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到了一個叫覆陰教的地方,聽師父師孃說,這裡的教主是師孃的父親,也即是子玥的外祖。
我第一次見着老頭子的時候,瞧他那正經的模樣,怎麼看就怎麼不順眼,所以我處處同他作對。起先他還擺出一副教育我的模樣,直到後頭有一次,我偷偷將他的鬍子剪掉後,他終於發火了,把我逮起來,打了好幾下,我才發覺,原來他也不是那麼難相處麼。
來到覆陰教後,子玥還是同我同房住,他的病漸漸好了起來,但因爲山上風大,出房時,還是得多穿幾件衣服。聽到他有神氣喚我哥哥後,我樂得跳了起來,常常粘在他身邊,要他喚我哥哥。他一直都很乖,晚上睡覺時,也會輕輕地朝我身邊蹭,縮在我的胸口,甜膩膩地喚我哥哥,他還告訴我,他有了外祖,好開心。
可我卻不開心了,總感覺他的愛,又分了一部分給他外祖。所以我一不開心,就開始去騷擾老頭子了。
最後老頭子被我弄得心煩,把我揪去了練武場,甩了一把名喚逐日的劍給我,說要教我武功。我當時聽了可不樂意了,我可是有師父的,這武功可不會弱。哪知曉,同他打起來後,才知道他比師父厲害許多,當然,這些招式他都沒教我,反倒教了我什麼猴子偷桃的下三濫招式,還說我這般無賴的人,最適合練那種招式了。
當時我聽之,惱得便想跳起來揪他的鬍鬚,但那時,一陣笑聲將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側過老頭子的身子去看,只見練武場外,子玥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陽光底下看着我們,他身上淺藍色的披風,隨着風過,揚了起來。我定定地看着他,宛若看到了仙人一般,我覺得,我淪陷了。
我衝了過去,抱着他蹭來蹭去,趁着老頭子沒看到,親了他一口,他軟軟地紅了耳根,也沒在意。
我抱着他問他冷不冷,還扯了扯他的披風。他搖着頭,說不冷,還問我冷不冷。我當時聽完就笑了,我說你哥哥身子骨是鐵打的,不冷。
後來子玥也同我一塊練功了,師父也不知忙碌什麼,甚少來看子玥,平日裡都是我們仨混在一塊。老頭子說,師父在潛心練武,我聽了就不悅了,武功比子玥還重要麼。老頭子只是但笑不語,但我看得出來,他眉目裡流出了一絲無奈與苦澀。
我們待在覆陰教的日子裡,並不太平,時不時便有人攻打上來,到處都是兵器相接的聲音,每當這個時候,師孃都會把我們趕回房,讓我在房內,陪着子玥。
子玥一直都不知道這些事情,他被保護得很好很好。待在房內時,會跟着我一塊玩外祖送給我們的玩具。其實我不大喜歡玩玩具,比起這些,我更喜歡爬樹掏鳥窩,滾泥地。但他可不似我這般好動,就喜歡玩些小玩意,是以我也得陪着他玩。
子玥最喜歡玩風車,還記得那一日我完成了老頭子佈置的任務,老頭子賞給我一個大風車後,我樂得就將風車送到子玥面前時。他當時見到這眼睛都亮了起來,一直攀着我的手臂說:“哥哥,我要玩。”
我將風車給了他,看他一個勁地鼓着嘴,朝風車吹氣,那鼓鼓的嘴巴,可逗了,忍不住我又偷親了一口上去。他笑着撓了撓自己的臉,把風車遞給了說:“哥哥,你也玩。”
我接過了風車,看了房間一眼,就高高舉起風車,跑了起來。跑步時帶起了風,風車轉得特別快,他樂得一個勁地拊掌歡笑。聽到他的笑聲,我覺得跑得再累點,也值了,誰讓他是我最心愛的弟弟呢。
隨着時光慢慢地過去,不知不覺來到覆陰教已經大半年了。我們整日裡一同玩鬧,歡笑,練武,他睡覺時會縮在我的懷裡,將冰冷的腳伸進我的雙腿裡取暖,常常把我給凍醒。但看他冷的模樣,我還是心疼他甚過自己身上的冷,因而我總是會醒來給他蓋緊了被子,抱緊了他。我很喜歡逗弄他,打從發現他的鼻子特別敏感,一撩動就會打噴嚏後,我就特別喜歡拿草去撩他,看他不停地打噴嚏揮着手,我開心得不行。
有一日,師父帶我去了附近的苗疆,因爲白霧之森內有霧氣,師父生怕子玥出事,便未帶他去。臨行前,我看着他衝到了門口送我,撲到我懷裡說哥哥一定要快些回來,心裡是說不出的快樂,連師父都有些吃味,說他不親自己的爹孃只親我。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抱了抱我,之後便依依不捨地在師孃的拉動下,一步三回頭地看着我轉身離開。
我搖着手同他道別,將雙手攏成了桶狀貼在嘴邊,朝他大聲喊:“子玥,等我,哥哥一定很快便歸來的!”
