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救不了
未名沒有說的是,殷央和毒煞對他布的這個局,一旦他在其中有所損失,他師父是兩方都不會輕饒。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師父的護短和火爆。
那麼順理成章地,蒼蒼這一邊就算不會多一個強大的助手,也有一個保障。
對此,他只能在心裡對師父說一聲不肖,養了他這麼一個徒弟,不知要讓他老人家傷多少心。
鍾離決聽着未名的分析,心裡知道是這麼回事,可他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總感覺未名很急切似的,有一種這事不在現在辦成就沒機會的感覺。因爲雖然情況如此,但不是非要和他們硬碰硬,未名卻選擇了最簡潔卻也最具風險的一條路。
或許……
想起某日樹林裡的對話,他默然了。
“誒?鍾離,你也在?”一道聲音打破帳篷內的沉默,蒼蒼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她這會沒有之前那麼氣悶了,臉上帶點平適的笑容,一身尋常衣着,柔亮長髮簡單地挽了個髻,眼梢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裡光彩柔潤,若非容貌和氣質過於出色,倒有些鄰家少女的感覺。
鍾離決看到這樣的她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但旋即想起自己瞞着她和未名策劃的事情,又有些不自然起來,應了一聲便藉口告辭。
未名看着他們兩人,鍾離決挺拔剛毅英姿勃勃,蒼蒼纖細沉靜清麗絕倫,兩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優美的畫卷,再般配不過。
他忽然想起那日錢莊裡蒼蒼那句“原來你站起來是這個樣子”,不由得看向自己的腿,目光微斂。
“喏,你的藥。”蒼蒼看着鍾離決離開。把藥端給未名,隨口道,“你有沒有覺得鍾離決有些不一樣了?”
未名手下一滯:“哪裡不一樣?”
“就是……感覺吧,總覺得他身上多了點什麼東西。”蒼蒼琢磨着說。
怎麼說呢,以前的鐘離決是內斂的,沉默的,縱然挺拔而銳利,卻很難有什麼令人一眼震懾的氣勢,這也是爲什麼他一開始投靠無門的原因。
可現在他照樣內斂沉默,可整個人身上卻彷彿暗暗流轉着一股勢。叫人一見驚心,即便他穿得再平凡,怕都沒人相信他是個小角色了。
未名瞭然。鍾離決近來幾個月一直在他指點下習武,修習了正統上乘的內家心法之後,一個人的氣度風貌自然而然會發生改變,此時的鐘離決,早非昔日可比。
只是沒想到蒼蒼能看出來。
不過這話他是不會告訴蒼蒼的。
“做了將軍的人。多少會不一樣一點,這是好事。”
“也對,你們剛纔在商量明天進城的事嗎?”
“嗯,如今殷央武力控城,若我們貿然進去,等於是送羊入虎口。你覺得該如何做?”未名問。
蒼蒼這年餘都沒有真正參與什麼事情,遠離那些鬥爭,過得悠哉遊哉。但不等於她腦袋就生鏽了,該考慮的問題還是考慮過的。
關於進城的問題,她也前思後想過,不過乍然聽到未名這麼問她還是愣了一愣。
因爲這幾日來未名堅持要進盛京,那不容商量的態度讓蒼蒼很是憋火。阻止了幾次見自己的話語根本輕飄飄沒點用,一賭氣索性就不聞不問了。
而且她知道未名不是莽撞的人。既然做出這個決定自然已有所準備,哪裡料到他會突然問自己。
心中雖然不解,但她還是爽快說出自己的想法。
“殷央能用軍隊控制盛京各大城門,那在城裡各大世家以及閔王王修閱等人的府邸他肯定也控制起來了,畢竟大家的武力勢力都不是集中在盛京裡面,所以城裡殷央就是老大。但殷央其實也有相同的弊端,就是中央直系軍隊不是在邊疆防守就是在打仗,他能調動的目前也就是禁軍守城軍隊,也就萬來人,而且那些人分散把持各個城門區域,削弱了力量不說,裡面還肯定被安插了其它勢力的樁子。”
“殷據現在想的,是迅速把反對他的主要人物挨個解決掉,同時等待中央軍回援,而人們現在還沒有反抗大概是沒找到契機。”
“所以我們這次來其實是個好機會,只要帶上一支人馬,從外面迅速進攻,最好再能得到裡面人的配合……”說着她撇撇嘴,“明天就要進去了,這些事你們別說還沒辦妥。”
未名笑笑:“這不是想問問你的意見嗎?你可是這場兵變裡頭最重要的領頭人物,通個氣明日你也好有個準備。”
蒼蒼瞋他一眼:“我算什麼呀,還領軍呢,我可沒那個資格。倒是你,”她掩不住擔憂地說,“你的身體禁得住嗎?”
