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一二三

123一二三

正如證聖帝所言,五王爺要資歷有資歷、要兵權有兵權、要纔能有才能、要出身有出身,各方面皆遠勝於九皇子。故而在九皇子心裡,五王爺同樣是他的威脅。

證聖帝這一問,倒正中他下懷,看也不看五王爺,朗聲開口,“三皇兄竟不知道麼?多虧你母妃下的好藥,卻是損了五皇兄精元,這輩子再也無法擁有子嗣。”不能繁衍皇室血脈,這皇位自然輪不到他來坐。

堂下衆臣紛紛露出錯愕不已的表情。

賈環猛然聽見這等驚天奇聞,一口老血嗆進喉管,捶着胸口咳嗽起來,心裡暗暗罵道:好你個塗闕兮,自己生不出兒子,卻推說爲我守身,爲我斷子絕孫,害我內疚了大半年。你好!你好的很!

五王爺明知環兒早有防備,中毒什麼的都是作假,卻也見不得他嘴角不停往外滲血,更害怕他記恨自己,小心肝一緊一縮,抽痛的厲害。

證聖帝輕輕拍撫環兒手背,挑眉問道,“朕母妃下的毒?你有何證據?”

九皇子正要開口,五王爺鐵青着臉大吼,“夠了!你他孃的是奪位還是開堂審案?唧唧歪歪作甚!”

九皇子見他到了這時候還對自己呼來喝去,沒有半分尊重,心裡很是不虞,面上卻絲毫不顯,忙拱手笑道,“皇兄千萬莫惱。等朕有了子息,日後必定過繼一個給你,還將你的王爵改爲世襲罔替,子子孫孫生生不息。如此可好?”

五王爺冷冷瞥他一眼,不說話了。

九皇子定了定神,大步走到神威侯跟前,狠狠一巴掌抽過去,“賈環,不是說要陪朕玩麼?朕日後好生陪你玩,玩到朕盡興爲止!”

賈環的臉被抽歪過去,蒼白至極的面頰迅速浮起一個鮮紅的巴掌印,髮絲散亂,渾身無力,看上去頗爲狼狽。

一直雲淡風輕的證聖帝這才驚跳而起,深邃的眼底燃燒着焚天怒焰。所幸用刀架住他脖頸的侍衛反應靈敏,飛快將刀刃抽離,否則他主脈都要被割斷,落得個血盡而亡的下場。

“老九,而敢!”兩道怒氣勃發的聲音響徹大殿。

九皇子看看怒目而視的證聖帝,又看看容色陰沉的五王爺,噗嗤一聲笑了,“神威侯旁的本事沒有,勾搭男人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瞧瞧,不過扇一巴掌,兩位皇兄便要找朕拼命呢!”

他一邊說話一邊舉起酒壺,將冰冷的酒液緩緩澆淋在神威侯發頂。

賈環垂頭,掩飾眸子深處翻攪的滔天殺意。座下被刀架住的幾名武將都是他的心腹,目眥欲裂的看着這一幕,差點沒把滿口鋼牙給咬碎。

五王爺劈手奪過酒壺,沉聲道,“老九,你夠了!你向本王承諾過,只要本王幫你奪位,便把環兒交給本王處置,且絕不傷他分毫。你若毀約,本王也能隨時改變主意。”

賈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證聖帝狠狠颳了老五一眼。

五王爺心裡苦哇,恨不能立時給環兒跪了,偏生戲沒演完,還得裝出一副狂傲的樣子。

九皇子果然不再羞辱神威侯,彎腰拍打他臉頰,笑道,“賈環,聽見了麼?難得五皇兄對你癡情若此,日後你可得把他伺候好咯!”

賈環撩了撩眼皮,很有些不屑。

九皇子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爲了穩住五王爺只得咬牙忍耐,心道等老五厭了,朕再來收拾你!掏出帕子細細擦拭手掌,他朝龍椅上的證聖帝走去,“三皇兄,你也該下來了。”

扔掉帕子,他冷聲下令,“來人,將塗修齊押入天牢!”

“不忙。”證聖帝緩緩步下龍椅,笑得雲淡風輕,“朕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背叛朕。等下了黃泉,也好知道找誰算賬不是?”

