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若蘭坐在院子裡拿着一個細白棉布,正笨手笨腳的往上面繡荷葉,李嬸在一旁看着雙胞胎曬太陽,不小心瞥見寧若蘭又刺到了指頭,她的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忍下上前一把搶過來繡好的衝動。
話說東家太太樣樣都好,咋就不會繡花呢?不過是雙胞胎的一個小肚兜,還不需要啥繁瑣的繡工,東家太太已經連着做了一週,也只是把其中一個上面成功繡上一個勉強看出形狀的荷葉,照這個速度,何年月小少爺們才能穿得上啊?
寧若蘭可不知道李嬸的憂心忡忡,她瞧着自己好不容易繡得荷花葉,心裡頭還挺得意。瞧瞧這形狀,瞧瞧這針腳,比以前那是進步大大滴,難怪有人說一旦有了孩子,再不情願做的事也會甘之如飴呢。
雙胞胎光着小腳一蹬一蹬的,四隻小爪子又開始上演每日必撕記,你撓我一下,我抓你一把,嘴裡咿咿呀呀個不停。沒一會,哥哥被弟弟一把抓狠了,惱了,睜着黑琉璃似的大眼睛揮舞着小拳頭就想削弟弟,結果因爲人太小力氣不到,只能軟綿綿的貼在旁邊小包子的臉上,看起來倒像是親暱的撫摸。
李嬸華麗麗的誤會了,笑着對寧若蘭道:“東家太太,你瞧他們不愧是雙胎兄弟,多要好!”
寧若蘭抿嘴一笑,挨個點下小鼻子。雙胞胎不約而同的伸着小手來抓寧若蘭的手指,嘴裡吐着泡泡,啊啊的說着外星語。
院子裡頭正溫馨一片,大門外,柳樹村過來討要說法的村民縮在外頭,看着緊閉的黑油大門,一時都有些膽怯。
“是不是這啊?萬一錯了,瞧人家這高門大院的放狗咬我們可就遭了。”
“是這,但是他沒說驚蟄家是這麼大的院落啊,這得多少銀子才能買下來啊。”
“哎呀,先別說那個了,既然沒錯,咱們就叫門,趕緊把工錢拿回來纔是正經的。”
十幾個人嗡嗡嗡說了一陣,就見其中一個身量比較高大的婦女上前來,伸了幾次手,終於狠心大力拍下來。
“砰砰砰,砰砰砰”
“開門,我們是柳樹村作坊做工的,驚蟄若蘭你們開門!”
李叔早就得了寧若蘭的吩咐,此時在裡頭聽見外面的叫喊聲,眉毛都沒擡一下。李明跟着景驚蟄出門不在,他就帶着李光開門出去,身後的大門吱呀一聲又緊緊關上,外頭等着的村民只來得及瞧見裡頭一派鬱鬱蔥蔥,不知庭院深幾許。心裡頭的膽怯又深了一層。
“不知幾位到這有和貴幹?”李叔端着大戶人家下人的做派,唬得一干村民半晌沒敢吱聲。等反應過來後,也只乾巴巴的說是來結工錢的。
李叔挑起嘴脣,剛想開口,就聽後頭傳來一聲清脆憤怒的聲音。
“你們倒也好意思來這討工錢!真是有夠厚臉皮的!”
衆人回頭一瞧,就見原先一同在作坊做工的王麗霞和朱嬸幾人正站在她們後頭,每人臉上都憤憤不平。她們剛從縣裡的作坊下工回來,一起約着想來看看寧若蘭家的雙胎兒子,沒想到一到這就看到這些人圍在門口。
“不是我說你們,原先作坊裡咋樣,你們也不傻,別說沒瞧出來。現在好了,合着外人把若蘭擠走,結果到頭來人家不給發銀子了,你們居然厚着臉皮跑這來找若蘭和驚蟄!要點臉皮不?”
朱嬸噼裡啪啦一頓說,周圍一圈因村民叫門的動靜圍過來看熱鬧的人頓時都議論紛紛,有好事的還特意拽着王麗霞等人問東問西。王麗霞本就生氣那些人見利忘義,當下就口齒伶俐的把之前作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末了還憤恨的說:“大傢伙說說,有這樣的道理沒?”
周圍的人紛紛點頭,之前聽村民們說是來掏錢還挺同情的,現在看着這些人的眼神就全變了。之前拍門的婦人臉皮發熱,卻還梗着脖子反駁:“不管咋說,作坊都是姓景,我們給誰幹活不是幹?都是老景家的!如今我們這羣人累死八活、起早貪黑幹了一個月,到頭來一文錢也沒見着,老景家不能這麼坑人吧!”