“嗯!”他甩開了師孃的手,轉過身來,也學我動作,對着我喊道,“哥哥,子玥等你!”
整個山間都回蕩着我們童稚的聲音,師父師孃無奈地對望了一眼,各自分別了。
到了苗疆後,我一時好奇,就掙脫了師父的手,到處亂跑,意外跑到了巫女殿,撞翻了裡頭的東西,因此而結識了我的義母——巫女神沁。我也不知師父來此是做什麼的,他說是讓我長長見識,但我看他緊蹙的眉頭便知曉,他是來辦事的。
果然,他見到義母后,私下同她嘰嘰喳喳地說了很多話。但大人的話,我聽不懂,一個人無趣就在峒主的帶領下,到處溜去玩了。到了河邊時,我一開心,就甩掉了峒主的手,一路沿着小河跑下去,豈知到了下游時,我衝得太厲害,撞到了五個醜八怪。這心裡剛想着“醜八怪”三個字,嘴上就蹦了出來。
當時醜八怪身後還有一個與我同歲的小孩,他聽到我喊後,就啥也不說地掄起拳頭,朝我臉上打來。我當時還未回神,受了他一拳,這火氣也騰地上來了,撲到了那男孩的身上,就是跟他一陣扭打。原來,他打我是因爲我說他義父是醜八怪,可我想着,這小孩也忒野蠻了,解釋也不解釋,就動手打人,而且他的義父竟然還笑着在那拊掌,也沒拉架的意思,更讓人討厭。
我們倆打了不知道多久,鼻都青了,不過我武功底子好,那小子佔不了便宜,很快就被我打得嗚嗚大叫。
後來,師父趕來,將我們拉開了,我得意地朝那小子做了鬼臉,就開心地拉着師父的手走了。那時的我還小,天真地以爲自己真正勝利了,殊不知,他竟然暗中給我下了蠱,以致引出了後來的禍事。只可惜,當我發現這個事情時,已經是很多年以後了。
師父生怕我又惹麻煩,同義母道了一聲後,就拉着我回去了。我依依不捨地同義母道別,想着下一次還要再回來同她玩,殊不知,這一別,就是數年。
回到覆陰教時,聞訊而來的子玥,早早便拉着師孃的手在門口等我了。遠遠地瞧見了我的身影,他就掙脫了師孃的手,朝我奔來,撲到了我的懷裡。我被他撞得趔趄了幾步,但嘴裡卻滿含笑意。
他擡頭看到我一臉青腫時,竟然被嚇哭了,我也被他的眼淚嚇着了,忙不迭地安慰他哄着他。師父這時氣呼呼地道了一聲:“瞧你下次還敢惹禍,子玥哭了你也不心疼。”
聽師父這麼一說,我也給嚇住了,連連搖頭說再也不敢了。天知道,我最怕子玥哭了。
回房的路上,他一直緊緊地抓着我的手,好似怕我丟了一般,走了幾步,覺得用手抓不夠安全,將他兩條胳膊攀到了我的手上,纏得我緊緊的,我好笑地颳了刮他鼻子,道:“哥哥不走。”
但是他不放心,還是一直攀着我,即便回房了,師孃給我臉上上藥,他也沒有放手,睜大了雙眼,看着那些藥在我臉上化開,軟軟地問我:“哥哥,疼不疼。”
我說不疼不疼,嘴角都咧了起來,殊不知,這一笑,扯動了內傷,笑得似哭一樣。但這般滑稽的笑,卻逗得他笑了起來。
這一夜晚上,他睡覺都緊緊地纏着我的手,一點兒都不肯放開。
這輩子能有他,我真的很快樂。我真想,這一輩子,都這麼同他走下去,永遠不分開。
但可惜,這一場美夢很快就碎了。
那一日,我同他一塊在練武場練武,練到一半時,老頭子被叫走了,讓我們自個練。我隨意地揮了幾劍,直覺無趣,就拉着子玥回房了。
他依舊很乖很聽話,由着我拉着他慢慢地走,他則含着笑着地打量周圍。
回房後,他掏出了自己玩具箱,找出了很多玩具要我跟他一塊玩,可是我不樂意了,天知道,我不喜歡玩這些玩具,只想到處打滾。他瞧我不想玩,以爲我不開心,還一個勁地拿玩具哄我,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玩了一會後,我看着外頭的大樹,一臉神往。
