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危機
周景寧一路走出來,幽長繁複的宮道上宮人全被驅散,只有他一個人和地上一道影子。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摸摸臉上冰冷的面具,忽然覺得很諷刺。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周國的皇帝,想要什麼得不到?可如今,他一個活生生的人卻比不上一個躺在那裡,不能動不能說話,甚至不能呼吸的沒有溫度的軀體。
這就是對他二十年富足尊貴生活的懲罰嗎?
她能擁抱一個冰冷而沒有知覺的人,對自己卻一個多餘眼神都欠奉。溫柔與冷漠之間,0與100,沒有一點點餘地。他忽然很嫉妒未名,他的生命裡,從來不曾得到那樣純粹的感情。
“終於感覺到嫉妒了?”神緒不寧的直接結果,就是忘乎周圍一切,等聽到這個聲音,一擡頭,前方竟然已出現一個身影。
周國最尊貴最至高無上的女性,他的母后沈清旭。
“母后。”周景寧情緒一斂,直身立正微微垂首,聲音平靜無波,聽着似乎恭敬,但明白人能從他口中聽出疏離。
“哀家早說過,要吊着他們,你倒人領進來,你又不欠他們的,落到現在,能怪得了誰?”
妝容姣好的周太后看着自己的兒子,他自從知道自己有一個孿生弟弟,自從知道那個弟弟沒死,並且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起,就戴起了面具。這麼多年下來,世間沒有幾個人知道周國的皇帝擁有一張足以傾倒衆生的臉。
她知道,這是他出於不知何種心態,對那個人做出的補償,所以那人出山兩年,頂着那麼一張臉,卻沒有遇到多少麻煩。
她一直感到奇怪。雖然同樣是自己的骨肉,但連她自己都不關心,自己的兒子怎麼會對那一個有莫名其妙的感情。
從那時起,她就暗暗決定,不能讓他們兩兄弟見面,那個人會阻礙自己這個出色兒子的腳步。
周國的皇帝只要一個,兒子,她也只需要一個就夠了。
可惜世事難料,那人命太硬,毒煞竟然也殺不死他。鍾南山有莫丹陽在。謀殺無異於癡人說夢,她只有罷手冷眼看那人能活出什麼樣。
他心智缺陷不諳世事,如同一個小孩。她笑。
他一身武功超凡入聖。尹銀娜不輸於他師父,她驚,她不安。
可是到底,還是讓他慢慢長大了。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離開鍾南山。一點一點地走進世人的眼睛,也進入周景寧的視線。
洛陽一行,她是不答應的,周景寧竟要以身犯險去看一個毫無意義的人,那時她的殺心升到頂點,未名不除。周國便無寧日。聯繫毒煞,和青稞配合使其中毒,最後到底是將那個變數剷除。可人死都死了。爲什麼還不安寧?
重生?開什麼玩笑?幾個老東西吃飽了撐着要救一個死人,也不怕遭天譴?!
這種事絕不允許。
要借周國皇宮一用?沒關係,但不能通知慕蒼蒼。她不知道慕蒼蒼有何過人之處,但很清楚餘辛巖很看重那個女孩,復活的關鍵。聽說在她身上,所以她要阻止她過來。
可惜慕蒼蒼身邊的麻葉桑瓜太強。明槍暗箭都拿她沒轍,她只能期望她不要進王城,甚至在其路上隱晦地阻撓,可最終,她還是來了。
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埋怨周景寧,憑着那一模一樣的容貌,只要稍佈疑陣,剷除慕蒼蒼簡直手到擒來,他卻主動將人帶進皇宮,真是蠢死了。
眼下,他們萬事俱備,一旦成功,難保掉過頭來不對付作爲兇手之一的自己。
她拋棄愛情,放棄青春自由,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短命男人,守了這麼多年的寂寞,手上一切都是她費盡心血打拼得來,如今周皇室都已經大多爲她掌控,這種時候怎能允許這種威脅出現?!
“母后早就看明白,你對慕蒼蒼有好感,一介孤女兩年內爬到輔政王這種位置,大央皇帝都要承她的情,禮讓她三分,這個女孩確實了得,秋晨比起她來差得遠了,她若是我周國人,後位哪裡還有別人的份?”
