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平坦寬闊的大道一路延伸,瓊樓玉宇,雕欄玉砌,處處透着精巧匠心,奢華大氣。一座座宮殿隱在樹木花叢間,偶或一角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着耀眼的光芒。
杜子衿跟着福公公,一路目不斜視,路上匆匆經過的宮女太監們見了俯身行禮都是福公公出面打發了。
雖說這一世第一次進宮,可前世她來過好多回,是以也沒有那份好奇之心,只是今日與從前的心境完全不同罷了。
福公公雖則表面不動聲色,但心中卻是嘖嘖稱奇,入這宮中的女子他見過不知凡幾,即便是其母親福寧郡主當年,第一回進宮亦是讚歎這皇宮的大氣磅礴,可是如絢兮郡主這般淡定從容的,他似是還不曾遇上。
雙親不陪同,隻身一人進宮,還是頭一次,這樣的處變不驚,光是這份魄力和氣度就不是常人所能擁有的。
這樣思忖着,眼底的笑意倒是多了幾分真心。回過頭對着杜子衿笑着開口,“絢兮郡主,這皇宮之大,初來乍到的人稍不留神就會迷了方向。今日中秋事多,皇上那離不開人,一會兒咱家便讓弟子小林子爲郡主引路,這樣也不至於走錯方向。”
杜子衿雖確信自己不會迷路,但也不好拂了福公公的好意。以前皇宮雖來過好多次,但畢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到過,且深宮忌諱多,若有熟門熟路的人領着,也不至於去衝撞那些忌諱。
“如此真是多謝福公公了。”杜子衿淺笑矜貴的點頭,隨即目光掃了一下宋嬤嬤手中的那個盒子,擡手指了指說道。“瞧絢兮這記性,一早母親便特地給公公準備了糕點,說是福公公最愛用雲片糕和金絲蝦卷下酒吃。盒子底層用銀絲炭溫着,公公等閒了再吃亦不會冷的。”
杜子衿說着,宋嬤嬤便捧着盒子送到福公公面前。
只見他雙眸一亮,緊接着閉着雙眼輕輕嗅着滿足道。“難爲福寧郡主還記得老奴好這一口。這些年吃遍了宮中的美味,竟唯獨對你母親的糕點念念不忘,難怪剛剛一路老是聞着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熟悉香氣。”說着,便招手讓一旁的小太監接過那盒子,並囑託小心送到他房間去。
杜子衿聞言,一顆心又落回實處,看着情形,糕點確屬是送給福公公的,倒是她多想了。
可轉念一想,這深宮之中的公公怎麼會嚐到孃親的手藝?還不是因着與那人有牽扯的緣故,一想到這,心情又莫名的不舒服。
“絢兮郡主,前頭就是御書房了,皇上正在裡頭等你,咱家還有要事,就不陪你進去了。”又走了一段,福公公突然停下腳步指着前面一座莊嚴肅穆,侍衛林立的殿宇說道。
一路上由內宮首席侍監引路,杜子衿心中早已有數要去見誰,是以這會兒聽福公公這麼說,也並未露出驚訝或惶恐的表情。“有勞公公了。”
杜子衿的聰慧玲瓏,淡定從容卻讓福公公心中的欣賞更增三分。“絢兮郡主客氣了。”說完,恭敬的行了一禮便轉身領着手底下的人離去,只留下剛剛指名爲其引路的小林子。
“你就是小林子?”杜子衿看了一眼小林子問道。
剛剛福公公提起之際,她只用眼角餘光匆匆大致略過,並不曾瞧清楚小林子的相貌。如今看着相貌清秀,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看着都是透着一股伶俐勁兒,難怪會被福公公相中選爲徒弟。
“奴才小林子,見過絢兮郡主。”小林子聞聲辨意,當下跪着行了一個大禮。
“林公公客氣了,今日絢兮就仰仗公公了。”杜子衿看了一眼墨桑,後者即可會意上前虛扶一把,且塞了兩個金錁子到小林子手中。
“不敢,不敢,能爲絢兮郡主效勞是小林子的福氣。”小林子笑着接下打賞,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看着倒是個單純可信的。
“你們先在旁邊樹蔭下等我吧,我先進去拜謝皇上。”杜子衿淡淡交代,便獨自一人朝着御書房的正殿方向走去。
無論如何,這個人給她尊貴的身份,請她赴宴亦是給足她面子。且,是她再如何不情願也不能得罪的。
藏在袖中的手掌緊握那枚龍珏,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走的穩穩當當的。杜子衿一身明紫宮裝端莊大氣,清麗絕美的臉龐妝容精緻,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竟耀眼的讓人睜不開眼。
守在御書房外的侍衛只簡單的問了杜子衿身份姓名便放行了,大約是皇上一早就交代好了。
彼時楚靖陵正埋首奏章公務之中奮筆疾書,忽然殿門被推開的聲音,下意識的擡眸望去。
率先投射而進的是燦爛耀目的陽光,緊接着紫色的身影一閃,一張帶着三分熟悉的出衆容顏就出現在他的眼前。
手中的硃砂筆啪嗒一聲掉在桌案上,他甚至沒有分神去看一下有沒有污了奏章,只是專注出神的看着那張似曾相識的臉越來越靠近。
一直到,杜子衿跪下,清冷的聲音高呼,“絢兮郡主杜子衿,初見聖顏,叩謝皇恩浩蕩!”
恍惚中帶着英氣與驕傲的美麗容顏如皁泡一般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纖瘦背影。
不是她。
一瞬間清醒過來,楚靖陵神色恢復如常,“平身!”
“謝皇上。”杜子衿收斂心神,恭恭敬敬再叩首,便穩穩的站起身,臉微微朝下。
未得允許,是不準直視聖顏的,若不然就是大不敬。一旦觸怒龍威,重則殃及闔族。
從頭至尾動作行雲流水,態度不卑不亢,每一個動作都做的一絲不差,彷彿演練了成千上百次一樣的熟練。
“規矩學得不錯,把頭擡起來吧,朕不治罪。”楚靖陵讓上首隨侍的小內監們都退下。
杜子衿緩緩擡起頭,平視前方,目光並不曾落在楚靖陵臉上,但也大概能清楚。將近知天命的年紀,又不流連後宮,常德帝算是一位比較勤勉能幹的皇帝。姿容氣度出衆,又保養得宜,與前世記憶中並無二致。
不過一個能冷眼旁觀親兒子們手足相殘廝殺的帝王,其心之冷酷可想而知。常德帝前世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年,即便太子佔盡優勢,他依然仍在其位。可惜後來的事情她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最後的結局了。
楚靖陵細細的看着眼前端莊秀麗的女子,疏朗淡漠的眉眼,淡漠平靜的表情,站姿筆直如鬆。無疑是個出衆耀眼的女子,可若要說像她也不過三分,這是她跟別的男人的孩子,氣度風華容貌都更像杜淳風。唯有眉宇之間的那一點倔強和堅韌,與她如出一轍。
“十五年不過眨眼雲煙,原來你都這般大了……”楚靖陵說不出釋然還是遺憾,失神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