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這番情形,唐厲風良久都沒有說話。
葉疏煙見柳廣恩還站着,便對他道:“柳大哥,大人許是昨晚沒有休息好,有些疲乏,不如你先去安頓下來,等他休息片刻再說。”
柳廣恩知道,唐厲風一開始對唐烈雲只不過是懷疑而已,讓柳廣恩去跟蹤卓勝男的時候,只怕也希望這個女子和大漢國的皇族沒有關係,更不會希望她和唐烈雲有關。
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便由不得唐厲風不信。
他的手足兄弟,原本是可以生死相托的親人,可卓勝男的出現,就像是在一面平整的鏡子上狠狠砍了一刀,將兄弟兩人置於了敵對的境地。
柳廣恩雖然直覺這卓勝男的舉動很是古怪,可是卻說不出哪裡怪,也無從稟明唐厲風,只好聽葉疏煙的安排,先行退下。
唐厲風坐在桌邊,良久才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托盤裡的茶壺受到了震動,那溫熱的茶水便一下傾灑出來,倒了他一手。
葉疏煙一驚,忙用錦帕爲唐厲風拭去了袖子上的茶葉、茶水:“相公,當心傷了手。”
若不是想到葉疏煙在旁,此刻唐厲風又豈止是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心頭的怒火,又豈是這一拳所能消除的。
可是看到葉疏煙,他又何忍在她面前發這樣大的脾氣,見她誠惶誠恐的樣子,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將自己的臉埋在她懷中,心中就像是有千言萬語,卻是不知該說什麼。
葉疏煙說過,如果唐厲風累了倦了,可以在她的懷裡停泊。
想不到,他脆弱的時候,竟真的會像個孩子般,在她懷裡求一絲溫暖和安慰。
她眼眶微微一熱,望着窗外的山色,看着仙石山頂的佛寺,想起了唐烈雲在青雲寺前一襲紫衫的模樣,想起了在慈航齋外,他忘情的吻……
唐烈雲,他給葉疏煙感覺,溫柔,可靠,是無慾無求、出離於塵世之外的人,怎麼可能爲了皇權而和北冀國的人勾結?
可是若非他派人去北冀國談和親的事,那卓勝男怎麼會那麼說?
就算是仰慕唐烈雲的普通女子,想要嫁給他,也至少要先讓媒人說合,這纔有希望,誰會上來就自稱是北冀國公主、是唐烈雲的未婚妻?
唐烈雲在軍中威望極高,是絕不會做這種勾結敵國的事情的,就算他要做皇帝,哪怕是爭取南幽國和東越國的財力支持,也不會接受臣服遼人的北冀國協助。
葉疏煙信任他,因爲他不會是沒有氣節的人,可是他卻不該這樣將卓勝男迎入王府,哪怕是當時將卓勝男押解到開封府,也不至於讓唐厲風如此寒心。
唐厲風靜靜地依在葉疏煙懷中,可葉疏煙心裡卻不停的回想和推斷,因爲唐厲風的心是亂的,所以她就必須替他想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時,只聽唐厲風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
這本是一句無奈的話,可是葉疏煙聽來,卻覺得無比寒冷。
如此也好……他是朕的弟弟,所以朕纔不削奪他的兵權,甚至委以重任,而不像那些開國功臣,早已解甲歸田;
如此也好……他既然背叛了大漢國,背叛了朕,那麼朕便也不必再顧念兄弟之情,這條死路,是他自找的;
如此也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軍功顯赫,地位太高,一旦有二心,早發現比晚發現好。
如此,也好。
帝王本就不該有親情的羈絆。
葉疏煙領會了唐厲風話中的含義,撫着他後背的手,竟停了下來,微微發抖。
此事還有些疑點,可是唐厲風已經做出了決定——他要除掉唐烈雲。
葉疏煙的心就像忽然冰凍,只覺得自己一點心跳都沒有了。她窒息了片刻,毅然放開了唐厲風,忽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唐厲風見狀,待要伸手將她扶起,卻知道她只怕是有話要說,只怕是爲了唐烈雲求情。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頓了片刻,還是緩緩收了回來,看着跪地的葉疏煙,淡淡道:“你爲誰而跪?爲了雍王?”想到這裡,他竟有些醋意。
葉疏煙聞言,聽得出唐厲風的話中有憤怒、有酸楚,更有冷酷,她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卻不得不承認:
“臣妾是爲雍王而跪,也是爲了大漢國的安定而跪,臣妾以爲此事有太多疑點,不得不說。”
此刻唐厲風已經動了真怒,也忘記了他出行的身份,而恢復了一個帝王的威嚴,所以葉疏煙便不能再自稱奴家。
這便是帝王,高興時什麼都可以,不高興了,一個稱呼都可能成爲僭越之罪。
伴君如伴虎。
唐厲風知道,葉疏煙一直主張家和萬事興,爲了唐厲風信任唐烈雲而感到是國之幸事。所以此刻她說是爲大漢國的安定而跪,倒也是她的原意。
葉疏煙見唐厲風不說話,便大着膽子說道:“此事的疑點太多,臣妾疑惑不解,望皇上指點。”
唐厲風點了點頭,同意她說下去。
葉疏煙便道:“這個卓勝男對雍王說,大漢國派使者去北冀國提議和親,那麼使者一定執有通關文牒,可是皇上未曾對任何通關文牒加蓋國璽,這使者又是怎麼得到通關文牒的呢?假如不是真正的國璽,就是有人僞造。”
唐厲風說道:“雍王可以自由出入崇政殿,你知道麼。”
葉疏煙微微一笑:“雍王深得皇上的信任,所以才能自由出入崇政殿。既然有這樣的信任,他何必僞造文牒,偷偷去和親?北冀邊境的安寧,本就是大漢國對付東越國和南幽國的必要條件之一。只要雍王對皇上說,爲了大漢國邊境安寧,爲了暫時穩住北冀國,他自己願意跟北冀公主和親,等拿下了南幽國和東越國,再除掉北冀公主,難道皇上會不準?這是其一。”
唐厲風聽了,也不禁設想,假如唐烈雲存心想和北冀國勾結,這個藉口確實可以讓他光明正大的娶到北冀公主,且也不會因此而被唐厲風誤會他有通敵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