她笑着對周景寧說道,語氣循循善誘:“你是周國之皇,生來就不需要讓別人,無論是時間還是女人,只有你不要的份,沒有被別人搶的份。她現在是還有的選,當她完全絕望,就會看到你的好。還有那幾個老東西,居然跑到周國作威作福,如今不是幾十年前,武林巨頭一統江湖的傳說已成昨日黃花,國家機器纔是絕對的權威。景寧,他們人到齊了,這是絕佳的機會。”
最近幾天是蒼蒼幾個月來生活最規律的一段時間了。
青稞給她開的藥,要她吃的食物,列出來的起居作息安排,她照單全收,嚴格執行,不爲其他,她要在未名醒來後讓他看見一個健康有活力的慕蒼蒼。
不過調理身體這種事她也知道急不來,她現在最要緊的,是去冰室陪伴未名。
要說她如今最大的苦惱是什麼,無疑是這頭白髮了。
她該怎麼向未名解釋一夜白頭的事?他一定會爲此自責難過的。
周國皇宮的冰室,就是那日她進去的地方,是莫丹陽爲了保存未名的身體,特地親自從鍾南山的天然冰窖裡將千年玄冰挖過來鑿砌而成,非這般歷經千年形成的寒冰,不能保存未名此時氣息心跳俱無,違背了時光法則搶來的身體。
至於爲什麼不直接將他帶回鍾南山,餘辛巖說,周國皇宮是未名出生所在,冥冥自有適合他的玄機。
不過因爲是玄冰造就的冰室,裡面寒煞之氣過重,以蒼蒼最近幾個月纔跟着麻葉桑瓜刻苦修行的**凡胎,根本承受不住,她每日即使都得莫丹陽一縷真氣護持,也只能在裡面呆上兩個時辰。
未名至今不醒,卻也生機未斷,餘辛巖說他一縷意識因蒼蒼一腔執念而未散,只是不知爲何卻不能歸來,如今唯有讓蒼蒼多和他相處,多和他說話,看看能不能讓他早日清醒。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她日日往返於冰室,和未名說她的思念,她的心情,還有別後所見所聞。未名一直沒有動靜,安靜得好像會永恆沉睡。
餘辛巖道,他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都不一定。或許是幾個月,或許是又一個十年,或許就是一輩子。
蒼蒼不怕,她本就是準備等一輩子的,有希望地等待和虛無縹緲地跋山涉水相比,已經很好很好。
“藥接着喝,這幾日恢復得很好。”這一日青稞給她診脈的時候說,隨即有些促狹地笑道,“在洛陽時便說過,你年輕,底子說好不好,說差也不差,就是太愛胡思亂想,心中憂思過甚,這才導致未老先衰,現在可總算放心下來了吧。”
蒼蒼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抓抓頭,抓起一把頭髮問:“我這頭髮的顏色能不能變回去?”
要說她如今最大的苦惱是什麼,無疑是這頭白髮了。
她該怎麼向未名解釋一夜白頭的事?他一定會爲此自責難過的。
青稞白她一眼:“早幹什麼去了?現在才擔心師兄看到心疼?”他抿了一簇頭髮細看,“還好未全變白,我盡力試試吧。”
“咯咯咯,頭髮是黑是白,人是美是醜,很重要嗎?鬼魂可不會在乎這個。”
一個陰森森怪里怪氣的粗糲聲音響起,蒼蒼看向陰暗角落裡那個扭成一團的影子,冷道:“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就不要出來嚇人。”
影子氣憤地哆嗦起來:“人不人鬼不鬼?還不是你們給害的!”
“自作孽不可活。你若無害人之心,好端端地誰會找你麻煩?”蒼蒼冷冷道。
對這個可以說直接造成未名死亡的人,她心中只有仇恨,但是人家這次解了未名的毒,雖然不是自願的,也沒懺悔之意,但她也做不出過河拆橋的事。而且說不定以後還要用到他,也只好眼不見心不煩。
她站起來跟青稞道:“我去看未名。”
“記得要準時出來。”
“我明白。”
“咯咯,記得叫他早點回魂,否則那幾個老傢伙扛不住了,他可就沒機會了。”
蒼蒼腳下一頓,旋即聽到青稞說:“別理他,他自己落魄就看不得別人好,胡說八道呢。”
毒煞嘎嘎亂笑:“胡說八道?青稞啊青稞,你以爲你們能瞞過所有人?那幾個老傢伙快不行了,你們卻還陷在這裡,只要沈清旭幾隊人馬撥過來,你說你們是要繼續留着,還是要逃跑?你們能顧得上哪頭?”
青稞臉色一沉,對蒼蒼道:“你先走吧,他骨頭緊了,我去給他鬆鬆。”
蒼蒼若有所思地看只差張牙舞爪的毒煞一眼,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走出一段路,還聽見後面毒煞在那裡叫嚷着:“做人不能這麼沒良心,要是當初我沒理你,你早死在垃圾堆裡了,現在你抱上莫丹陽的大腿,轉眼就忘了恩人……”
後面的話聽不到了,蒼蒼眼色微沉,腳下走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