用刀架住他脖頸的兩名侍衛早已汗流浹背,膽兒都快裂了,就怕手一抖又傷着龍體。

“好,且讓你死個明白。三皇兄,不是朕說你,這個皇帝,你當得太失敗了。”九皇子傲然一笑,穩穩當當落座龍椅。

宣威侯首先跪下磕頭,口裡三呼萬歲。王子騰也越衆而出,跪於堂下。四王八公見了紛紛出列表忠心。不過少頃,朝中重臣便跪了十之三四,一些搖擺不定的中立派見證聖帝大勢已去,也相繼臣服。

一刻鐘後,十之五六的官員都已歸順,剩下的多是神威侯的親信與證聖帝的擁躉。這些人盡皆被士兵團團圍住,無力反抗。

一直閉眼假寐的太上皇這才悠悠轉醒,嘆息道,“老三,下退位詔書吧,好歹給自己留個臉面。”伺候在他身側的太皇貴妃忙命人擺上文房四寶與明黃錦帛,又拿出自己親手縫製的龍袍,替九皇子披上,眼中的喜色快要溢出來。

證聖帝環顧堂下,將一張張或譏諷,或仇恨,或冷嘲,或憐憫的臉刻進腦海,兀自搖頭低笑片刻,這才一步一步走上前,拿起御筆。

“寫個屁的退位詔書。你還演上癮了不成?”一道冰冷的嗓音忽然響起。

衆人定睛一看,卻見神威侯緩緩擡起頭,拂開粘在額前的溼發,露出一雙殺意翻騰的血紅眼眸。他曲指輕輕一彈,架在他脖頸上的鋼刀便斷成兩截,叮鈴哐啷掉在地上。兩名侍衛連忙退開幾步,跪下磕頭請罪。

架住證聖帝的侍衛也同樣跪下,口裡告罪不已。證聖帝扔掉御筆,走到環兒身邊替他擦拭嘴角的鮮血,越來越緊繃的面龐昭示出他暴怒的心情。

“你們幹什麼?想造反嗎?”九皇子指着四名侍衛怒聲喝問。

“你他孃的連龍袍都穿上了,還好意思說別人造反?”五王爺箭步上前,將他從龍椅上扯下。

賈環鬼魅般飄過去,拽住他頭髮將他往地上撞,一下一下毫不手軟,表情十分猙獰,“我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扇過巴掌。你是第一個!所以恭喜你,三爺我將送你一個‘生不如死死去活來’大禮包!驚不驚喜?嗯?”

沒幾下,九皇子便頭破血流,氣息奄奄,連叫都叫不出來了。五王爺也衝上去,好一番拳打腳踢。

太上皇與太皇貴妃先是怔愣,隨即驚愕,等回神的時候,脖子已被鋒利的刀刃架住。

五王爺帶來的士兵竟然齊齊倒戈相向,將堂下跪拜的羣臣團團圍住。

賈環丟開九皇子腦袋,拿起一罈烈酒傾倒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要死不活的九皇子立即發出淒厲的尖叫,抱着頭滿地打滾。

“賈環,住手!你竟敢打殺皇子,朕要誅你九族!”太上皇聲嘶力竭的怒吼。

賈環扔掉酒罈,冷笑道,“本侯替皇上誅殺亂臣賊子,何罪之有?!太上皇,你且先想想如何自保吧。”

太上皇悚然一驚,頓時啞了。

五王爺趁機又踹了幾腳,直將九皇子踹飛出去。

這兩個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何時能長進點兒?證聖帝按揉眉心,道,“老五,環兒,把這賊子與四王八公帶下去嚴審,凡是參與謀逆者,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九族親眷盡皆押入天牢等候發落。”

兩人這才罷手,叫來幾名士兵將奄奄一息的九皇子擡走,又將堂下哭天喊地的四王八公押入天牢,留下那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倉皇不定的跪在原位。

“安兒,你可要救救爲父啊安兒!謀逆乃誅連九族的大罪,爲父若是倒了,你也逃不掉哇!”宣威侯嚇得神魂俱裂,看見率領士兵匆匆走入大殿的懷化大將軍,連忙高聲求救。

懷化大將軍理也不理,只跪下覆命,“啓稟皇上,龍禁尉、御林軍已經伏誅。”

“嗯,繼續清理皇城,莫要讓四王親眷跑回屬地去。”證聖帝容色淡漠的擺手,正要料理太上皇,卻見已然出去的神威侯又轉回來,揚聲道,“王子騰的腦袋,我可先取走啦!”

