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季白出去不久就回來了,帶回了楊旭被抓傳聞的由來。
今天早上,景王府的人奉景王之命將一個罪犯送到了刑部外面,刑部一些老人一眼就認出那是跟隨逆臣楚翼謀反的先鋒將軍楊旭,刑部尚書于謙當即將人收押,並將此事上報給了東華帝。
東華帝大怒,沒想到參與當年謀反的人中竟然還有漏網的,當即命令于謙審問楊旭,是否還有楚家餘孽活着。
除去刑部的人,沒有人見過那罪犯的模樣。
“師兄,也許是外人以訛傳訛,當不得真。”東方季白看着葉凌汐眉心的燥亂,沉聲說道。
他知道,當年跟着她一起征戰四方的兄弟們,是她這一輩子都逃不過的劫難,爲了他們,她可以置生死於不顧,因爲她再也不想讓自己後悔一次了。
當年她面目全非回到天玄山的時候,哪怕她說出再多證據來證明,他也並不相信她是師兄,因爲他不相信一個死去的人會以另外一個面孔重新活過來。
直到有天晚上,她睡着的時候,他聽到了她夢中的囈語,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不甘聲,替她死去的兄弟們的不平。往後,數次,她似乎做的都是同一個夢,在同一個場景被驚醒,然後看到他的瞬間,是那種看到親人後無所顧忌的悲涼絕望。
她說她要回蒞陽城,平心而論,他是反對的,他對蒞陽城並沒有什麼好感,這不過是一個人間富貴地,卻也是人心最險惡的地方,這裡的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哪裡有天玄山清淨。
報仇什麼的,從她以葉凌汐的身份活着就該結束了,上天給了她一次新生,那麼她就該放棄過去的一切重新生活。
師傅也說,一切皆是定數,不可執着。
可是師兄卻說,上天既是讓她活着,必是同情楚家的冤屈,讓她活着替他們洗清一切污垢,她這一生是爲復仇而活。
所以,她不會讓自己再失去一次。他就怕真到了那個時候,她意氣用事連累了自己,當年楚家七小將是重要,可是誰比得上楚家少帥的殺傷力。那個橫掃邊境,驍勇善戰,被譽爲這鳳天大陸未來最強悍的將帥。
“是楊旭!”葉凌汐忽然堅定說道。
東方季白臉色微變,看着那走到桌旁的女子,低喊了一聲,“師兄……”
“當年雁蕩山下,除了六哥跟七哥以及跟着秦景淵的陸琰外,其餘的兄弟他們的死我都在一旁看着,卻無能爲力。”葉凌汐一隻手撐到桌子上,腦海中不覺回想起那幾日的血雨腥風,到處都是血,無止境的逃亡,到處都是廝殺,還有楚家軍兄弟們絕望不甘的嘶吼聲。幾位兄長一路護着他們離開,各個都戰到最後而亡。
“陸琰沒死,六哥沒死,那麼七哥沒死也是可能的。不,是一定的。他不會死,他答應過我會好好活着的。”葉凌汐微抿着脣角,就算是被抓住了,至少也是一種希望,至少她還有機會將他救出來,若真是死了,那麼一切再也沒有機會了。就如父親他們……
“師兄,我覺得這次楊旭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東方季白沉聲說道,這楊旭被抓的事情他們先前可是半點消息都沒有收到,要知道師兄這些年其實也是在找楊旭,如今突然被景王送到了衙門,這就更加讓人費解了……以前他看景王,並不像是那種大奸大惡之徒,對師兄,更是一種無言的……
“自然不會簡單,你以爲秦景淵將他交給刑部是爲何?不過是想撇清跟楚家的關係,好爲他將來登上儲位贏得名聲。”葉凌汐冷笑說道。
東方季白看着葉凌汐臉上的嘲諷之色,眉頭微蹙,師兄他對秦景淵似乎太過不理智了些……
“先去告訴何叔他們不可輕舉妄動,這件事我會處理。”葉凌汐沉聲說道,眼下透露出楊旭被抓的事情未嘗不會是秦景淵他們想要將楚家一網打盡所作出的策略,那麼她自然不能讓楚家的人再來冒險。
東方季白還想說什麼,可是看着葉凌汐臉上的冷沉之色,終究是嘆息一聲,不再多言,既然是師兄想做的事情,他必然是想方設法的幫她完成,他不想師兄再有遺憾,因爲他是唯一一個見過師兄瘋狂的人。
成爲葉凌汐,重生,或許在別人看來是幸福的,可是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兄弟,連身體容貌都不在,成爲了一個陌生人,午夜夢迴都是死亡前父兄們的慘狀,那又是怎樣的一種折磨。
身爲一個女子自小肩負着保家衛國,匡扶仁主的重任,而她的確是巾幗不讓鬚眉,讓四海八方記住她的名字,忌憚她。可是最後她卻是輸在了最信任的人手中,也輸掉了一輩子最重要的一切。換做誰能夠接受那種悲痛!