我丟下了手裡的玩具,跑了出去,叉着腰看着大樹,心中一喜,就朝他揮着手,讓他過來。他笑着跑了過來,我同他說,我們一塊爬樹可好。他猶豫了,擔心會被爹孃發現,我說怕甚呢,我幫他瞞着。許是被我唬得心動了,他應了我,縱身一躍,就爬了上去。
起先我說我在後頭跟着他爬,但他爬上去後,我又生怕他技術不熟練,掉下來,是以一直站在樹底下看着他。
他終於爬到了頂端,低下頭來看着我,卻發現我沒有隨同他爬上去,便有些惱了。我正想着等他下來好好同他解釋時,師父的聲音忽然響起,把我們嚇了一跳,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着他鬆開了雙手,從樹下掉下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我睜大了眼睛呆愣在那裡,一點反應都沒有,腦海一片空白。好在老頭子反應得快,運起輕功就將他接了下來,可是他早已被嚇傻了,慘白着臉,身子一直在不停的打抖。
這一日,我被師父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往日裡我調皮,他也只是會拿手來打我,但那一日,卻用板子來打,把我的屁股都快打開了花。
當我揉着自己的屁股去尋教裡的大夫上了藥,回房時,便聽到他起熱的消息。我心疼地衝到了牀前,握着他的手,低聲呢喃着他的名字,可是他這心病一生,燒得迷迷糊糊的,話都說不完整。
我忽而想起了以前他爲了我掉下河水的事情,心裡疼得好似被逐日切割一般,我怎麼可以讓他再一次爲我生病,明明說好要保護他的。我一直緊緊地握着他的手,生我氣的師孃想扯開我的手,我都不依,死賴在他的身邊,陪着他。我還搶過了師孃手裡的藥碗,親手把他抱起,給他喂藥。
許是我的行爲感動了師孃,她看了一陣後,便放心地把他交給我了。到晚上的時候,他的燒漸漸退了,意識也恢復清醒,只是燒得全身無力,我端着飯,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喂他喝藥,抱着他去沐浴。生病的他,身上帶着一股子淡淡的藥香,和着他身上的奶香,讓我聞之神往。
在他睡去後,我忍不住親了他一口,看他睡熟了,我才裹着被子,到一邊的躺椅上睡。我不敢跟他擠一張牀,生怕他被我這個睡覺都不老實的人弄醒,可是到了夜半的時候,他許是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一直在發夢,滾來滾去。我被他弄醒了,就跑過去瞧他,原來又起熱了,驚得我趕忙衝了出去,打水來給他敷頭。可是這熱一直不消,我又衝出去,給他燒了水,煎了藥,折騰了許久,他才漸漸安頓下來。大半夜的,沒人知道我爲他做的這一切,便是他爹孃也不懂。我知道,最近覆陰教不太安寧,師父師孃每日裡也是忙東忙西的,真正看管他的只有我和老頭子,但最近連老頭子也忙了起來,他只得我一人照料了。
但無妨,我長大了,也可以把他照顧得好好的。
第二日醒來時,他的燒退了許多,我抱起他給他餵了水後,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還有些燙,我便跑出去,拿了一罈子酒,給他擦身。
一脫下他的上衣,抱着他給他擦身時,他的身體就變成了透紅色,我看罷後,笑他太容易害羞了。他聽完後,臉也紅了起來,嗔怪我就會欺負他,老害他生病。我嚇得趕忙說不會再害他了,還同他拉鉤鉤,答應說好,要保護他。
那時候,他臉上的笑容燙融了我的心。
