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吼出口,流淵震得頓住了腳步,容昭更是渾身僵硬,難以置信的看着雙腳陷入泥淖趴在地上的燕宸。她眼睫沾着淚水,雙手都是血,表情決然帶着幾分近乎絕望的崩潰。
“你還愣着做什麼,救他啊。”
“是。”
流淵連忙到處去找木棍或者藤條。
“鳶兒…”
容昭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喃喃的喚着她的名字。
燕宸努力想要撐着站起來,然而這一動,雙腳更是下陷大半。她半夜策馬而來,再加之後面和那些殺手廝殺,又尋找了幾個時辰,早已體力透支。這一下陷,便再也沒力氣動了。
“容昭…”
容昭驚得面色一白,慌忙道:“鳶兒,你別動,千萬不要動,我來救你。”
他心急之下忘記自己比她情況更慘,稍稍一動,泥石流便淹至他的肩膀。
“不要——”
燕宸更是驚駭,“你不要動,等着流淵回來救你…”
兩人都陷在泥石流中,中間就隔着幾寸的距離,只要伸手就能夠着對方。燕宸在岸邊,容昭則是在腹地泥石流較深的地方,動彈不得。
燕宸咬了咬牙,抓着地上的草,慢慢直立起來,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不要下沉。
容昭驚恐的大喊,“鳶兒,你幹什麼?”
燕宸擡頭看着他,對他露出安撫的笑容,“你別擔心,我沒事。”
“鳶兒…”容昭眼神動容,“你爲什麼要來?呆在城中才是最安全的,哪裡有大軍,有暗衛,沒人能傷得聊你,你…”
“是,城中最安全。所有人都在城裡,可唯獨沒有你。”
容昭怔住。
燕宸顫抖着脣瓣,淚水從眼眶裡滑落,顫巍巍如風中抖動的落葉。
她張了張脣,哽咽道:“要攻克滇京不在乎這一朝一夕,你爲何要以身犯險置自己性命於無物?”
“我…”容昭低垂着眼睫,道:“我想早些幫你達成心願。滇京城破了,接下來未禾、中山郡、中陽…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一路南下,最多一個月,就能佔領大燕一半的國土,士氣高漲,軍資充盈。還有…你或許還不知道,你舅舅早已投靠蘇陌塵陣營,就算知道你的身份,他也不會出手相助。所以我們必須在他到來之前,搶佔滇京,守住要道,才能震懾你舅舅的大軍。也只有我親自出馬才能引他們打開城門,所以…”
“你這個傻瓜。”不等他說完燕宸就聲嘶力竭的打斷他,“容昭,你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她含着淚,幾乎是哭着大吼,“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傻瓜,蠢貨,白癡…從一開始我就在利用你。從九年前開始,我就一直在利用你。我拉着你離開是我不想回宮,宮宴上我利用你逼婚蘇陌塵。我去給你送行,勸你收斂鋒芒離開丘陵城,也是希望你因此而對瑤姐姐多有照顧。三年前你來看我,我故意與你走得近,也只是因爲…是因爲我想激怒蘇陌塵的醋意,我想知道他是否在乎我…”
她嘶啞着,眼眶早已被淚水模糊得朦朧不堪,仍舊顫抖的說着:“就連我大難不死成了葉輕歌,那些謠言…那些謠言也都是我讓蘭芝給樓氏出的主意,我想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淚水一顆顆落下,陷入泥濘之中,轉瞬消失無蹤。
“我就是一個自私自利陰狠毒辣的女人,爲了復國我不擇手段,我亂你北齊朝堂,幾次三番挑戰你的底線,甚至還想安排天災壞北齊根基然後逼你出兵幫我復國…我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你聽清楚了嗎?我在利用你。”她流着淚大喊着,似乎要將這些年隱藏在心裡所有的秘密和陰暗都吼出來,“我負你欺你傷你,你爲什麼還要爲了我拿自己的命去拼?不值得的…”
她哭着,聲音漸漸低弱了下來。
“我不值得你這樣付出,不值得…”
周圍一片寂靜,連風掃蕩蘆葦的聲音都漸漸淹沒了下來,整個天地只剩下她的哭聲。
嗚嗚哽咽,斷人心腸。
許久之後,才傳來容昭的聲音。
“我知道。”
燕宸滿臉淚水,怔怔的看着他。
容昭臉上卻有淡淡笑意,“鳶兒,你說的這些,我早就知道。從發現你身份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燕宸咬着脣,身子控制不住的顫抖。
“既然你知道,爲什麼還要爲我犧牲?”
