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整個寧府盛裝迎接,過於熱情的態度使寧夫人有些侷促。
直到見到分離了一個多月的小女兒時,笑容才綻放的真切無虛。
寧姝的俏臉上也多了一抹安心的淺笑,她拉着寧夫人的手輕聲問道:“父親呢?”
寧夫人迴應:“你父親在剛入城門的時候就被謝大人帶走了,說是陛下召見。”
寧老夫人豎着耳朵聆聽,笑得滿臉褶皺。
寧二老爺聞聲與寧大夫人對視一眼,二人不謀而合的點了點頭。
寧家,可能要重回昔日輝煌了。
“弟妹,這一路奔波累了吧?快,先吃午飯,有什麼咱們進去說。”
寧大夫人許久沒如此真情實意的招待過寧夫人了,滿堂的人都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宣義殿。
寧正傑撩開前身裙襬,鄭重的跪伏在地:“草民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皇帝威嚴的看向一旁蘇公公,蘇公公會意,一甩手中拂塵,將殿中所有的下人都帶了出去。
偌大的宣義殿中,只剩下謝雲燼、寧正傑,還有高位龍椅上的皇帝時,皇帝適才起身走至寧正傑身前,淡然出聲:“愛卿,當年的事你不願說出真相,現如今可做好心裡準備了?”
“回陛下,草民此次上京正是聽了謝大人的遊說,不敢再欺瞞陛下。”
寧正傑深吸口氣,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
走出宣義殿,寧正傑不確定的問向謝雲燼,“謝大人,陛下的心意……老夫着實看不透,還請謝大人明示。”
說出了當年有可能是調換賬冊的真正元兇,但皇帝的表情除了暗沉了幾分,並沒定下任何決策。
只淡淡的說了句:“朕知道了。”
而後又恢復了正常面色,封寧正傑重回吏部,任吏部侍郎一職。
寧正傑懷揣了多年的話不肯對皇帝言明,還不是因爲龍有逆鱗?
比起他這個臣子,皇帝就算知曉是四皇子調換的賬冊,可家醜不得外揚,皇帝豈會懲罰四皇子?
不殺寧正傑來滅口都是仁慈了。
想想又覺得後怕,寧正傑停下腳步,對謝雲燼雙手作揖:“謝大人,老夫是不是做錯了?”
謝雲燼溫和一笑,雙手扶正了寧正傑的身子,“寧大人,如今你我平級,您還是長輩,您如此多禮可是折煞我了。”
“而且,陛下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揣測的到的?”謝雲燼語速緩慢,回眸望了一眼宣義殿的正門,卻瞧見蘇公公急匆匆的走出,往另一方向轉去沒了蹤影。
他繼續道:“不過陛下乃千古明君,大人且安心,大人的話陛下自是記在心裡了,大人的家人必定沒有生命之憂。”
有了謝雲燼的保證,寧正傑稍稍安心了些。
在他二人走出宮門不久後,蘇公公哈着腰走在四皇子身前,直到到了宣義殿,才停下腳步。
畢恭畢敬的公鴨嗓,像是宮牆上盤旋的烏鴉,嗚咽又嘹亮。
“殿下,陛下在殿中等着您呢。”
四皇子微微點頭,脣角偏冷的弧度轉爲赤誠,大步跨入了宣義殿。
殿中,皇帝專心致志的在龍案上寫着字,四皇子請安道:“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的眼不擡、手未停、口噤聲,四皇子只能保持着請安的姿勢跪在殿中。
良久,案臺上燃着的香都熄了,皇帝適才收手放下手中的筆,淡漠的瞥了眼殿中跪着的四皇子,“你來了,起身吧。”
“謝父皇。”四皇子不緊不慢的起身,“父皇召見兒臣,可是有何要事?”
他的神色如常,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緩。
皇帝微微一笑,對四皇子招了招手,“你過來,看看朕剛寫的這幅字,你有何看法?”
四皇子得令,一步一步踩着臺階,朝着他夢寐以求的那個位置緩緩前行。
“事預則立?”
正是皇帝剛剛寫好的四個大字。
四皇子仿若無辜的看着皇帝,“恕兒臣愚鈍,只能看出字跡鏗鏘有力,是難得一見的好字。但卻很難理解父皇話中寓意。”
皇帝拿開壓在紙上的白玉鎮紙,捏着宣紙的兩角,將紙遞給四皇子,雙眼微眯,漫不經心的說着:“朕記得,你身邊有個叫小俊子的太監吧?”
四皇子鎮定的目光始終端詳着那四個大字,隨口應着:“是啊,小俊子跟在兒臣身邊多年了,去歲不小心惹到了母后,母后已經將人杖斃了。”
他忽地惶恐道:“莫非小俊子做了什麼兒臣不知道的事?”
“杖斃了?”皇帝微眯的眸子回想着那個瘦弱的身影。
身爲一國之母,能坐穩後宮之主,皇后甚少大發雷霆。
經過四皇子的提醒,他忽然想到去歲好像真有過一次震怒。
那日風和日麗,皇帝難得的與皇后同遊御花園。
不巧,卻撞見了一位小太監在背後編排正得盛寵的蓮妃……
言語間諷刺蓮妃乃禍國妖姬,其罪當誅。
字字粗俗,句句不堪。
氣得皇帝還沒看清人的長相,皇后便心領神會,吩咐蘇公公將人帶下去杖斃。
“原來如此……”
皇帝忽地捋清事件緣由,會心一笑:“嗯,藉着皇后的手除掉禍根,倒也是個明智之舉。”
四皇子惶恐後退一步,躬身施禮道:“兒臣萬萬不敢,小俊子跟在兒臣身邊多年,兒臣竟沒發現他如此包藏禍心,這還多虧了父皇和母后的明察。”
“哈哈哈。”皇帝仰天大笑,“那當年吏部劉侍郎被平調去禮部,也是你的手筆吧?”
“這……”四皇子緊擰眉頭,順着皇帝的話道:“劉侍郎家管家指正司郎中有功,還是父皇親自下旨將他調去禮部的……”
當年皇帝認爲劉侍郎貪戀口腹之慾,不知悔改,明面上是平調,私心卻是讓他好好研習祁國爲官之道。
但下決策的時候,衆多言官的話不停在耳邊縈繞,左右了皇帝的思想。
“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皇帝龍顏上笑容更甚。
眼前的四皇子是他七個兒子中最像他的。
擅耍心機,做事滴水不漏。
難怪寧正傑回京他依舊有恃無恐。
“朕不在乎你們耍手段,但要謹記,切莫操之過急。”
旋即又收回了那四個大字,微微嘆道:“看來事預則立的意義你已經深記於心了。”
收起笑容,皇帝不再是那個慈善和藹的父親,而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
那副威嚴,容不得四皇子心存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