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都是閒不住的,大雨壞了收成,心裡憋得難受,與其在家裡悶着,心裡惶惑不安,出門有熱鬧看也是好的。
再說,白府在這樣的時刻,大興土木,也讓他們惶惑的心底多了些許的安寧,或許,白家已經想出了法子。
那棚子大得讓人驚歎,數百個百姓擠在棚子下,也不過是佔了極小的一角。
這日竣工時,一掛鮮紅的長鞭炮被放在大棚地下燃起,噼噼啪啪的脆響,讓許多人臉上有了些許的喜氣。
這麼潮溼的天,炮仗還能燃放,白家歷來做什麼事都是有章程的。
放過鞭炮後,大活兒就看到白家的佃戶們推着車過來,都慌忙讓開路,細看,原來是白府的水稻給收割了,盡數溼淋淋地用車推着,朝着他們容身的大棚子下邊運送。
在正中間堆放起來,很快就成了小山高。
剛剛送下來的心思,瞬間就懸了起來,白家都開始割稻穀了,今年這季收成眼看着就到糧倉的糧食,就這麼泡爛在田裡了。一時間,許多人都開始哭着抹眼淚。
這個說:“唉,蓋屋時,到鎮上借了銀錢,靠着這季收成還賬,如今可該怎麼辦?”
那個冷笑道:“你還想着還賬?還是先想想如何顧住一家老小的嘴巴吧?官府救濟了兩三年了,剛剛好了幾個月,這還要靠朝廷救濟,難呀!”
“這又該餓死人了。”
“這老天爺也不睜眼看看,難道是要註定滅了我們青州這地頭上的百姓嗎?”
……
一羣人哭天抹淚的,棚子下一片愁雲慘淡。
忽然看到來來往往的運送稻穀的車輛間夾雜了一輛普通的馬車。
近看來,聽工匠說,是白家那個丞相府的外孫女,也是設計建立這個大棚子的奇女子。
細看來,見她身上穿着一身顏色烏七八糟的奇怪衣服,乘坐一輛沒有棚頂的馬車,那馬車一直到人羣邊上才停下。
只見後邊又來了三輛馬車,十多個丫鬟嬤嬤下來車,圍攏過去伺候着她下車,登上那個高出地面二尺的方圓十丈的石臺上。
脫下披在身上的那身奇怪衣服,露出裡邊掩蓋着的顏色豔麗的紅豔豔的棉裙子,披着沿着雪白狐裘毛邊的頭蓬,渾身上下,連發髻都不曾沾上一絲水,肌膚白皙,吹彈得破,身量高挑,卻略顯單薄,看頭上梳着的髮髻,儼然是個尚未及笄的少女。
可那姿色已經明豔得幾乎晃花了他們的眼。
這要是長大了,還不俊的像仙人一般!
鄉野百姓哪裡見過這樣氣派優雅的大家閨秀,一時間都瞧着尹莫幽,看直了眼睛。
尹莫幽不緊不慢地在高臺上站定,周圍的百姓們也都不自覺地就圍攏了過去。
不知道誰率先跪了下去叩拜:“見過郡主,求郡主救命。”
其餘的人一聽,也都慌忙過去跪了叩拜,都連聲地求郡主救命。
尹莫幽不緊不慢地站着,朝大家微微一笑。
那些人擡起頭來
,瞧着尹莫幽臉上的笑,一個個都緩緩地閉了嘴,不再聒噪,等着她說話。
尹莫幽候着大家靜了下來,才雙手請大家站起來,等衆人起身站定,她纔開始說話:
“父老鄉親,我是你們口中白聖人的外孫女,能來這民風淳樸的青州府生活,實在難得的經歷;
今日這集賢閣正式落成,多謝大家前來捧場,我爲何要建造這麼一個瞧着大而不避風寒的棚子,這一定是大家心裡的疑惑;
誰能說說,我建造這東西的用途?”
“這麼大的棚子,白家的水稻再多也盛放不滿,以白聖人的慈悲,定然是也幫我們這些無處存放的村民提供放稻穀的場地吧?”
一個老者率先開口,畢竟剛纔白家的佃戶已經推了那麼多車的稻穀晾曬在這裡,想來應該有這個用途。
尹莫幽點頭:“老先生說的好,是有這個想法,家裡沒地兒放的,收割後可以放到這個棚子下;可是,若單純只是爲了讓大家放溼潤的稻穀,白府完全可以挨家挨戶地發放幾塊油布,就解決問題了,爲什麼非要冒着雨也要建造這麼一個巨大的棚子?”
衆人一聽,也是呀,油布就能解決的問題,爲何如此大費周章?