可惜,好景不長,不一會兒,師孃身邊的侍女就衝了過來,把我往外拉,她急匆匆地跟我說了很多話,說什麼覆陰教被人攻打了,教主出事了,我當時還未反應過來,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時候,身後的房門忽然被撞了開來,那小小個的人,上衣也沒穿,就衝了出去。
我被嚇住了,趕忙撒腿就追他。可是他不知道哪來的幹勁,衝得特別快。隨着他的跑動,我漸漸聽到了廝殺和兵器相接聲,心底方能叫出一聲不好,他就衝到了臨近大堂的地方。
我看到眼前的一幕,也驚呆了,那是一片血海與火海,師父紅色的身影遊走於衆人之間,利落地削斷一個又一個人的脖子,我看到那些沖天而飛的頭顱時,嚇得話都說不出了,更別說那比我還小的他了。
後來,不知是誰發現了他,許多人舉劍就要往他那刺,我這時纔回神過來,衝過去抱起了被師父丟過來的他,而這時,師孃也趕了過來,揮劍將那些人打散,帶着我們一同向後撤去。我抱着他回頭去看,只見師父被一片火海包圍,他的雙眼變成了一片血色,看起來好似魔鬼一般,而方纔那些攻擊子玥的人,我從他們眼底看到了邪惡的神色,順着他們的目光望去,我發現他們一直在盯着子玥手臂上的紅蓮印記。
我心裡忽而生出一陣恐慌,隨着子玥喊師父的哭喊聲越響,這恐慌也越來越大。我將子玥的臉扳了過來,埋在我的胸口,不讓他再去看師父的身影。我已經長大,知道了什麼是死亡,什麼是鮮血,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師父了。但是我不會告訴子玥真相,我安慰他,師父會回來的,一定會的。
他的哭鬧聲低沉了下來,但我知道,他只是倔強地咬着牙,逼着自己將痛楚生生嚥下。
我給他穿上師孃帶來的外衣後,便一直死死地抱着他,一邊輕拍他的背安撫,一邊跑。在逃跑的途中,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殘忍的一幕。
頭顱漫天飛,鮮血四處灑,我看到許多人被迫跪下,給那些屠戮者求饒,換來的,卻是當心一劍。我從一開始的憤怒,到了後來,成了麻木,再刺鼻的血味都激不起我半點波瀾。
逃跑的路上,師孃一直沒有從我手上接過子玥,但我不怪她,因爲我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的血腥味。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帶着我們從後山逃離,快速地奔跑,隱在山林之間。可我感覺得到,她快到極限了,她跑的越來越慢,聲音中都帶起了粗重的喘。息。
跑到半山腰時,我還能依稀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看了一眼周圍,想到那時候去苗疆的路上,我爲了小解,而溜到了一個看不到的地方,那時候發現了一個小山洞,我們可以到那裡去暫避。我拉了拉師孃的手,告訴了她這件事,她重重地對我點了點頭,就要拉我過去。
爲了走捷徑,我們打算從小山坡下去,哪知曉,還未走得幾步,師孃她便感覺到有人走近了。當時心裡一慌,直覺不好時,師孃已經將她身上的東西卸了下來,一一鄭重地交給我,囑咐我如何使用,然後,拜託我,無論如何都要努力活下去。
當我腦海裡還回蕩着那一句活下去時,師孃已經運起輕功衝了出去,同時,我也感覺到了有人走近。