“你們合着景金鳳把作坊弄過去,我們東家可是一句話都沒講,看在一個村裡的份上,對你們已經夠是寬容。誰叫你們做的,你們就找誰去!再圍在這裡胡攪蠻纏,我可要報官了!”
李叔冷着臉站在臺階上,瞧着下邊一臉不甘的村民,心裡沒有半分同情,活該!當初裝聾作啞幫着景金鳳擠走東家太太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會有今天?
“哎呀,我不管,反正我做了工你們就要給錢,不然我一頭撞死在這算了!”
領頭的那個婦女突然撒潑,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又哭又叫,尋死覓活的,非叫寧若蘭出來給她個說法不可。
正鬧着,後頭又有人過來。這回來的不是別人,是景驚蟄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身衙役服飾的鐵錘,鐵錘後頭還跟着兩個跟班衙役。
“討說法?要銀子?好啊,正好咱縣裡衙門的人也在,你們可要好好說說,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兒了。”
景驚蟄大馬金刀的往臺階上一站,瞅着下邊哭鬧的柳樹村村民,眼神冷冰冰的。
鐵錘湊到王麗霞跟前,笑着打招呼:“王姑娘,近來可好?”
寧若蘭生之前已經把鐵錘的意思和王麗霞家裡委婉的提了下,王麗霞的爹孃倒是沒說不好,只是覺得還不能輕易下決定,想先瞧瞧再說,畢竟家裡頭只這麼一個女兒,不想委屈了她。
這會兒王麗霞一見鐵錘,就想到爹孃說過的話,臉上頓時飛紅一片,不太自在的回道:“挺,挺好的。”
鐵錘見她臉紅的模樣,心裡癢癢的。嘴巴張了又合,也不知道再說點啥好,只站在一旁傻樂。景驚蟄見他這樣,心下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重重咳了一聲。鐵錘聽見總算回過神,瞧着景驚蟄打趣的眼神,不由訕訕的趕緊竄過去。
“咳,事先說明,如果情況屬實,我自當稟明縣太爺給你們做主;可是如果你們造謠生事、胡言亂語,可別怪我把你們一個個都鎖到衙門去打幾大板!”
三個衙役往那一站,來鬧事的人心裡先就怯了。待聽到鐵錘這麼一講,更是膽怯害怕。事實如何,她們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自己起早貪黑做了一個月的工,到頭來卻一文錢都拿不到,所以這纔不管不顧的衝到縣城來,巴望着寧若蘭和景驚蟄好說話,多少給她們一點。
寧若蘭心裡很清楚這些人的想法,所以她更加懶得出面。費心費力想帶着全村的人一起致富,沒得句感激就算了,結果卻被人揹後捅刀子。若不是她早有提防,恐怕這會兒已經陷入被動的局面,作坊被景金鳳搶去不說,還得爲了寧記招牌着想對她暫時妥協,想想就窩火的很。想讓她對外頭鬧事的村民和顏悅色的解釋,寧若蘭自認做不來,反正李光說景驚蟄已經回來,那就留給他解決吧。
領頭的婦人瞅瞅鐵錘,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景驚蟄,壯着膽子說:“驚蟄啊,你大姐叫我們做活,現在卻不給工錢,你也是景家的,這,這咋也說不過去吧?”
她現在學聰明瞭,別的不講,就只抓住景金鳳和景驚蟄同姓景這一點,死活要把他們綁在一起算。
“大娘,你不是不知道我大姐已經是出嫁的人了吧?”景驚蟄冷着臉,語氣很不悅。“她做什麼事,自然有夫家的人負責,什麼時候輪到孃家管?大娘別我年長許多,不會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吧?還是說看我年輕,就打算唬弄我?”
婦人被景驚蟄一頓搶白,指着鼻子說她不懂道理,她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是頭一遭,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
“行了行了,誰欠你們錢你們就找誰去,再擱這鬧騰,小心我挨個鎖衙門去!”鐵錘帶着兩個跟班衙役上前作勢要趕她們走。
鬧事的村民哪敢和衙役嗆聲,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去。見王麗霞和朱嬸幾個跟着進了景驚蟄的大宅子,不由酸溜溜的。
“我聽人家說她們擱縣裡的作坊做活呢,工錢比村裡還要高。”
“那村裡的作坊驚蟄不打算再要了?”
“人家擱縣裡都弄了作坊,誰還會要村裡的啊。”
“那我們以後可咋整,村裡作坊要是再不開工,咱可都沒錢拿。”
“不行,咱們回去堵景金鳳兩口子去,我就不信他們不回來!實在不行,咱就把她家的東西搬走!”