“剛纔聽郡主說這棚子叫什麼集賢閣,敢問這賢字,是不是賢能的那個賢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拱手出列問道。
尹莫幽微笑,頷首。
那書生一聽就鬆了口氣,說道:“這麼大面積,想必郡主是想讓雨天苦悶的讀書人或者村民們能在這裡坐而論道。”
村民們聽了嗡聲四起,這怎麼可能?他們便是再苦悶,也沒有閒心在這裡坐着聽老學究說那些聽不懂的官話,搞不清楚的經書。
尹莫幽擡手朝下一壓,那些無知的村民忽然就懂了她的意思,都閉了嘴聽她說。
尹莫幽道:“這位先生說的沒錯,是有這個意思。”
衆人聽後不由嗡的一聲,紛紛搖頭。
便是那書生也微微搖頭,很快就要科考了,讀書人哪裡可能分得出心思,來這裡浪費時間,他今日之所以來,是聽聞這大棚子的規模,猜測白府可能會有大動作,哪裡知道是這樣的目的。
尹莫幽看衆人反應,就知道他們不感興趣,就又笑道:
“但是,不單純是請讀書人來此聚會,聚會時也不是空泛地坐而論道,而是,除了請讀書人之外,還要請各處老者賢人,村婦民夫;
到這裡幹嘛呢?
到這裡商議如何處理這水溼的稻穀,如何才能把它們保存得更久,不虧了這季的收成,至少,也要幫着想各種法子,把這些東西弄得能入口抵擋飢餓;
眼下這天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晴朗,故而,建了這個東西,一來,便於儲藏水溼的稻穀;
想必剛纔已經有人過去看了,這稻穀被水耽誤了收成是已經成了定局的事兒;
可是,有的人也看出來了,這稻穀穀粒飽滿,及時收割,適當處理,還是能入口的。”
衆人聽到
此處,都露出一些渺茫的希望來,若是把泡在水田裡的稻穀盡數收割,有弄乾的法子,不是就有了果腹的糧食嗎?
即使稻穀乾癟些,那也比餓肚子等死好上許多。
於是就有許多人開始響應。
一個胖媳婦擠到前邊說:“郡主,民婦先說個法子,鄉親們聽了,覺得有意思的可以做,覺得不可行的笑笑就行。”
下邊的人一聽有法子,頓時都拍手鼓掌起來,這喧鬧熱烈的氣氛,讓那胖媳婦紅了臉。
只聽她說:“奴家嘴巴饞,往年稻穀泛青灌滿漿之後,總會弄出幾把,擼下來穗子,直接放在石磨上碾壓,待那稻穀的芒刺都一併碾壓粉碎之後,那些軟泥一般的東西,加了鹽巴,滴上幾滴芝麻油,香得不得了。”
衆人聽得轟然大笑起來,都說饞嘴巴媳婦就是饞嘴,死到臨頭了還想着饞嘴的事兒。
那媳婦被大家笑得紅了臉,有些無措,她的丈夫一瞧,低着頭衝出人羣,對她喝道:“你個饞嘴娘兒們,在村裡丟人就行了,還把這人丟到郡主的臉前頭,還不趕緊跟我回來。”說着伸手揪了她的胳膊,拉着就朝人羣走。
那媳婦聽得丈夫大喝,羞得無地自容,擡起另外一隻手捂着臉退回了人羣中。
尹莫幽也笑了,她擺擺手,說道:“我也笑了,可我這笑不是嘲笑,而是讚賞她的大家風度。”
笑着的聲音緩緩地都靜了下來,前邊的人傳話給後邊不曾聽清楚的人:“郡主說那媳婦有大家風度。”
“啥,這敗家的娘們,還有大家風度。”
衆人弄清楚尹莫幽的話,一個個都長大了嘴巴,不再說話,那低着頭羞愧不已的夫妻倆也都擡起了頭,不相信聽到話。
“你們沒有聽錯,我在誇她有大家風度!
爲什麼這麼說呢?在大家都這突如其來的水災嚇得魂飛魄散的時候,她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吃這些大家覺得無法入口的青稻穀的法子;
我看這法子可行!
即使災荒就在眼前,可畢竟有上一季收穫的糧食墊着底子,眼下已經入冬,若是從今兒開始,平日裡的食物裡,減少存糧,加上這味青稻穀的新吃法,是不是會省下一些呢?
若是大家有其他的法子,儘可以說出來,換換口味,多種吃法混雜着交換了吃,還能改善生活,又能度過饑荒。”
聽得尹莫幽如此一說,大家都釋然一笑,是呀,如此也能吃飽,還能多享受一種滋味,省下了糧食就好辦。
尹莫幽出言請那個胖媳婦上臺去,把那食物的做法詳細說說,自己提筆一一寫下來,不清楚的細節也問得十分仔細。
寫完後,恭敬地給那胖媳婦行了個禮,讓一側的嬤嬤遞過去一串賞錢。
那胖媳婦受了尹莫幽一禮,嚇得慌忙跪下去,惶惑地伸手接了賞錢,懵懵懂懂就被丈夫又給帶了下去,只是這回,丈夫喜滋滋地笑着,那手輕輕地託着她的胳膊,與不久前拉她下去的姿態,態度力度截然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