我把懷裡的他放了下來,讓他平趴在草地上,拿身側的樹葉遮擋着我們倆的身子,我一直緊緊地摟着他,捂着他的耳朵,把他的頭埋到我的肩頭,不讓他看到即將發生的一切。是以,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不遠處師孃被人穿心一劍的殘忍場景,我將他保護得很好,但我卻沒想,這耳朵沒捂得嚴實,他還是聽到了師孃的慘叫聲,呼吸裡帶起了抽噎,我一直捂着他的嘴,低聲道:“子玥,不哭,不哭。”卻不知,這不哭安慰的是,還是我。
那殺死師孃的人走後,我才強忍着心頭的大痛,慢慢地爬了出來,我叮囑着子玥說不要離開那裡,他愣愣地點了點頭,不知道聽進耳沒。但我現下顧不上他了,因爲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永遠無法想象一個五歲多的孩子,親眼看見最親的人死亡時卻不能哭與不能尖叫,只得生生地把恐懼壓在心底,這是怎樣的痛與悲哀。這一切都是因爲一個人,一個需要我支撐,我給他活下去信念的人。
我走到師孃面前時,靜靜地蹲了下來。我覺得,在那一刻,我真正的長大了,因爲我不得不長大,大人們都走了,唯剩我和他了,如果連我也不堅強,那便無人能替我們堅強了。
我擡手闔上了師孃大睜的雙眼,取過了她手裡還留有餘溫的劍。這時,一個禿頭的和尚竄了過來,我以爲那是要殺我的人,反手一劍,凌厲地劃上了那和尚的手。他愣住了,但他卻沒有殺我,他看到不遠處有人走來,便同我說了一聲:“快走罷。”之後,他便朝那人的方向奔去,把來人吸引走了。
我劃出那一劍時,自己已經嚇傻了,我從學武以來,從未殺過人,這還是第一次用劍,傷人。但感覺到劍上的血腥時,我才發現,原來傷人那麼簡單,原來劍也可以保護身邊的人。
我咬着牙看了一眼死去的師孃,將她的劍帶走了。我跑回了子玥的身邊,將師孃留給我們的東西帶起,抱着子玥從山坡上滑下去。我沒有太多的力氣從直路跑下去了,只能從山坡往下滑,但這山坡非常的崎嶇,我抱着子玥,行動受到很大的限制,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受了不少輕傷,可懷裡的他,被我保護得好好的,一點兒傷都沒受。看到他安然無恙的模樣,我覺得自己特別厲害,不由得爲自己自豪起來。
我帶着他跑到了那個小山洞,才發現這個我以爲很大的小山洞,只能容下一個人。我將他塞了進去,扯過一旁的樹葉,擋住我的身子,而我則在他的身邊,把面前的土地刨了一個洞,把師孃的劍以及那把厚重的磨嶽劍埋了進去,以免被人看到劍的亮光而發現我們。
做完這一切後,我便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告訴他一定要乖,不能哭鬧,他僵硬着點了頭,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我看到他還陷在師孃死去的恐懼裡沒有醒來,雙眼空洞無神,讓我非常心疼。可是我無力再多說安慰他了,現下只能儘量少說話,保存體力。這一個糟糕透頂的晚上,我一直守在他的身側,晚上也只是淺眠,不敢睡熟,以免有人過來,對付我們。
天大亮時,我先一步醒了,他還蜷着身子,窩在山洞裡沒有醒來,我以爲他還在貪睡,便伸手過去搖了搖他,哪知曉,碰到的身體特別的燙。我心裡喊着,糟了,竟然在這危急的時候,他又起熱了。
我當時急得不知所措,一直在惱恨自己爲什麼要帶他爬樹,害他受驚生病,但兀自痛恨也沒用,比起這些,想法子帶他出去才行。
我取過了一些樹上的露水,點滴喂他喝下,抱着他哄了好一陣子,發覺他意識還算清醒,這心總算安定下去。但我不敢現下就帶着他離開,因爲我不知道那些人散沒散盡,我只能等,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我才小心翼翼地抱他出來,帶着他慢慢地朝沿着崎嶇的山坡,朝山下走去。