未名剛想回答,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無法遏制,手上黑濃的藥汁頓時撒了大半,在雪白的衣襟上染開刺目一片。
蒼蒼怔了怔,急得手足無措,想去碰他拍拍他都不敢伸手,忙說:“我去叫青稞。”還沒起身,手腕就被緊緊扣住,那力道大得嚇人,頃刻間就叫她感受到鑽心的疼痛,彷彿生怕她離去。
“別……別去……”未名喉口陣陣發緊,字不成句,藥碗早被他掀翻在地,他一手握拳緊緊抵着心口,宛如空谷靈玉的臉容痛苦地直冒冷汗,忽青忽紅,跟中毒了一樣。
蒼蒼被嚇住了。以前也見他發作過許多次,可沒有一次如現在這般好似要將他的命給奪去。
驚駭之後就是恐慌。
“未名……未名你怎麼樣了!”她痛恨自己的無用,只能重複這樣無意義的話,就連掙脫他的手去求救也做不到,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你先放手,先放手好不好?我去叫青稞過來。”
可是未名還是不肯鬆手,他又要抵抗身體上的痛苦,又要緊抓她不放,整個人竟微微痙攣起來。蒼蒼也是急傻了,等意識過來就知道這個狀態不行,再不敢違揹他的意願,忙說:“我不去了,我不去找青稞了,未名你別急……我,我就在這裡陪着你。”
她顧不得把牀弄得一塌糊塗的藥汁,慌忙坐下來,想讓他感受自己的存在。雖然不明白他爲什麼阻止自己,但他不想讓她走她就不走,現在天大地大都沒有未名大。
未名擡起汗溼的漂亮眼睛,艱難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把她拉進自己懷裡,緊緊地咬牙切齒地擁着她,彷彿要從她那裡得到莫大的勇氣一般,沙啞的聲音像告訴自己又像在安慰她:“再過一會……再過一會就好了……”
蒼蒼一動不敢動,全身心地緊繃着,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受着他的戰慄過去,知道又熬過一次,才通紅着眼睛說:“你這個笨蛋,明明這麼嚴重,之前還存心遮着掩着使勁找藉口騙我,一口一個是小事是小事,你這就是是小事的樣子?!現在好了,藏也藏不住了,笨蛋,笨死了!笨透了!”
她很努力很努力纔沒有讓自己說出害怕的腔調。
從那次山間未名吐血昏迷後,她徹底意識到自己被他欺騙了,擺出誓不罷休的架勢,她向青稞追問,終於得知未名的身體果真出了問題。
不是什麼小內傷,也不是因爲見了周太后情緒激動的後遺症,而是十分可怕的大問題。
具體的她也說不出來,只知道是那次洛陽前線她被偷襲,未名一怒之下過度發功,致使真氣逆行,傷到了肺腑,由此又逐漸地牽動舊疾,日復一日,竟是越來越趨於失控,最後演變到了今日這番地步。
都說病來如山倒,未名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傷勢惡化起來竟然是是如此恐怖駭人,吃了多少藥,怎麼休息都好不起來,就像有一股人力不可抗的怪力在他身體裡亂竄一樣。
雖然蒼蒼再三壓抑,敏銳如未名還是聽出了她的不安,仰躺着沙啞笑道:“告訴你……咳咳,也這樣,不告訴你也這樣,何必多,多一個人擔心呢。”
“這怎麼一樣!”蒼蒼驚叫起來,“要是我早知道了,絕對立馬把你打包送回鍾南山,丹陽子大師那麼厲害,說不定你現在早就好了呢。”她從他身上爬起來,瞪着他道,“還不是你,謊話一句接一句,說得半虛半實的,我算看明白了,你們姓周的都喜歡騙人,要是全信的話就完了。”
她說的是當初周國弄出來的口技,未名說過的,七實三虛斷章取義,全信的話,會被誤導的。
她就被他誤導慘了,一路上都以爲他只是小傷,結果……
其實這也挺有技巧性的,以未名的身體狀況,若他說自己一點事也沒,蒼蒼定然不信,而他先是無比冷淡,說什麼厭世了,轉移蒼蒼的注意力,後來見到周太后激動而受內傷,蒙得蒼蒼一愣一愣的,完全信以爲真。
她想通了一切真是氣得不得了,這人心思也太多了,可同時她又很不理解,他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非要瞞着她。
俯視着未名漂亮然而疲憊的眼睛,蒼蒼心裡沒來由一驚:“難道你的身體丹陽子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