十幾個人怒氣衝衝的回到村裡,把正回到村裡的景金鳳堵個正着。景金鳳一個人招架不住,頭髮都被扯散了,好不容易瞅空跑出來,一頭鑽進景老頭家拴住大門死活不開,任憑外頭的人又叫又罵。
景老頭和李氏從沒見過這個陣勢,見景金鳳被人追得臉上東一道西一道,披頭散髮,衣裳被扯破,鞋子少了一隻,看着着實可憐,也不好開口把人攆出去。只是聽到外面的人漫天叫罵把他和李氏也劃拉上,一張老臉氣得通紅。
王氏在裡頭好不容易把二丫哄睡着,外頭就一陣震天罵,二丫被驚了下,立馬咧嘴哭起來。王氏心頭窩火,越發看景金鳳不順眼。抱着哇哇大哭的二丫衝出房門,指着坐在景老頭屋裡的景金鳳大罵:“呸!自己沒本事就別整事,現在好了,被這麼多人追到家裡頭來要錢,還要害得我們跟着一起捱罵,憑什麼?我家二丫要是被嚇出個好歹,瞧我饒不饒你!”
“哎呀,老二媳婦,你少說兩句,趕緊哄哄二丫吧,金鳳也沒想鬧成這樣的。”李氏見王氏不哄孩子,就想伸手接過來哄,結果王氏一側身,接着數落:“葉貴生呢?出了事他咋不見了?還有,爹、娘,這也是我家,大姐畢竟是嫁出去的姑娘,何況還是欠人家錢這樣丟臉的事,我瞧着還是回自己家比較好。要是被人闖進來砸壞我的東西,難道大姐還有錢給我賠嗎?”
景老頭臉色陰沉,王氏的話不是沒道理,萬一外頭那些人真的闖進來,恐怕就不是坐下來喝茶慢慢聊的事了,不給他拆了房子纔怪!這麼一想,景老頭也爲難起來,心裡對景金鳳和葉貴生乾的好事恨得牙癢癢!
景金鳳見王氏這麼明擺着挑撥,心裡氣得要命,苦着臉求景老頭:“爹,我就擱這等貴生回來,他去想辦法了,怎麼也會先借點銀子回來應急的。你可別趕我出去啊,我要是出去了,非得被外頭的人打一頓不可。”
屋裡頭的人正擔心,外面的大門就被人撞開了。現在,不止是欠錢的人來了,就連她們的家人也跟着一起來了。一時間,景老頭不大的院子被擠得滿滿當當。
“景叔,你今個就給咱們一句話,這錢到底給不給!”
景老頭攥着煙桿急忙開口:“給,肯定給,大家多等幾天,貴生去借錢了,借來立馬就給大家。”
“景叔,咱們都是一個村的,也不想鬧得太難看。只是大家辛苦幹了一月的活,到頭來一文錢都拿不到,這擱誰心裡頭也氣不過,你說是吧?”
景老頭臉色難看的跟着點頭,回頭狠狠瞪了眼躲在李氏身後的景金鳳。
“這麼着,我們也去找過里正,也聽里正的,就再給金鳳一天時間,後天我們再來,要是還沒錢,那就別管大傢伙不講情面。”
說話的人拿出一張紙拍到景老頭跟前,道:“這是大傢伙托裡正寫的擔保書,景叔你是金鳳的爹,我們信不過金鳳,還是信得過景叔的,景叔給按個手印,大家今個就回去,後個再來,你瞧咋樣?”
景老頭根本不想按手印,景金鳳和葉貴生手裡頭根本沒錢,要是借得到還好,萬一借不到,他按了手印,那日後他們還不上銀子,那村裡人還不得都一窩蜂的來找他?可是一院子的人全都虎視眈眈的看着他,大有他不按手印就不罷休的架勢,景老頭吭哧半天,只好憋着氣按了手印。
等人都走了,景老頭一進屋就把喝水的大瓷碗朝景金鳳扔過去。
“敗家玩意!今個我這張老臉算是丟盡了!”
景金鳳縮在一邊一聲不敢吭,心裡頭還是盼着葉貴生能借到錢回來的。
第三日清晨,李氏去叫景金鳳起來吃飯,誰知喊了幾聲沒人應,進去一瞧,裡頭的被褥整整齊齊的放着,人早不見了蹤影。李氏慌了神,急忙跑去叫景老頭,老兩口又去景驚蟄和寧若蘭之前的房子找,也不見人影,而且裡頭明顯被收拾過,衣裳啥的都不見了。
景老頭一拍大腿,氣得直咳嗽:“這個孽障,她是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