到了下午,定陽侯府中突然來了幾個人,說是來接葉鸞離開的。
葉凌汐這纔想起來幾日前青兒有說過葉元橫給葉鸞找了一門親事,離京城很遠,那是一個商戶,髮妻早亡,想着續娶一房。因着家中頗爲富庶,所以纔想着尋一個高門的女子作填房,也不知道是怎麼找上了定陽侯府。
因爲偏遠,那裡沒有人知道發生在葉鸞身上的一切,他們只知道這定陽侯府的光鮮,畢竟這府上曾尚了一位長公主,如今更出了一位公主,那葉鸞怎麼說也是公主的庶姐。
而且,就算知道了,因着想攀附權貴的心思,怕是也不會有多在意。
至於葉元橫爲何會同意這門親事,一來是葉鸞與齊世朝的事情鬧的蒞陽城人盡皆知,她想要再嫁個好人家是不可能的,倒不如遠嫁,二來是自從葉凌汐將長公主的陪嫁都要回去之後,這定陽侯府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他需要錢,顯然,嫁了這個女兒,能給他帶來不少銀子。
府門口早已經有馬車等候,葉鸞換上了一身紅色嫁衣,被身旁的侍女雙兒扶着上了馬車,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來看一眼,或許她心裡也是想早早離開這裡。
葉元橫單手揹負站在府門口,看着葉鸞嫁人,面上並沒有多少悲傷,對於這個大女兒,他也曾經有幾分疼惜,只是因着對白氏的厭惡,這份疼惜也漸漸消散,現在他只不過是在做一筆買賣。
“侯爺,草民定然會讓人好好照顧大小姐的,您就放寬心吧。”馬車外面,與葉元橫年齡相仿的中年男子笑着說道。
葉元橫點了點頭,“那就勞煩侯員外了,我這女兒自小驕縱,往後若是她做的不好的,你只管教訓。”
“侯爺言重了,大小姐端正大方,是真正的大家女子,我等敬重還來不及呢。”侯員外笑着說道。
葉元橫淡然說道:“時辰不早了,早些趕路吧。”
“好的,那侯爺,草民就告辭了。”侯員外衝着葉元橫行了一禮,轉過身,朝着另外一輛馬車走去。
大門口,葉凌汐看着臺階下的幾輛馬車,心下嘲諷,賣了一個女兒,得來的可是定陽侯府好些日子的衣食無憂,這筆買賣真是划算。
若不是葉鸞後來出事了,葉元橫定然是想着將她嫁入高門,不然當初也不會不遺餘力的將她送到宮中給四公主當伴讀,可惜葉鸞那個主子也是無用的,聽說最近好像有點瘋癲,究竟是何引起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同樣是做買賣,葉元橫永遠都是最受益的那個人,唯一不同的是,葉鸞的結局。
忽然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了,露出那大紅的喜帕,一隻素手忽然一擡,將那喜帕撩開一角,露出那張精緻美麗的容顏。
那張臉比從前更見風韻,葉凌汐險些沒有認出她來,葉鸞似是看出了葉凌汐心底的驚訝,嘴角忽然一彎,一抹笑意浮現,只是配上那大紅的脣,還有那雙杏眼中意味深長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詭異。
葉凌汐眉頭微蹙,清冽的眸子緊鎖着那人的雙眼,不知道爲何,這一刻她心底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
忽然馬車動了,喜帕落下,遮住了那精緻美麗的容顏,簾子落下,徹底阻隔了視線。
葉凌汐看着那離開的馬車,眉頭蹙了蹙,轉過身,準備進門,這個時候,正好葉元橫轉過身來。
“難得府上有這樣一樁喜事,父親竟然這樣不聲不響的給辦了,說來真是委屈了大姐姐。”葉凌汐忽而笑着說道。
葉元橫走上前,看着葉凌汐嘆息說道:“傻孩子,她那樣的身份,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倒是你,等到你成親,這府上才該是要真正熱鬧一番的,過幾日我就讓人來替你裁嫁衣,雖然說你成親的日子還有段時日,不過早些準備總是好的。”說到後面,他臉色也和煦幾分,看着頗有幾分對女兒的疼惜。
若不是知道這個人的冷心無情,葉凌汐還真是要被他表現出來的慈愛騙過去。
提到這婚事,葉凌汐平靜的心就被攪亂,她淡然說道:“裁嫁衣尚早,父親還是想想怎麼應對刑部的調查吧,舅舅那邊已經懷疑是父親當年害死了母親。”
“胡說八道,爲父怎麼可能會害死你的母親……”葉元橫臉色一沉,皺眉說道。
葉凌汐微微一笑,“我也不相信這個,但是舅舅不信,所以父親應該去找舅舅解釋。”說着她不顧葉元橫難看的臉色,直接轉身進了大門。
葉元橫瞪着那離開的身影,心頭所有的好心情瞬間消失,這個逆女,存心是要氣死他!不過皇上那邊,也的確是個麻煩。想到這裡,他皺了皺眉,只希望時間能趕得上,想到這裡,他偏過頭看向不遠處那離開的馬車,眼底滿是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