證聖帝寵溺一笑,走過去將他額前的亂髮別到耳後,細細叮囑,“你想拿便拿去吧。神威侯府還被老五派兵圍着呢,趙夫人必定嚇得狠了。這幾盒藥材跟珠寶你且帶回去,便說是我給她壓驚的,叫她勿怪。”

曹永利捧着幾個錦盒躬身上前。

“我也很受驚呢。”賈環搓搓手指,臉上寫着三個大字——你懂得。

證聖帝仰首大笑,心中鬱氣、殺意、怒火,盡皆消散,捏捏他鼻尖道,“抄家的時候自個兒留些好東西,不需入冊。去吧,早點完事早點休息。”

賈環滿意的睇他一眼,沖懷化大將軍勾勾手指。

“父親,有侯爺擔待,你和二弟的事絕牽連不到我。你且放心吧。”懷化大將軍附在宣威侯耳邊快速低語,然後追着神威侯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宣威侯立時癱軟在地,見皇上走過,連忙磕頭求饒。

“太吵了,趕緊押下去。”證聖帝按揉眉心,緩步走到太上皇跟前,道,“父皇,這裡環境嘈雜,你還是先回熙和園吧。”

“你與老五早就聯手了?什麼時候?”太上皇揮開宮人,顫聲詢問。

“讓朕想想,”證聖帝在龍椅上坐下,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追憶道,“大約是七歲那年吧,時間久遠,記不清了。”

太上皇先是錯愕,隨即嗤笑起來,“沒想到朕竟被你們騙了那麼多年!老九那些謀劃,你也早就知道?你故意放任他便是藉機要剷除世家與異姓王?”

“自然知道。多虧了他,朕在閒暇之餘很得了些樂趣。”證聖帝一邊把玩酒杯一邊淡然開口,“這天下不是世家大族的,更不是異姓王的,而是朕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朕早厭了他們的頤指氣使、盛氣凌人,只等着這一天呢。從來只有朕將人玩弄於股掌,何曾被人要挾轄制過?彈劾、罷朝、謀逆,他們既然自尋死路,朕便送他們一程!”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證聖帝低低笑起來。

太上皇也曾受過世家轄制,也曾被四大異姓王壓得喘不過氣來,卻從不敢興起剪除他們的念頭。因爲他知道自己絕無法成事,沒準還會葬送塗氏百年基業。可看似最爲寬厚,最爲仁和的證聖帝卻做到了,且不費吹灰之力。從此以後,誰也不能凌駕於皇權至上,真切的實現了那句話——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

這大抵便是做帝王的最高境界吧?

思及此處,太上皇閉了閉眼,嘆息道,“老三,你確實比朕強。”

“那是自然。來人,送太上皇去熙和園。”證聖帝扔掉酒杯,高聲下令。

幾名宮人連忙圍上來,將神色頹然的太上皇擡走,留下太皇貴妃躲在榻後瑟瑟發抖。

證聖帝這才發現她,一步一步走過去,彎腰問道,“你可曾記得朕母妃是如何亡故的?可曾記得老五如何中毒?可曾記得朕十歲那年爲何重病不起差點喪命?可曾記得朕宮裡那些摻了毒的蘇合香?”

他每問一句,太皇貴妃便抖上一抖,不敢置信的問,“你,你全都知道?”

“朕自然知道。”證聖帝掐住太皇貴妃脖子,一點一點用力,見她臉色漲紅,眼球暴突,極力用口型說着饒命,忽而詭異一笑,將她扔到堂下,取出帕子擦手,“殺了你,倒是髒了朕的手。且讓你生不如死的活着,活得長長久久纔好。”

幾名宮人一擁而上,將大喊大叫痛哭流涕的太皇貴妃押下去。

跪在殿中的朝臣們這才見識到皇上的可怕之處,一個個抖得跟篩糠一樣,還有幾個眼珠一翻,暈死過去。求饒聲、磕頭聲、牙齒打架聲,不絕於耳。

證聖帝單手支腮,漠然審視堂下的衆生百態,心頭忽然涌上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倘若這世間沒有環兒,該是何等無趣?

