也斷了,各行各業都是人心惶惶的,誰還有心思弄這個?
別說咱們高句麗這裡,就是海外倭國這條線路都斷了,已經一個月沒到貨了。”
什麼???
“嘿呀,你怎麼不早說?倭國來的美人畫冊風格迥異,在貴族圈子裡面銷路極好,這……這……
哎!這該死的戰爭。”那胡總管痛心疾首道。
黃牛點頭道:“是啊,該死的戰爭!
胡總管,你我也是老相識了,我這裡還有大概二十本畫冊珍藏,算是臨別相贈,從今往後,咱們這買賣就黃了,我也要往鄉下躲一躲了,聽說北邊那些城池,敵人到處全是死人,嘖嘖……我還有家小,可不想留在這裡等死!”
二十本?這哪裡夠?我家老爺都往外許出去了,銀錢都收到懷裡了,少說也得一百本打底……
“等等,你說什麼,你也要走?”胡總管唸叨了兩句忽然驚醒,拉住了黃牛問道。
“是啊,我可不想留在這裡等死!”
胡總管慌了,連忙勸道:“別呀,外面的風言風語你怕什麼?平壤王城固若金湯,高句麗亡不了的。”
任憑這位怎麼勸解,黃牛就是不信,執意要走。
隨後這位總管無奈,小聲說道:“我聽老爺說,大對盧已經派出了海軍十萬,秘密朝着大唐的營州而去,應該就是最近這兩三天就可以抵達上岸,到時候十萬人直接抄了他們的後路,所有入侵高句麗的大軍都得死!
所以外面這些風言風語算什麼?都是無知的百姓相互嚇唬,我們貴族當官的也怕死,可是你見到有當官的想過逃命嗎?”
嘶……
黃牛心頭一驚,十萬大軍從營州登陸偷襲?我的天吶!
這個消息可想而知是多麼的震撼,而且還有兩三天就能登陸了,說明這支秘密隊伍早就出發了,令黃牛感到胃疼的是,這麼重要的情報,自己竟然在之前半點沒搞到,可見此次行動被捂得多麼嚴實。
“怎麼樣?是不是放心了?
我跟你說,別聽外面那些謠言,就跟着我家老爺走,我們家在高句麗那可是排名前三的大家族,跟着我們錯不了。”
黃牛回過神來訕訕一笑道:“那是那是,要不是胡總管提點,都把老黃我嚇死了,指不定躲到旁邊哪個深山老林去呢。
來來來,這是我私人珍藏的畫冊,作爲禮物送你一本,絕對的孤本……”
那胡總管眼前一亮,連忙接過翻看起來,旁邊老黃還跟着小聲介紹,兩人極其猥瑣的聊指指點點聊了起來。
良久之後,畫冊翻完,胡總管一把揣到了懷裡,就像是怕被要回去一樣。
老黃呵呵笑道:“怎麼樣?不賴吧?實不相瞞,這畫冊是我見過唯一的絕品,裡面說是天資絕色都不爲過,有時候什麼我都有種感覺,比我那婆姨都來得有用呢……”
胡總管擦了擦口水嘿嘿笑道:“大家都是男人,懂得懂得,多謝黃掌櫃厚禮。
對了,差點忘記了,今天我可是爲我家老爺辦差的,您剛不是說有二十本珍藏……”
“沒有!”
“沒有?
黃掌櫃,你剛剛明明……
哦……我懂了,你是想趁機加價是吧?
哈哈哈哈,不愧是個奸商,我家老爺都沒想到,沒問題,我幫你……”
黃牛連忙打斷道:“不是,你誤會了,跟價錢沒關係,反正就是沒有!”
我這……
胡總管有點懵,心說這貨怎麼翻臉像是翻書一樣?搞什麼啊?
最後在胡總管的糾纏下,黃牛才說實話,那二十本是壓箱底的東西,總要有個充門面的,做買賣的話當然要送出去日後能源源不斷的,倘若這次把這二十本拿出去救急,那往後那些新出的畫冊估計就賣不出去了。
胡總管一想也是,不禁稱讚黃牛高明。
黃牛也會辦事,順勢以答謝爲由請胡總管留下吃飯,二人推杯換盞喝了起來。
席間一名夥計來報說,倭國的人到了,不過貨沒到,只是個送信的,倭國商人膽子小,外面正在打仗,所以就將貨物停在一百多裡外的小鎮,死活不敢靠近王城。
黃牛跟胡總管破口大罵,一個罵對方膽小,另一個罵着說耽擱生意等等……
片刻之後黃牛決定親自出城接貨,但現在是戰時,城中只許進不許出,門口盤查極嚴。
隨即那胡總管拍胸脯保證,說自己有路子幫他出去,二人一拍即合,黃牛就這樣在胡總管的幫助下出了城。
這一切都是黃牛自導自演的安排,從他知道海軍偷襲大唐那一刻開始,就決定鋌而走險去送情報,也就編造出了倭國商人這一出。
高句麗王城外面十里處,杜荷帶着十幾萬大軍安營紮寨,就這麼盯着對方,也不圍困也不進攻,似乎在等待着什麼,這讓諸將很是不解。
“青蓮,現在我們有十三萬大軍,爲何不攻城呢?咱們辛辛苦苦謀劃這麼久眼看就成了,你怎麼猶豫起來了?”房遺愛忍不住問道。
大帳中李震道:“你不會是真的要等薛軍師到來,合兵一處進攻吧?