容昭望着她,滿目柔情。
“鳶兒,我說過,只要是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你想要的,我也都會幫你得到。”
燕宸還在流淚,模糊的看着他的笑容,心口卻一陣陣的揪痛。
“我不是鳶兒。”她說,“我不叫鳶兒,那是騙你的…”
“你是鳶兒。”容昭篤定的看着她,“我不記得什麼大燕的公主,只記得那年在上庸城內遇到的鳶兒。她說她姓陳,叫陳鳶。”
燕宸閉了閉眼,淚水從眼角滑落,連帶着那年暮春的點點滴滴,都隨着那淚水融入泥淖之中,蕩然無存。
這時候,流淵回來了。
“公主,我找到藤條了,屬下現在就來救你們。”
“先救他。”
“先救她。”
兩人一起開口,然後又十分默契的對視。
“鳶兒,你體力透支,先上去再說,我不要緊的。”
要緊的。”
“什麼不要緊?”燕宸氣得大吼,“你都快沉下去了還說沒事,非要丟了命纔算有事是不是?容昭,你給我聽着。你說過,從今以後你只爲我而活。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沒答應,你不許死。”
她咬牙,看向怔在原地的流淵,喝道:“你愣着做什麼,快去救他啊。”
“…是。”
“鳶兒…”
“你給我閉嘴。”燕宸瞪着他,“再耽擱下去,我們兩人都得死。”
流淵已經將藤蔓朝容昭丟了過去。容昭無奈,慢慢伸出手去,總算夠着了藤蔓,流淵便開始拉他上來。他半個身子都陷入了泥淖裡,上來的時候速度也十分緩慢。好不容易快接近燕宸了,他立即伸出另一隻手。
“鳶兒,把手給我。”
燕宸控制着自己的身體不要繼續往下沉,慢慢將自己的手伸出去。她此時渾身無力,咬着牙才終於夠着了他的指尖。
容昭用力一拉,將她扯入自己懷中。兩人身體重量疊加,又是狠狠一沉。此時流淵將內力關注在藤蔓上,用力一拉,容昭便抱着燕宸騰空而起,落到了地面上。只是在泥淖中呆得太久,渾身麻痹。一落地,兩人就滾落在地。
“公主。”
流淵丟了藤蔓跑過來,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起來。
“您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
燕宸虛弱的靠在他手臂上,看着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的容昭,一把揮開流淵,撲過去。
“容昭,你怎麼了?”
“沒有。”
容昭吐出一口氣,見她渾身溼漉髒污不堪,手上的泥掩蓋了傷口,那些血跡卻越發的觸目驚心。
他支撐着坐起來,“你的手怎麼傷成了這樣?快拿金瘡藥來。”
流淵往懷裡掏出一瓶藥,蹲下來。
“公主。”
容昭接過來,又道:“有沒有乾淨的帕子?”
流淵這下犯難了,他一個大男人,又不是矜貴的公子哥兒,哪會時刻攜帶什麼手絹?
搖搖頭,“沒有。”
容昭繃着臉,對燕宸說道:“鳶兒,你在這裡等着,我去看看哪裡有水。你手上的傷口必須清洗上藥,不然會感染,以後下雨天也會疼。”
他說着就要起身,燕宸卻忽然撲進他懷裡,雙手死死的抱着他。
“別去,哪兒也不要去,不要離開我。”
容昭一怔,“鳶兒,你怎麼了?”
燕宸一直在顫抖,沙啞的說:“剛纔,我好怕,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你了。”她抱着他的手慢慢收緊,喜極而泣道:“幸虧你沒事,不然…”
她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胸口,眼淚濡溼了他的衣衫。
“容昭,你要答應我,無論何時何地,要珍重自己。就算是…爲了我。”
容昭一震,輕輕推開她,低頭看着她佈滿淚水的臉,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鳶兒,你…”
燕宸望着他,清晰的說道:“從前我活着,一心只爲報仇。現在我才明白,你,比復國更重要。”
容昭緩緩睜大眼睛,狂喜而驚疑不定的看着她。
“鳶兒,你…你說什麼?你說…”
燕宸靠在他懷裡,“我不想失去你,不想離開你。就算爲了復國要犧牲很多人,但你必須好好活着。我不讓你死,不許你死,你聽見沒有,我不許你死,不許不許不…唔…”
剩下的話消失在他的脣齒間。
毫無預兆的,他捧着她的臉,就這樣吻了下來,堵住了她因害怕和惶恐而衍生的喋喋不休。
燕宸僵硬着身子,眼前是他華豔精緻的眉目,沒有了平日裡的桀驁不馴和狂傲不羈,而是染上了急切激動和柔情滿滿。
淚水自眼角滑落。
她閉上眼睛,雙手攀上他的脖子,微微啓脣,任他侵佔她的領地。
脣齒纏綿,此刻情深。
流淵愣愣的站在原地,而後立即轉過身去。
至於那楊將軍,早在燕宸來的時候就呆愣在原地。剛纔聽到的那些話着實讓他心中震撼,甚至開始動搖。
燕宸公主雖養在深宮,他以前卻也是見過一次的。
那是十年前,北方洪水之災。平災回朝的燕宸公主和蘇丞相途徑滇京,他作爲守城將領,曾親自領他們入住驛館。
時隔多年,他還依稀記得那少女柔婉英氣又精緻如畫的眉目。
方纔這女子撲過去的時候,他沒仔細看,等反應過來已經被點住了穴道。接着,他便看見這少女和那方纔還自信滿滿凱凱而談的晉王胡訴衷情的一幕。
說實話,有點感動。
可是,這少女到底是不是燕宸公主?
