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十月初,正是雲城最美的時候。
夏凡和貝誠一下飛機,就瞧見了胖叔和胖嬸眯着眼睛守在出口處一直找人,胖叔這副打扮在海市夏凡看得多了,那時候,因着那華僑的身份,胖叔沒少倒騰自己,而胖嬸的變化尤其大,當年穿着洗的發白的的確良褂子的中年婦女,如今穿着藍色掐腰長袖連衣裙,腳上蹬着五釐米高的方跟白皮鞋,手中拿着白色小坤包,畫着淡淡的妝,倒是瞧着年輕多了。
兩人一瞧見夏凡,胖嬸那敞亮的大嗓門一下子高喊一聲“凡凡”,旁邊不少人嚇了一跳,還以爲打雷了呢。夏凡樂得不行,跑過去跟胖嬸抱了一下,就埋汰她,“嬸,你也注意一下啊,原本瞧着這身,我還尋思你可變成時髦女郎了,這一張口,就沒戲了。”
胖叔在一旁添油加醋,“她就能裝個樣子罷了,跟着我出去應酬,因爲怕出醜,就笑着點頭,你知道人家現在都叫她啥?三笑女士。你好笑,吃飯笑,再見笑。”
這話逗得貝誠也忍不住笑,衝着胖叔說,“那您不就是三笑丈夫啊。”
胖叔一摸頭,笑呵呵的說,“我纔不稀罕隨她呢。”
胖嬸則哼道,“我也不稀罕。”
幾個人一邊笑一邊走,等取了車,胖叔上了駕駛位,胖嬸則拉着夏凡坐了後座,將貝誠擠到了副駕駛上,跟夏凡嘮叨了一路,什麼大毛二毛如今知道學習了,天天拿着夏凡當榜樣,說以後也要做大事掙大錢,還說自己如今報了個成人教育,學的財會,如今已經能做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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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被胖嬸拉着手,靜靜的聽着這些久違了的碎碎念,沒有半點的不耐煩,別人不知道的是,他如今腦海裡卻回憶起上輩子的事情,他記得,也是跟現在差不多的時候,1993年的九月底,他終於自認爲脫離苦海,要跟着夏家走了。
走的那天,他從外公住的五樓下來,經過三樓時,恰好瞧見大毛出門轉身回去,跟他媽說,“媽,學校要買卷子,給我十塊錢。”
胖嬸在門口立住了,手在身上摸來摸去,可終究沒掏出一分錢,胖嬸爲難的說,“大毛啊,你跟老師說,晚兩天再交吧。”
大毛不願意地說,“每次就我教的晚,丟死人了。”說着,轉頭就跑了。胖嬸追出來喊了幾句,大毛也沒回頭。胖嬸一回頭恰好看見下樓的夏凡,有些燦燦地說,“凡凡啊,今天要走了吧。好好過,你媽媽會高興的。”
可現在,夏凡轉頭再看向正說着財會有多麻煩的胖嬸,突然間覺得,自己的重生,不僅僅是報仇,他有了貝誠,更幫着周圍心善的人改變了命運。也許範圍不那麼廣大,可這也足夠了。
貝誠時不時的從後視鏡中注視着夏凡,在此刻恰好與夏凡兩目相接,夏凡衝着後視鏡,比着口型說了三個字,貝誠不由眯起了眼,將整個身體靠入了座椅中,輕輕地學着那三個字,笑了。
兩人一路風塵,縱然胖叔和胖嬸都有諸多話想說,也只能排在休息後面,且不提因着那無聲的三個字,兩人是如何在飯店裡胡鬧了一番,等着第二天,胖叔就將兩人的行程排滿了,先將兩人帶到了製藥廠。
夏凡這是第一次來這兒,入眼所見都是鬱鬱蔥蔥,顯然是個有着悠久歷史的老廠。胖叔一路帶着他溜達,從宿舍樓一直看到廠房,最終到了科研室,兩人悄無聲息的進去,也沒多打擾,從門口向內看,只瞧着多數是四十到五十歲左右的人,如今正在忙忙碌碌。
胖叔指了個帶着金絲眼鏡的男人,跟夏凡小聲道,“這是實驗室的主任,方城,經驗豐富,就是他帶領着這次新藥品的開發研製。”
因着這裡實在太靜,兩人就算說話再小聲都有點吵得上,夏凡就招呼着胖叔下了樓。一出門,胖叔才道,“他如今正按着您的意思,在胃藥方面進行攻關。好在這家制藥廠原本就以生產胃藥爲主,手中早有經過臨牀試驗的藥品,是方城十年的心血,臨牀效果非常好,只是因爲沒有資金,一直沒有投入市場。這次準備推廣的,就是這個藥。名字具體還沒起,還要再琢磨琢磨。”
夏凡點點頭,胖叔買下製藥廠後,夏凡就讓胖叔注意有沒有療效好的新藥,可以直接推出,沒想到方城這裡竟是真有,倒是讓他省了一筆錢。如今聽着胖叔所講的規劃,夏凡想了想道,“就兩點,大量廣告,價格要低。”
這兩點一聽就明白,夏凡要的是佔領市場,主要打擊的怕是在同類市場上佔有領先優勢的夏氏製藥集團的胃舒泰。夏氏這款藥是完全中藥,據說是祖傳秘方,具有不錯的療效,一向口碑良好,夏凡這麼做,倒是情有可原。
