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黃曆大吉,宜搬家。
晨光熹微,寧記鋪子就燈火輝煌,門前停着三輛馬車,裡面的人來來往往搬着東西出來放到馬車上,雖然忙碌,卻沒有一人說話,大家全都悄無聲息的忙活。
寧若蘭挺着肚子站在鋪子通往後院的通道處,手裡拿着燭臺,給過往的人照亮道路。又這般忙活了三刻鐘,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搬到了外面的馬車上,鐵錘帶着他的衙役兄弟也都等在外頭,景驚蟄這纔過來伸手扶住寧若蘭,望着她的眼睛裡盛滿關切。寧若蘭搖搖頭,示意她並不累。景驚蟄摸了摸她的肚子,還是不顧寧若蘭的意願,強硬的半扶着她到外面,又扶她上了馬車。
天還沒大亮,朦朦朧朧的街上連個行人都沒有,只有三輛馬車軲轆軲轆軋過街道的聲響。等到了湯圓衚衕的新家,景驚蟄跳下馬車開了大門,大傢伙又默不作聲地把傢俬挨個搬進去,直到全部辦完,鐵錘這才拍拍手,大叫一聲:“好了,大吉大利。”
景驚蟄笑起來,招呼衆人到廳裡坐着喝茶吃果子。那幾個衙役這才伸腰的伸腰,大聲嚷嚷的大聲嚷嚷,本來沉靜的新家頓時熱鬧起來。寧若蘭和青草忙活着給衆人端茶上果子,見大傢伙都鬆了一口氣般談笑起來,自己也不由帶上了笑臉。
搬家的過程不許說話是景驚蟄對她講的規矩,說是這樣叫“悶聲發大財”,而且喬遷也會順順利利,叫他這麼一說,寧若蘭也緊張起來,整個過程嘴巴閉得緊緊的,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一點聲息來。
天光大亮後,仙客來的齊掌櫃和龍鳳茶樓的周掌櫃就帶着賀禮登門了。景驚蟄急忙趕着迎接,寧若蘭身子不方便,就叫青草給他們端茶遞果子。之後又有一些經常往來的商鋪掌櫃來登門賀喜,身後跟着的夥計手裡提着不輕的賀禮,沒多會功夫就把廳堂裡的桌子擺滿。寧若蘭看了不像,就把賀禮接着放到了內室。
再過一會兒,柳樹村的楊二嫂子他們也都特意過來賀喜。老屋那頭景驚蟄早就去請過,可是景老頭因爲景驚風的事很惱火,覺得叫他丟了臉,就不大想出門。景驚蟄無法,只好事先買了些吃食放下。
前頭已經鬧哄哄的擺上了宴席,席面是從齊掌櫃的仙客來訂的,雖不是最名貴的,卻也是隆重豐盛的,因爲來的人多,足足擺了六個大桌子。男人們在前頭喝酒吃菜,寧若蘭就帶着青草在後頭招待女客。
如今寧記空了,原先景驚蟄和寧若蘭住的屋子,一半充當了倉庫,一半留出來給青草住。青草便不再每日來回奔波,和家裡人說過後,就扛了鋪蓋住到了寧記後頭。她家裡人巴不得她每日多掙銀子,聽青草說住過去後東家就把中飯和晚飯都管了,額外還每日給補貼十個銅板,頓時都笑逐顏開的點頭應下。只有青草的娘擔心青草一個女孩子家住在外頭不安全,想叫她回來住,可架不住青草的爹和大伯二伯兩家子都不同意,只好含淚應了。青草不想叫她娘擔心,就把寧若蘭和景驚蟄爲人細細的給她娘講了講,着重強調東家兩口子的恩愛程度。青草娘半信半疑,不過後來也沒見青草出啥事,吊着的心這才放下去。
“景嫂,我咋覺得你肚子好像特別大呢?我記得我娘懷小弟的時候,向景嫂這麼大月份肚子就沒這麼大的。”
青草在一旁看着她的肚子,歪着頭,表情疑惑。
“嗯?真的啊?”寧若蘭緊張了。
生孩子這事寧若蘭可沒啥經驗,可是她卻聽人家講如果懷孕的時候吃得太好小孩子大了,將來可不好生。現代都如此,更何況這是古代,女人生產那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
“被青草這麼一講,好像確實是啊。”
楊二嫂子是過來人,她仔細打量了寧若蘭一會,也覺得寧若蘭的肚子有點大得出奇。一旁的王麗霞不解:“大不好嗎?說明孩子長得好吧?”
楊二嫂子捂着嘴呵呵小,衝王麗霞直眨眼:“傻丫頭,孩子可不是越大越好,太大了將來可不好生。”
朱玉翠向來靦腆,被這樣的話題說得面紅耳赤。見王麗霞還是一臉迷糊的要追根究底,急忙扯扯她的袖子,轉移話題:“那若蘭姐這樣咋辦呢?還是請大夫瞧一瞧吧。”
“不會是雙胎吧?”王麗霞語出驚人。
寧若蘭眼睛倏地亮了,她咋沒想到呢,肚子大除了吃得多,還有可能是雙胞胎啊!可是,可能嗎?老天爺居然一次送倆?