剛纔那樣的情景,若說那女子說那些話是故意事先排練好說給他聽的,打死他也不相信。
她神情慌張驚恐絲毫不做作摻假,尤其是那不顧一切的一撲,那完全是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他雖是一個粗人,卻也非莽夫,自認還是有些眼力的。
之前這女子一來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他,一心就在容昭身上。無論眼神動作神態語言,都不像是演戲。
他自也知道,容昭對燕宸公主情深意重至今未娶。他也曾年少輕狂過,也理解少年兒女爲情不顧一切的心情。更何況沙場將軍,歷來鐵骨錚錚,傲骨嶙峋。容昭成名已久,其
名已久,其性格,他也算了解幾分。
若這個女子不是燕宸公主,他即便是移情別戀,也不可能口口聲聲還喚她鳶兒。
難道,燕宸公主真的沒死?三年前那場宮變是攝政王蘇陌塵一手策劃?
那麼現在坐在龍椅上的皇上,又是誰?
許多問題接踵而來,他頓時遍體生寒,膽戰心驚。
……
胸口燃燒着從未有過的欣喜,幾乎焚燒了容昭的理智。他死死的抱着燕宸,吞沒了她所有的呼吸。
他的吻十分青澀,絲毫不懂得技巧,只本能的吻着她,恨不得將她融入自己的骨子裡。
燕宸早已沒了力氣,渾身癱軟的貼在他懷裡。
剛纔脫險的兩人,頂着熾熱的太陽,在泥石流旁邊熱烈擁吻。兩人都滿身髒污狼狽衣着凌亂,卻絲毫不顧及周圍還有他人在,努力的汲取對方的呼吸和溫暖,來安撫自己那惶然無措的心。
直到燕宸覺得自己有些窒息了,容昭才鬆開了她。
她雙目迷離臉頰通紅,如一團泥一般貼在他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容昭雙手環着她的腰,額頭抵着她的額頭,道:“鳶兒,我答應你,我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死掉,我還要好好的照顧你,一生一世。”
燕宸抿着脣,破涕而笑。
“好。”
容昭將她打橫抱起,“我們回去。”
燕宸靠在他懷裡,看着他堅毅的下巴,道:“容昭。”
“嗯?”
“以後…我就叫秦鳶好不好?”
容昭已經抱着她上了馬,聞言一怔。
“什麼?”
燕宸十分依賴的靠在他身上,輕輕說道:“以前我是大燕的公主,縱然有些乖張任性,也不能行爲無忌壞了國體尊嚴。後來我變成葉輕歌,所思所想就爲了報仇。即便和蘇陌塵在一起的時候,雖是我自己選擇,也曾因此開心欣喜。後來想想,其實很多時候,也很累。我總以爲在他面前的我,就是真正的自己。可是那樣的時候,少之又少。現在,我只想做回我自己。摒棄公主的身份,摒棄葉輕歌,只做你的鳶兒,好不好?”