但胖叔依舊皺了眉,“藥品不同於其他產品,價格低和廣告多,的確可以提高知名度,但問題是,我們還需要有足夠的營銷團隊,在各大醫院進行攻關。老闆,這樣的話,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最起碼一年,是賠錢期。”
應該說,胖叔如今是個合格的管理者,他不精通醫學,卻對產品的流通環節完全清楚,他提出這些條件,並非是認爲這是個賠錢的買賣,不贊成夏凡去做。反而是,只要是買賣,在前期都會燒錢,他要給夏凡打預防針,他清楚得很,夏氏藥業的掌舵人與夏凡有着怎樣的關係,縱然這是報復的舉動,他也希望夏凡不要賠錢。
在他這半年的瞭解中,醫藥行業,是塊大肥肉。
顯然,夏凡也明白這點,他點頭道,“一切照着正常來,不過,既然沒有團隊,我們也不可能馬上培養出來,那不如找現成的。”
胖叔點頭道,“這是自然,已經在暗地裡私下找人接觸了,如今有幾位不錯的已經表示了興趣,不過還需要在接觸接觸,大概這兩天就能定下。”
安排完一切,夏凡就跟着貝誠去見了次許傑,許傑畢竟是長輩,而且在不久前的夏景年一事上幫忙不少,再說,兩人又想邀請他參加安氏製藥廠的剪綵活動,自是要親自上門。不過與別人不同的是,貝誠的確算是許傑的子侄輩,如果說原先還是因着謝家的關係的話,那麼經歷了海市這一遭,許傑靠着夏凡的提醒而逃得一難,則更多是與兩人的交情了。
許傑對他們的到訪自然是歡迎,同時對剪綵的事情答應得十分痛快,理由也很充足,原來的雲城製藥廠,現在的安氏製藥廠,是整個雲城第一家企業轉制的國企,作爲分管經濟的副省長,許傑的到來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更讓胖叔樂開花的是,許傑不僅來了,他還將藥品監督局、省內各大醫院的院長帶了不少來,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人情關係行天下,有人介紹和無人介紹,往往相差甚遠,胖叔陪着這些人喝了次酒,就算交下了朋友,許傑也算是給安氏製藥廠鋪好了道路。
這樣的場面,這樣的陣容,在雲城衆多商人眼中,安氏製藥廠來者不善,他們的對手或者目標,顯然是已經在這裡生根發芽的夏時制藥廠。
這世上一向不缺少看熱鬧的人。
這邊夏凡熱熱鬧鬧剪綵開業,出席的人物一個個來頭大的嚇人,並且在剪彩儀式上,還宣佈了新藥胃爽正式上市,這簡直是來勢洶洶。而那邊夏景年那邊銀行頻頻上門,又在小成那裡吃了個啞巴虧,算是倒黴到了極點,爲了維持正常運轉,無奈之下,夏景年親自回香港處理了兩處產業,被八卦的港媒描述成“執笠”,要關門的意思。
因此在一次雲城老大顧禾的生日聚會上,瞧着四處轉悠與人打招呼的胖叔袁正方,就有人衝着夏景年道,“呵,他可挺囂張的,這是什麼地方,安氏纔開門多久?他居然也敢來?”
夏景年此時正一個人喝悶酒,若是夏凡在這兒,便會發現,其實這場生日會他很熟悉。這是他上輩子被夏景年第一次介紹給顧禾的場景,被顧禾的一張俊臉所迷惑,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可惜,人的命運會變得,那時的夏景年因爲多生了個兒子而興奮不已,而如今的夏景年也因爲多生了個兒子倍加尷尬。他早就聽說了安氏製藥廠,只是他那時候正被海市的地弄得焦頭爛額,更何況,就算當年的雲城製藥廠也競爭不過他,何況是個新來的。所以,夏景年只是讓夏堯多加關注而已。
直到他收到消息,夏凡以董事長的身份出席了剪綵,他才恍然大悟,那居然是小兔崽子拿來對付他的。只是他卻毫無辦法,只能當悶頭烏龜躲着點。如今聽着那邊的人來了,他不由擡起頭,順着那人的目光看向所謂的安氏製藥廠負責人。
那塊站着四五個人,一人拿着杯紅酒正聊得起勁,老的那個是雲城醫院的院長,還有兩個是做醫療器械生意的,還有一個是藥監局的一個官員,最後一個男人,挺胖的,只是正側着身子,他看不清臉,安氏的負責人,應該就是他。
夏景年邊眯着眼睛看着那邊,邊問,“這人叫什麼?有來頭嗎?”
看熱鬧的人想了想道,“挺好的名字,好像姓袁,我想起來了,袁正方,是這個名。”
可此時已經喝醉了的夏景年卻猛然站了起來,“袁正方?”說着,他又回過頭,去看那個男人,男人依舊側着身,可此時這胖胖的身體,卻讓夏景年產生了無限熟悉的感覺。他不敢置信地跌跌撞撞的向着那個方向走去,半路上,袁正方似是跟人說話,猛然回過了頭,那張胖胖的臉完整無缺的展示在了夏景年的面前,他手中的杯子,啪的一聲,落在了厚厚的地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