這山路很滑,好幾次,他都要摔倒,好在我一直看顧着他,沒讓他滾下去。可即便我看得再好,他還是多少受了一點皮外傷,手被那些鋒利的草給刮破了。
好在他很懂事,疼了也沒哭鬧,一直搖着頭跟我說:“哥哥我不疼。”
但直到我們走出山,藉着月光看清他的手時,我才發現上頭滿是密密麻麻的小血痕。我看過後,心疼得直掉眼淚,從小到大,我一直看着他,哪曾讓他受過一點傷。那時候他用他那小小的手,給我擦去了眼裡的淚,還學着我的動作,輕輕地親了我一口,看着他那羞中帶怯的神情,我破涕而笑。
我轉身回頭看了那曾經待過的地方一眼,心中默默地同它道別了。另一頭苗疆因爲不同路,是去不了了,唯一能去的只有前方的谷都。
走到千谷洞前的時候,他怕急了,身子一直在不停地打抖,臉色慘白慘白的。我知道,是昨夜裡師孃之死,讓他對黑暗產生了恐懼,可是我們必須要走過這條黑漆漆的路,才能到達那邊的谷都。
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我說:“來,哥哥揹你,就不怕了。”
他有些猶豫,但看了眼前的黑洞一眼,還是趴到了我的身上,小手緊緊地摟着我的脖子。我將厚重的磨嶽劍別在腰間,又將師孃的劍塞到了他的手裡,告訴他說:“你要用劍保護哥哥。”
小小的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好。”
我當然不會讓他有用劍的機會,因爲即便出了什麼事,也是由我擔着,我不會讓我最單純的弟弟,染上一點血腥。
這條千谷洞的路,對我一個小孩而言非常的長,我身上也有一些武功底子,是以我能感覺得到,周圍牆壁上攀附着一些東西。我初進去時,還被嚇得住了腳,但發現它們沒有攻擊性後,才放心地朝前走去。這路上,充斥着一股濃厚的血腥和腐味,難聞得很。我生怕他受不住氣味,便掂了掂他的身體,邁開了雙腿朝前跑去。
當我終於看見外頭慘淡的月光時,我欣喜地側頭告訴他說:“子玥你瞧我們出來了。”
可我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爲我看到他一臉慘白,嘴上沒有血色,腦袋耷拉,若非他灼熱的呼吸還噴在了我的脖頸,我都快以爲他死了。
我惶然地搖着他,一邊喚他不要睡,一邊朝谷都奔去。
他被我晃醒了,迷糊地睜開眼,好似感覺到我的緊張,他伸出了手攀着我,吃力地說:“我不睡。”
我真慶幸他當時那麼乖巧,我才終於鬆懈下來,歇了口氣。
我當時揹着他欲往谷都裡去,但還未奔到城門時,心裡打了個激靈,感覺有些不安,想到那些殺人的惡人可能還在谷都,便咬了咬牙,揹着他繞了遠路,從城邊的漆黑小路繞出去。
這條路很黑,周圍靜悄悄的,我生怕會被城樓上的守衛發覺,只得放輕了步子,慢慢地撥開眼前的樹葉,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我神經繃得緊緊的,一點也不敢放鬆,是以對身後的他無暇顧及,只是偶爾才能回頭問一句他的情況。
他似乎強撐着沒有昏過去,聲音裡都帶着倒氣的音,他一直用他滾燙的小手摟着我,告訴我說:“哥哥我還好。”
我聽到這些話,心裡都踏實了許多,這腳上的力量都多了幾分。
其實我沒告訴他,那時我身上的力氣都快使光了,我怎麼說,都還是個小孩子,帶着他走了那麼久,心裡與身體上壓力好大,自己都快撐不住了。可是,想到他一直在咬牙堅持着,我怎能放棄,說好了,我答應過他,要守護他一輩子的。