容昭緊緊的抱着她,眼神動容。
“好。”
燕宸勾脣笑得溫柔,“那以後,我就叫秦鳶。大燕的國姓,從我出生開始就冠在我頭上,那不是過去,是我的根。”
容昭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馬繮,“無論你姓什麼,叫什麼,你都是我的鳶兒。”
“嗯。”
從前蘇陌塵叫她阿凝,她因此竊喜過,也困擾糾結痛苦整整三年。
現在,她終於能夠徹底摒棄心裡積壓已久的毒瘤,尋得一個解脫。
“我累了,待會兒到了你叫我。”
“好。你睡吧,我們很快就會回到滇京了。”
……
當渾身狼狽的容昭抱着同樣狼狽不堪的葉輕歌回到滇京的時候,所有人都是一驚。純愨更是立馬跑過來,“我姐姐怎麼了?啊,姐姐手上好多血,她受傷了…”
容昭不理她,高聲吩咐道:“去打一桶熱水來,她必須馬上沐浴。還有,準備最好的金瘡藥。”
他抱着秦鳶大步走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房間。
純愨想追上去,卻被溫雲華拉住。
“你沒看見你姐姐明顯疲憊不堪麼?先讓她休息一會兒吧,這一晚估計發生了不少事,等她醒過來再問吧。”
純愨抿了抿脣,倒也聽進去了他的話。
溫雲華又道:“滇京被攻破,但那些將領依舊不服,許多百姓心中怨憤,我現在得去處理軍務。他們已經抓回了楊將軍,你現在就跟我去見他,只要證明了你的身份,不怕他不服氣。他是這滇京的守將,他若臣服了,這滇京也就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了。”
“可是我姐姐…”
“有晉王照顧她,你姐姐不會有事的,走吧。”
純愨看了看屋內,心中掙扎了一番,還是跟着溫雲華去了,臨走時叮囑侍女,“姐姐醒了一定要派人告訴我。”
“是。”
……
大堂內。
楊將軍的穴道早已被解開,只是手腳還被捆綁着。他傷得不算重,也有人給他草草傷了藥,讓他不至於血盡而亡。
一路走過來,純愨早已聽說了昨晚發生的事,臉色十分陰沉,一看到被五花大綁的楊將軍,便大步走上去,厲聲道:“就是你害得我姐姐陷入泥石流差點喪命的?”
楊將軍自從被抓回來以後既沒有激憤慷慨也沒有怨懟不平,而是滿心疑惑,思量着秦鳶的身份。此時突然聽到少女的質問,愣了愣。
“你是誰?”
純愨雙手叉腰,“你管我是誰?”她語氣十分憤懣不屑,“虧得你還是堂堂將軍,人家不計前嫌的救你性命,你卻恩將仇報險些害得恩人性命不保。楊沛,這就是你作爲軍人的品德和原則?”
她恨恨道:“你奉賊爲主,我姐姐早已派人遞交書信告知你真相本欲與你解釋,你卻不識擡舉三番五次與我姐妹作對,如今還害得我姐姐險些丟了命去。”她越說越生氣,怒道:“我姐姐乃是當朝長公主,身份尊貴,便是父皇母后在世時都捨不得罵她一句,更別說其他。如今你擁護賊子爲王,害我姐姐暈迷不醒,傷她金枝玉體,單憑這一條,就夠誅滅你九族。”
別看她年紀小,口
年紀小,口齒卻凌厲得很。一來就不給楊沛反應的機會,直接劈頭蓋臉的一番痛罵後就給他定了罪。聽得上方的溫雲華眼皮顫動,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小丫頭的嘴皮子功夫他可是領教過的。
楊沛是個正直的軍人,頑固保守,從來不懂得虛與委蛇諂媚奉承。突然遇到這樣一個刁蠻無禮的小丫頭,倒真是被她震得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溫雲華輕咳兩聲,“行了丫頭,別得理不饒人了,先歇一會兒吧。”
純愨橫眉冷豎,“你叫誰丫頭?”
“好好好,你不是丫頭。純愨公主,行了吧?”
溫雲華深知她的脾氣,她發火的時候一定不能和她對着幹,否則她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到時候頭疼麻煩的還是他自己。
“純愨公主?”
楊沛卻是悠然睜大了眼睛,“你…你是純愨公主?”
純愨哼了聲,“怎麼,本宮不像公主?”
當然不像。
溫雲華在心裡腹誹着。
楊沛仔細打量純愨兩眼,倒沒立即駁斥,而是說道:“我大燕皇室有三位公主,兩位嫡公主一爲楚懷王遺孤。姑娘既自稱是純愨公主,可有憑證?”