其實完全沒必要,薛軍師手下兩萬人,加上程處默的兩萬,最多四萬人,攻不攻得下城池,四萬人干係不大,而且大家都知道你的情況,這份功勞你就別往外推了。”
四萬人?再加上我們的十三萬人……
杜荷沉吟道:“原本二十六萬,現在還有十七萬……”
“是啊,這一戰損失不小,將近十萬人的戰損,已經不錯了,兩軍交戰哪有不死人的?”李震安慰道。
所有人都暗暗點頭,戰損不到三分之一就能滅掉一個國家,已經相當不錯了。
可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杜荷竟然喃喃自語了一句:還是太少啊!
什麼???少?
“青蓮,你該不會是說錯了吧,已經死了九萬,怎麼……”
房遺愛甕聲甕氣的還沒說完,就被回過神來的杜荷瞪住。
衆人不解,杜荷四下看了看,隨後起身出大帳對護衛四周的親衛道:“四周警戒,百步之內不許有人!”
很快四周就戒備起來了,營帳之內的所有人越發疑惑了,這是做什麼?
看到大帳裡面只剩下自己人,杜荷終於開口道:“時至今日也不準備再瞞着各位了,這次大戰是一次驅虎吞狼之策不假,但咱們大唐作爲獵人,身邊無論虎狼,都要獵殺的。
所以在這場戰鬥結束的時候,不禁高句麗要滅掉,身邊這羣虎狼之師也不能讓他們這般安然無恙的迴歸草原,否則日後成長起來終是我大唐勁敵後患。”
什麼???
不少人紛紛驚呼。
房遺愛激烈道:“青蓮,你怎麼能這樣?他們跟我們出生入死打仗這麼久,你還要殺他們不成?就算不是我們大唐人,可對你我來說也是一起作戰過的袍澤,你……”
身邊的秦懷道拉了一下房遺愛,示意他不要這麼爲難杜荷。
杜荷面色木然,沒有回答房遺愛,而是轉頭環視了一週,想聽聽其他人是什麼意見。
李震答道:“此舉雖然不甚光明磊落,但於國來講,卻是謀劃長遠的好事,謀略雖然算不上多麼高明,甚至可以說是陽謀,很容易被看破。
說不定北方三族在結盟借兵之初都想過這個問題,可或是貪圖利益,或是覺得大唐可信,放下了心中的疑慮纔出兵打仗。
倘若我們事後翻臉,即便是滅了高句麗,拔了北方三族的老虎牙,可保半島幾十年平安,但我大唐的信譽從此不復,得失之間……不好評判!”
李震的話,幾乎將杜荷的算計說透了,後面本想說話的人,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反倒是房遺愛不滿道:“我不贊成,大丈夫光明磊落,咱們跟人家借兵會盟就該緊守盟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算什麼好漢?
即便是北邊的幾個胡人成了隱患又如何?他們不動則已,膽敢來犯有多少我們殺多少,光明正大的殺服他們,這纔是真漢子,讓我戰場背後坑袍澤,我做不到!”
……
衆人看着情緒激烈的房遺愛,有人陷入了無奈,有人陷入了沉思,甚至有人動起了共鳴。
良久之後,杜荷嘆氣道:“當初在落霞鎮的時候,大兄曾給我講過從夏商周到如今我大唐的歷史,那一課我記憶猶新。
大兄的話今猶在耳:‘若有一日,許是幾十年、或許是上百年,亦或是二百年三百年,大唐後輩子孫只知安逸不知上進,國內遭了災難變得腐朽衰弱,四周虎豹豺狼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到時候亡族滅種的危機臨頭。
那後輩兒孫,可會埋怨我們這羣做人祖宗的,爲什麼沒有把災禍消滅在萌芽之中呢?’”
“這怎麼可能,我大唐坐擁四海,強盛無匹天下無敵……”房遺愛不信邪。
“當年大漢孝武皇帝強不強?幾百年後,三國內亂百年,國力衰退!
直至晉朝沒多久,五胡亂華的慘劇,兩千萬漢人被殺得不足三百萬,距離亡族滅種也差不多了。
這段歷史,遺愛,我房伯父給你講過麼?”
杜荷一臉平靜的說完,房遺愛雙目圓睜,蹬蹬蹬向後退了幾步,再也說不出話來。
講過?怎麼可能講過,這段故事在一個胡漢融合多年之後的大唐,記得的人不多了,知道的人有不願講的,有不敢講的,畢竟這個時候胡人融入漢人,連皇帝李二祖上都有幾分胡人血統呢。
如果妄然講這些,說不定還會招來非議,說你故意挑唆漢人之間,挑唆漢人跟胡人之間的仇恨,圖謀不軌,於國不利。
所有人都沉默了,漸漸的一種異樣的氣氛瀰漫開來。
李震沉吟道:“諸位可還記得,咱們這一路打來,途徑之地,這些士卒是怎麼對待高句麗普通百姓的嗎?
當時只以爲是他們病員素質不如大唐,現如今再看,他們這些種族的天性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受欺壓的換成了我們大唐的百姓會是何等場景?
細思極恐啊……”
大帳中漸漸有兵器震動聲音傳出來,衆人循聲望去,竟然是秦懷道的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