楊二嫂子一拍手,“若蘭啊,沒準還真被麗霞說着了,等一會前頭吃完飯,你就叫驚蟄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寧若蘭又緊張又興奮,雙手不停的摸着肚子。
前頭景驚蟄和衆人推杯交盞,鐵錘見他買了這麼大的院落卻只住夫妻倆人,便說:“驚蟄,你這院子大,屋子也多,該考慮買幾個下人了。”
齊掌櫃眯着小眼附和:“確實如此,不然光是平日裡的洗涮打掃,弟妹一人就做不過來。”
“我認識一個不錯的中人,他手裡頭的都是犯了事的官家僕婦,做事規矩,手腳利落,你要是有意,我就薦給你。”周掌櫃也溫和道。
“如此就多謝了。”
之前景驚蟄和寧若蘭都沒想到要買下人,不止是因爲他們剛搬新家考慮不周,還有就是他和若蘭都是鄉下出來的,一時還沒認識到自己已經脫離了泥腿子的行列,邁到可以使奴喚婢的地主老爺行列來。
不過如今若蘭有了身孕,日後行動越發不便,加之他還有跑商,家裡沒個可靠的下人還真是不放心。不過剛纔聽周掌櫃介紹的,景驚蟄有些意動。一般這種官家犯事的,都是待罪之身,買來也是籤的死契,倒是不用擔心下人反水。
景驚蟄把來賀喜的人送出家門,轉進內室,就見寧若蘭低垂着頭,一手輕輕摸着肚子,眉眼含笑,神態安寧。景驚蟄心裡一熱,走過去抓起寧若蘭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擡眼灼灼的盯着她:“媳婦!”
“全是酒氣,喝多了?”
“沒有,只是心裡歡喜。”景驚蟄說着,把耳朵輕輕的貼在寧若蘭高聳的肚子上,雙手虛虛環過來。“明個我叫中人帶幾個下人過來,你挑一挑。”
“下人?”
“嗯,如今房子大了,你又有了身子,還是買一房下人來使喚方便。”
寧若蘭含笑點頭:“想不到我們也成了老爺、太太了。”
景驚蟄擡起頭,雙眼炙熱又認真:“媳婦,將來我一定掙更多的銀子,叫你不止做太太,還要做夫人!”
寧若蘭失笑:“夫人豈是那麼好當的?你又沒有官身。”
景驚蟄頓了頓,“那就叫咱兒子將來去做官,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寧若蘭忍不住哈哈大笑,肚子裡的孩子還不知男女,景驚蟄就已經把他的前途給定下了,難怪前世總聽說父母對孩子要求多,希望大,將來可以做什麼當什麼,追根揭底,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做父母的自己沒達不到目標,所以就希望通過孩子來繼續完成自己願望。這對孩子來講,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屬物,他們將來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期望,少部分會和父母的願望一致,可大部分卻是背道而馳。因爲這樣引發的矛盾,實在太多。寧若蘭不想將來也如此。
“他們說我的肚子有些大,你去找大夫來瞧瞧,看是不是吃得太多的緣故。”
景驚蟄一聽,就緊張起來。“媳婦,那你難不難受?有啥反應沒?”
“沒有。”寧若蘭頓了頓,把有可能是雙胎的話嚥了下去。她不想沒確定前叫景驚蟄空歡喜一場,於是就催着他去請大夫過來。
景驚蟄不敢遲疑,起身就大步出去了。寧若蘭歪在耳房的炕上,望着窗外迎風招展的薔薇花,心裡一片安寧。
迷迷糊糊中,有人拉過她的手腕,接着兩根手指輕輕搭了上來。一會,悉悉索索的動靜後,就聽到景驚蟄壓低的聲音:“咋樣大夫?”
估計大夫示意他出去說話,又一陣腳步聲遠去,門就吱呀一聲關上了。屋子內重新安靜下來,寧若蘭又想睡過去,掙扎了好久,再睜開眼睛時,就看到景驚蟄蹲在她面前,臉上掛着傻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大夫來過了?”
“嗯。”景驚蟄輕輕開口,像是怕大聲一點就驚着什麼似的,可接着又忍不住壓抑着興奮,雙眼亮亮的說:“媳婦,是雙胎,大夫說是雙胎!”
寧若蘭怔了下,雙手不自覺的摸向肚子。雙胎,真的是雙胎!
“媳婦,媳婦,你咋哭了?媳婦,你哪難受?”
被景驚蟄急切的聲音換回神,寧若蘭纔不好意思的發現自己居然掉了眼淚。她紅着臉抽出帕子擦擦眼睛。“沒事,我一時高興。”
景驚蟄站起來坐到炕上,輕輕抱住寧若蘭,頭抵着她的髮髻,開口:“媳婦,我也高興。你不知道我剛聽大夫這麼說時有多歡喜!可是,大夫說雙胎懷着艱難,生產時更是兇險,媳婦,我,我又高興又,又有些怕。”
寧若蘭心裡軟軟的,伸手覆上景驚蟄抱着她的大手。語氣堅定:“沒事,我和孩子都會沒事,你不要擔心。”
景驚蟄想起他和鐵錘約定的出關時間,此時卻忽然哪都不想去,他想就這樣一直陪在寧若蘭身邊。
“你出關也要萬事小心,儘量早日回來。”
景驚蟄出門的時間已經和寧若蘭說過,寧若蘭算了算時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景驚蟄正好可以在她生產前趕回來。
景驚蟄張了張嘴,還是沒敢說出他不想去。他纔跟媳婦保證要掙多多的銀子,這會就反悔,實在有些打臉。而且通關互市,搶的就是第一次的先機,這回錯過了,下次想去估計都難。對這,景驚蟄很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後來事實也確實證明了景驚蟄的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