夜半時刻,我終於帶着他繞到了城門前頭,遠離了城樓守衛的視線。本以爲這一切可以結束了,卻沒想,前方還有着一大段未知的路在等着我們。師孃說,要我們去天劍宗尋她的表哥,龍越,可是天大地大,何處才能找到那個人。
我不知道方向,不知能往哪走,只能漫無目的地揹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渴了就帶他到附近的湖水處,喂他喝水,扯下我身上髒兮兮衣物的一角,浸溼了它,給他敷着滾燙的頭,還沾溼了衣物給他擦拭着身體。我的他啊,本該是讓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如今卻落魄得吃不飽,穿不好,這原本白嫩的臉都染上了一層蠟黃的塵埃,褪盡了好看的顏色。我抱着他,想哭卻哭不出來,反倒是他用那稚嫩的嗓音,安慰我說:“哥哥不哭。”
當時我想着,有他這一句話,再辛苦都值得了。
從谷都到下一個城鎮,有很遠的路,餓了沒東西吃,我就爬樹摘果子給他裹腹。他的病時好時壞,是以吃得不多,但是我爲了讓他補充體力,強要他全部吃光。而我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挖着草根,吃着樹皮野菜。好在他身體也爭氣,沒有再也高熱,只是有些低燒,我真慶幸那時他一直強撐着,自己同自己的身體抗爭,靠堅強的意志力將病痛強壓下去,不若,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熬過那段日子。
我的子玥啊,是世上最棒最堅強的人。他雖然因病而給我增添了不少負擔,但是他從來沒有喊過一聲苦,一直在我的後背,安慰我,抱着我。也就是靠着他給我的精神支撐,我才得以滅掉那些朝我們衝上來的狼。
是的,狼。那是即將走向城鎮時的前一夜,我們穿行在漆黑的小森林裡,這裡特別陰森,我本想着以我的腳程在天黑一直一定可以穿行出去的,卻沒想,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這片小森林的廣度。
幾日下來,他的病好了許多,就從我背上滑了下來,拉着我的手,隨我一路前行。這一路上,我們都默契地沒有說話,保存着僅剩不多的體力。
他很堅強,我能感覺得到他手心的灼燙,可他沒喊一聲,咬着牙,硬着頭皮走了下去。
夜深時刻,我們走到了一處略微漆黑的地方時,我便耳尖地聽到了狼嚎,我頓時打了個激靈,拉着他就往看得見亮光的地方衝去,但沒衝得幾步,便有三隻狼,跳到了我們的面前,將我們團團圍住。
狼的眼睛泛起了綠光,幽深得可怕。看到那身形堪比我們的狼時,他打了幾個哆嗦,差些站不穩。
我當時也害怕急了,我想可能我們就要這樣葬身狼肚了。但我怎捨得白白嫩嫩的他被狼吞入腹中,於是,我開了口,想要他逃跑,而我則替代他,成爲這狼的美食,以命換命。
熟料他握緊了我的手,跟我說,哥哥不怕。
這一句話,便好比那一股強勁的內功灌進了我的體內,讓我生出了無限的力量。我看了一眼手裡那長長的兩把劍,咬了咬牙,就把師孃的劍拔了出來,這劍很長,我即便長高了不少,使出這劍時還是有些夠不着力。
“哥哥,我能作甚。”軟軟的帶着怯弱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我側頭想同他說不必了,但看到他眸裡的決意,我感覺得到,他想同我並肩作戰的渴望。
我笑了,我騙他說,子玥是負責保護哥哥背後的人。
我看到他的雙眼因爲我的話,而亮了起來,他笨拙地捧起了另一把厚重的磨嶽劍,吃力地拔出了劍,咚地一聲,那把很重的劍砸在了地上,發出重響,但似乎因爲這聲響,野狼退了幾步。
