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特別繚草,卻彰顯憤怒的字:“死!”
龍傾寒愕然了片刻,從他復摹的來看,這個“死”字極其之大,將近佔滿了一頁紙張。而這個“死”字,在一撇一勾間似貫注了悲痛的氣力,落筆極其有勁,使得墨跡顏色往紙張肌理滲入了幾分,在這繚亂的字跡裡,隱隱透出書寫人的悲憤與痛恨,即便只是復摹這字,也能從那淋漓的字體中察覺到書寫人的一腔悲憤。
這一日究竟是何日,又發生了何事爲何龍末會如此憤怒的寫下一個“死”字,又爲何會撕掉它。
百般種種,又成了一團迷。龍傾寒抿了抿脣,便將這目光放至了那五月中旬的紙上,這內容上的“死”字已被他發現,那麼記錄這“死”字的日期,想必也能從這張紙上發覺。
思及此,他忙將目光再次放到那張紙上,仔細查看,果不其然,不久他便在這張紙近上頭的地方發現了幾個字的墨痕,他雙眼一亮,趕忙拿起筆,對着燭光又一次重複方纔復摹的動作。
有着先前的經驗,加之對這月份的猜想,一盞茶時間過後,四個大字便立於了紙上。
“四月初四”。
四月初四,這一日發生了何事?龍傾寒擰起了眉頭,思索起來。
復生那日是三月廿十,待得與雙親見面後,於三月廿二他與龍末出發朝向梅山莊前去,而後三月廿四在過亭酒肆,他與龍末便因鳳璇陽之故而分離,待到四月初九向梅山莊出事前兩日方歸來他身邊。
如此算來,四月初四時,龍末並不在他身邊。而這一日他自己身邊發生了何事,他卻沒有一點印象,那時候初同鳳璇陽在一塊,一時欣喜將許多俗事都忘了去。再者他公子哥慣了,這記日子之事,素來有龍末操心,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因而平日裡除卻記得一些重要之事外,其他諸事他都是能忘便忘。
此時想來,也不知在他們分離時,龍末究竟發生了何事。而後來他雖與龍末碰面,但卻未能相處多時,只因不久之後,龍末便被鳳璇陽支迴天劍宗,而他則與鳳璇陽在路上玩鬧了許久才歸家。
但他可肯定的是,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定是對龍末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不若,龍末也不會在歸家後,猶記得在這一日上記上一筆。
龍傾寒揉了揉眉心,努力回憶四月初四江湖上可發生了什麼大事,可惜依舊沒有頭緒,當即便不再多想,繼續看看可還會有什麼發現。
龍傾寒翻了幾頁那本冊子,晃眼中看到那五月的日期,忽而醒悟到其中不對勁的地方。從向梅山莊回到天劍宗不過幾日的時間,即便再慢,也不過得十日,當時他因與鳳璇陽在一塊之故,是以方走了一個月的時間纔回到天劍宗,那麼龍末呢,又是爲何會在四月中上旬與他分別後,直至五月中旬才歸來,且與自己歸來的時日相差沒得多久。
他又繼續翻了翻,發覺自五月中旬後,記錄的時日都未曾再斷過,一直到龍末失蹤之時,九月初九!
凝目九月初九那一頁,只見前頭仍記着普通的日常瑣事,字體工整,毫無凌亂。待記到子時刻時,這字體便變得繚亂了許多,顯然寫得極其倉促。而一看清亂字所記之事時,龍傾寒愕然震驚:子時初,鳳璇陽現,宗主隨之而走,吾甚疑,奔走告之夫人,得其授命,外出尋主。
鳳璇陽,鳳璇陽……
鳳璇陽三字宛如一記重雷在他心頭炸開,他爹失蹤之事,果真是鳳璇陽有關!
他踉蹌了幾步,不敢置信地將那幾句話反反覆覆看了幾遍,然而鳳璇陽那三字卻是愈發顯眼地立於他的眼前,最後整張紙上,他也只看得了“鳳璇陽”三字,其他的都濾了去。
——“本座終有一日必一統江湖,絕了你們歧視之心!”
耳邊不知爲何忽然蹦出這句沉寂在心裡已久的話,江湖掌門接連身死,他爹的失蹤,一切的一切,都與鳳璇陽息息相關,鳳璇陽,你究竟想作甚?復仇,喋血江湖,還是……
在將我們倆推得越來越遠。
他沉默着放下了手裡的本子,迎着紅日緩緩走出。
看着滿地的落葉,他心生悲涼。他不管鳳璇陽想殺多少人,爲段書青報多少仇,他都不會去管。他只要知曉,鳳璇陽對他的情是真的,不會害他便足夠了。可是,當他選擇相信他,欺騙自己也許那一日闖入院內的人不是鳳璇陽時,卻又有一道殘忍的真相霸道地展現他在眼前,告訴他,是的,鳳璇陽不會害他,但卻並非不會害他的家人!