想到這裡,他啓脣而笑,冰冷的眸子漸次染上一層暖意。

賈環甫一踏出宮門便快走兩步,追上被士兵羈押的王子騰,二話不說便將他腦袋砍下,然後拎着他頭髮揚長而去。

五王爺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因全城戒嚴,又有許多士兵舉着火把在各大要道穿梭,呼喝聲不斷,鬧得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王府,方氏命人將廊下燈籠全都點燃,站在廳外頻頻伸長脖子眺望。

白日便被接回府中的嫡長女王熙慧拍撫她脊背笑道,“母親莫急,父親很快就回來了。過了今晚,咱們的好日子便到啦。”

方氏心不在焉的點頭,正欲轉回廳中稍坐,卻聽嘈雜的馬蹄聲逐漸逼近,又有人大力轟擊府門。她提起裙襬匆匆跑到門口,就見許多黑影躍上牆頭,搭在弦上的箭矢在月光下閃着寒光。

“你,你們這是幹嘛?”方氏尖聲喝問。

“奉皇上之命緝拿亂臣賊子。”大門被圓木撞開,一名年輕將領信步而入,將一個血糊糊的東西扔過去,“這是賈侯送與府上的禮物,還請收好。一年之約已然踐諾。”

方氏定睛一看,眼珠凸了凸,緩緩軟倒在地。

王熙慧退後兩步,捂着臉驚叫,“啊!父親,你們殺了我父親!”

“堵上嘴帶走!”年輕將領不耐煩的揮手。

宣威侯府,謝晉正陪着母親與祖母玩花牌,時不時轉頭朝窗外眺望。

“專心點,我可要吃牌啦!”宣威侯夫人拍打他胳膊嗔道,“不用看了,太上皇、五王爺、九王爺、四王八公,這麼多人聯合起來還奈何不了一個證聖帝?說笑呢嘛!你果真與九王爺說好了,登基後封你爲鑾儀使?”

“嗯,說好了。”謝晉自得一笑,翻出一張花牌。

“吃吃吃!”宣威侯夫人連忙撈起牌,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知道心疼母親!”

老封君忽然扔掉牌,焦躁不安的擺手,“不玩了,我覺得胸口悶得慌。”

謝晉與宣威侯夫人正欲開口安慰,卻見窗外忽然亮起一排火把,更傳來丫頭婆子的尖叫。

“吵什麼吵!活膩歪了?”謝晉靸鞋出去,看清舉着火把,走在當先的將領,面色大變。

“你,你怎來了?”他眼睛死死盯住對方手裡緊握的沾滿鮮血的鋼刀。

“奉皇上之命捉拿亂臣賊子。”謝安陰森一笑。

“皇上?哪個皇上?”謝晉疾步退後,語無倫次的問。

“果然是亂臣賊子,竟不識得皇上。”

“安兒?是你嗎安兒?”老封君杵着柺杖跨出房門,臉上老淚縱橫,“九王爺敗了?咱們家破了?”

“敗了,破了。”謝安點頭,伸手扶她,“日後您便跟着我與孃親,我們替您養老送終。莫怕,這事牽連不到我半分。”

緊跟其後的宣威侯夫人一下癱軟在地,又踉踉蹌蹌爬起來撕扯謝安,罵道,“一定是你害的,一定是你!你見自己不能襲爵就想着把咱家毀掉,你好狠毒的心思!”

謝安正欲推開她,老封君卻忽然一柺杖抽過去,直將她抽得頭破血流,鼻血迸濺方罷休,仰天長哭,“造孽啊!娶了個蠢婦,又養了個孽子,終是害了我謝家啊!”

謝晉以爲老封君說得孽子是謝安,忙撲過去抱住她腿腳,求道,“老祖宗,您救救我!謝安向來嫉恨於我,這是要公報私仇了!”

“你閉嘴!倘若不是你無能,偏又心大,如何會去結交五王爺與九王爺?如何會攛掇你爹攬上這殺頭的大罪!孽子,你還死不悔改!”老封君一邊用力抽打謝晉一邊嚎啕大哭。

謝安忙攔住她,硬將她帶出去,低聲勸慰,“老祖宗您保重。謝家還有我呢,絕不會倒的……”

“安兒,老祖宗對不起你啊……”兩人的聲音越去越遠,只留下謝晉母子兩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京中一夜亂象,眼見天空泛起魚肚白,府外的士兵還杵在原地紋絲不動。趙姨娘急了,隔着門縫偷偷往外看。

卻見火紅的旭日衝破雲層投下一柱光線,朝服上沾滿血滴的賈環一步一步款款而來,士兵們紛紛垂下劍戟,半跪行禮。

趙姨娘立馬推開大門,歡喜道,“環兒,你可算是回來了!沒事吧?沒傷着吧?”邊說邊在他身上四處摸索。

“回來了。”賈環張開雙臂抱住她,眼中的血色緩緩退去。

幾名士兵架起梯子,將門樑上的燙金匾額摘下,換了一面更大的,上書‘定國公’三字。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