那把劍並不利,壓根就殺不了狼,但是我沒有告訴他,因爲那把劍,是他堅守下來的信念。
狼羣撲過來時,我不再有了膽怯,我喝了一聲,用力地將劍刺入了率先撲上來的狼肚裡,鮮熱的血灑到了我的臉上。感覺到鮮血的熱氣,我剎那間身體涌起了嗜血的衝動。我不知哪來的勁,竟殺了上癮,身體裡爆發出了無窮的力量,將要對付子玥的狼,一劍穿腹,唰唰幾下,將它砍了個稀巴爛。
最後一匹狼,似乎感覺到了害怕,這要前撲的腳瑟縮了回來,顫顫巍巍地朝後倒退。我沒給他再攻擊的機會,我將體內僅有的一點內功衝到了喉頭,朝那狼嘶吼大聲嘶吼,竟將它嚇得撒腿就跑,不再敢來吃我們了。
我勝利了,我成功地保護了我身後的人,我雀躍地丟下了手裡的劍,抱着他親了幾口,卻發覺流到嘴裡的,是鹹鹹的液體。子玥哭了,我嚇得接連抹掉他臉上的淚,哄着他,可是他越哭越兇,撲到了我的懷裡,一個勁地喚我哥哥,哥哥。
我知道,他是在害怕,害怕我就這麼被狼給吃了,也難爲他,一直強忍着不說,還鼓勵我說不怕,其實,他比我還膽小得多。
有了這兩匹死狼,我們終於可以吃上一餐肉了。可是我不會在野外生火,笨拙地試了很多次,很多種方法,才架起了火架子,可是這肉怎麼吃,就成了問題。彼時我什麼都不動,胡亂砍了幾塊肉,就往枯樹枝裡插,架在火堆上烤,還烤糊了不少。
這一晚,我們終於填飽了肚子,想到那狼肉還有剩餘,我便將外衣脫了下來,裹緊那些鮮血淋漓的狼肉,帶着子玥繼續上路了。
有了前次打狼的經歷,我開始嘗試着去打一些野兔,掏鳥窩,漸漸地我生火烤肉技術也成熟起來,他每次嚐到那沒有鹹味的肉,都樂得拊掌歡笑,說哥哥好棒。
每次聽到他這麼說,一向臉皮厚的我,也不由得紅了起來。
我們倆個人就這麼流浪了許久許久,這段日子雖然很苦,但是我卻很開心,因爲那是我這一生中,唯一能與他相依爲命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心中只有我,我的身邊也只有他。
我們互相扶持着,鼓勵着對方,安慰對方說,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可是,這好日子還未來臨,他卻先一步病倒了。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病倒了,他的病還未好全,又跟着我風餐露宿那麼久,身體自然受不住了。強撐了那麼久,他終於還是暈倒在了半路,若非我一直看顧着他,只怕他都要趴倒在地了。
我揹着他,去尋了河水,喂他喝下,看着前方沒有盡頭的小路,又繼續了我們的流浪。
行過一條小路時,我遇上了一家住在這附近的農戶,我把狼皮給了他,換取了一些食物溫水和衣裳,之後,我又帶着子玥踏上了行程。
離開農戶家時,正好夕陽西下,子玥迷糊了過來,叫了我一聲。
爲了哄他,我騙他說,我們快到家了。
他聽完後,好似有了力量,摟着我的手都緊了幾分。
後來,我唱起了歌,哄着他入睡。那首歌,是我們幼時時,師孃唱給我們的童謠,可惜我現下的聲音沙啞,唱得不好聽,不過瞧他睡熟的模樣,應是沒感覺到歌聲難聽與否罷。
夕陽漸漸地下沉,我看着夕輝盡頭,沒有邊的地方,嘆息了一聲,將背後的人掂了掂,加快了步伐朝前方奔去。
不管這條路有多遠,我都要好好地揹着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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