他趔趄了幾步,搖晃着走到了庭中,這多日來的事情,壓得他心頭壓抑都快瘋了,他寧願,他什麼都沒發現,那該多好。
“子玥……”天際的另一方,鳳璇陽撫上的胸口,眉頭緊皺不舒。
這幾日來,他接連感覺到龍傾寒身上產生的複雜情緒,悲傷,痛楚,甚至是絕望。沒有一絲的快樂,沒有。
擡頭遙望着天邊的旭日,在紅芒掩映中長長一嘆,這一條路,他既已選擇,便再無回頭之日,若果真有一日,子玥與自己爲敵,他也不會後悔。
這一輩子,曾經愛過,便足矣。
秋風捎來涼意,掀起衣袂,龍傾寒迎着風,靜靜地佇立在日華之下,而後在翩然紛飛的落葉中走回了自己的房裡,他現下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好好地睡一覺,也許睡醒後,一切的一切便成了幻影。
可這終歸不是夢,終有醒來之時。
當他從夢魘之中掙脫出來時,天已黑了,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日夜輪迴。
他擡手拭去額上的冷汗,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夜幕,聆聽自己寂寥的呼吸聲。
他緩慢起身,點燃了燭火,在搖曳的燭火中,思起了那個紅色的身影。以往他每一次起夜時,那個人都會先他一步醒來,細心地給他點上燈,看他完事後,方會輕輕吹熄燈火,擁着他入睡。
不知不覺中,他的嘴角挑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看着燭火的雙眸裡閃爍起了祥和的光。似乎只要憶起那個人,心裡頭所有的煩躁與壓抑都散了開去,宛若蒙塵的月得到煦風吹拂,露出了皎潔月華,透亮明目。
心境因着這場思念得到了開闊,他沉下心來,不願再想,現下他只想做個縮頭烏龜,消極地躲起殼裡,逃離這一切。
輕微的肚餓聲旋即響起,聞得這聲他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扁下去的肚子,才發現這兩日來,他勞心勞力,未能好睡又未進食,再這般下去身體也支撐不下去,即便有何怨懟、,恩仇,也得待養好身子才行。
他當即邁步要朝膳房走去,然而步伐微動間,他又停了下來。他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赧色,似乎……他不會做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雞蛋麪,莫非真要餐餐吃雞蛋麪不成。
臉上的暈色越來越深,他這才發覺鳳璇陽昔時說得沒錯,他一個公子哥什麼都不會,真出什麼事時,連自己都幫不了自己。
“咳,”他清咳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語地道,“今日月正明,當是賞月飲酒的好時機,不若出去飽餐一頓,也甚是不錯。”
他爲自己的所爲找了個極好的藉口,臉上都漾起了滿足的笑意,他微微擡眸,臉上的笑意頓時一僵,只見天上哪有什麼明月,便是星星也不見一顆,整個天空一片昏黑,萬里無雲。
“……嗯,無月無星倒也多有韻味,出外賞賞景也不錯。”
然而,便在他即將跨出門時,只見天際劃過一道明晃的閃電,不多時,一陣陣滾滾悶雷乍然響起。
“……”
他僵硬地擡頭看了一眼天際,又是一道閃電而過,刺亮了他的雙目。
他抿了抿脣,在心底掙扎許久後,決定速去速回。腳步一邁,當即便要衝出去,可是未得跑幾步,豆大的雨珠便毫無徵兆地砸落下來,頃刻他便淋了一身溼。
他忿恨地奔回了自己的房裡,兜頭取過一條布巾擦拭身上的水漬,怎知禍不單行:“啊啾……啊啾……”幾個噴嚏打了下來,他似乎染上風寒了……
最後,他只得忍着一身溼意,跑去了膳房。在他艱難地生好火,煮了一碗麪吃下後,他又被如何沐浴給難倒了。
他張了張脣,盯着那燒得正旺的水,一直在發呆,尋思着該怎麼把這爲數不多的水弄進浴桶裡,將浴桶灌滿。
他呆呆地看了好些時候,當這水快在他看呆的時候裡燒乾時,他這才取下水,隨意找了個不知用做什麼的桶,將水倒了進去。
看着這一丁點的水,他嘆了一聲,索性便除下外裳,簡單地浸水擦拭了一番上身,除去上頭的汗水,便視作沐浴過了。
最後當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牀上時,他這才感慨到似乎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會,沒了下人服侍,沒了鳳璇陽的照料,他連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還弄得自己如此狼狽。
他長長地嘆了一聲,抱起身邊的枕頭,將其視作鳳璇陽,輕輕地打了幾下,自娛自樂了好一陣,才笑着蜷起身體沉沉睡去。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接連下了數日,龍傾寒待得快發悶了,巴不得早些出去,尋個客棧吃好住好,以解他多日來只能吃雞蛋麪的煩悶。
幾日後,好不容易待得天有些放晴,想着終於可以出去逛逛時,卻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將他欲出外的心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