“笑話。”純愨現在對他一百個不滿,說話毫不客氣,“你算什麼東西,本宮憑什麼要向你證明身份?你害得我姐姐現在重傷昏迷,本宮還沒與你算賬,你倒是先來質問本宮的身份,你以爲你是誰?滇京以前是你的地盤,由得你仗勢欺人。可現在你已經是階下之囚,還當自己是個人物呢?臉皮厚到這個程度,果然和蘇陌塵那篡權謀位的小人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楊沛被她噼裡啪啦一番話給噎得有些發怔,這小姑娘小小年紀,卻是口齒伶俐氣勢逼人,倒還真有幾分公主的氣派。
對純愨公主他的確是不怎麼了解,只知道小時候好像身子弱,一直養在深宮。比起她姐姐的驚才絕豔盡人皆知,純愨這兩個字可謂黯淡無光毫無出彩之處。
不過見她口口聲聲稱呼之前在容昭懷裡那自稱秦鳶的女子爲姐姐,若那女子真的是大難不死重回故國的燕宸公主,那她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溫雲華走過來,道:“楊將軍,她的確是純愨公主。剛纔晉王帶回來的那女子,也就是你們大燕的燕宸公主。至於三年前那件事真相如何,相信你這段時間多少也聽到一些傳言。”
他看了眼氣呼呼的純愨,搖搖頭,隨手一撈,純愨的私章便落入他手心。
“你沒見過純愨公主,應該認得皇家公主的印鑑吧。”
純愨發現他竟不知不覺偷走了自己的印鑑,頓時橫眉冷目的瞪着他,“還給我。”
她說着就要去搶,溫雲華也不躲,任她搶走。
楊沛卻已經看清了那印鑑上面的字,終於變了臉色。
秦鳶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月上枝頭,夜色深沉。
她睜開眼就看見容昭守在她牀前,一隻手撐着頭在打盹。看了看四周,便明白他們已經回到城中,天已經黑了,那他們回來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吧。
從昨晚到今天縷縷勞累,體力透支,也難得睡那麼死。
她又側頭看向容昭,本來想喚他,但想想這幾天他也沒好好休息過,此時只怕疲憊至極吧。便不欲打擾,倒是認真的打量起他來。
從未見過這樣安靜的他。
他顯然早已沐浴更衣過,如今衣着整潔光鮮亮麗,眉目沉靜依舊華豔無雙,微蹙的眉頭昭示着他時刻防備提防的心。
心口涌出淡淡的疼。
他是在擔心她吧。
伸出手,想去撫平他的眉,剛一動兩隻手就傳來鑽心的疼,她倒抽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的輕呼一聲。
容昭立即驚醒,“鳶兒。”
秦鳶嚇了一跳,倒是忘記了手上的疼痛。
容昭驚醒後就看向她,發現她醒了,立即雙手抓着她的肩膀,“別動,你手上還有傷,我已經給你包紮好,不能亂動。大夫說你從昨日開始經過廝殺,又憂心過重,再加上雙手傷得嚴重,這幾天都不能出門,呆在房間裡好好休息。”
看着他婆婆媽媽嘮嘮叨叨的樣子,秦鳶忍不住道:“我沒那麼嬌弱,是大夫小題大做了。”
“什麼小題大做?”容昭不贊同的責備道:“你手上傷口密密麻麻的有數十道,再加上之後泡在淤泥裡那麼久,又沒及時清洗上藥。大夫說了,幸虧沒傷到骨頭,否則你這手以後拿筷子都難。”
他說着又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溫度正常,他稍微鬆了口氣,輕聲道:“鳶兒,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回來的時候我們兩人都狼狽不堪,我讓人給你沐浴清洗以後纔敢給你上藥。可你體力透支嚴重,睡下來後沒多久就發了高熱,溫度高得嚇人。大夫說如果你晚上還不醒來,情況就會越發惡劣。我聽得心驚膽戰,險些將那大夫大卸八塊。”
他溫柔的摸着她的臉,眼神裡還有未褪的惶恐和害怕。
“幸虧你醒了,否則…”
“沒事了。”
秦鳶微微一笑,“你不要擔心。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火都燒不死我,何懼高熱?”
“不許說什麼死不死的。”
容昭現在是怕極了她再有一丁點的閃失,趕緊截斷她的話。
秦鳶莞爾一
秦鳶莞爾一笑,心裡趟過濃濃的暖流。
“好,我不說。可是…”她苦着臉,委屈的說道:“我好餓。”
這話倒不是故意岔開話題,從昨晚到現在,她可是粒米未進滴水未喝,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前胸貼後背了。
容昭連忙道:“我已經讓人給你準備了粥,你等等,我去讓他們把粥送進來。”
他起身大步離去,打開門,對外面吩咐了幾句,又倒回來。
“你先扶我起來。”
“好。”
容昭小心翼翼的扶她坐起來,體貼的在她身後墊了一個軟枕,又問:“身子有沒有不舒服?”
秦鳶搖搖頭,“你一直在這裡守着我嗎?”
容昭點點頭,“別人我不放心。”
秦鳶不置可否,“你能安心的守在這裡,也就是說,滇京的事解決了?楊將軍歸順了?”
“別小看你那個妹妹。”容昭笑了笑,“今天下午她可是當着所有人把楊將軍罵了個狗血噴頭纔將身份以及三年前的事情告訴了楊將軍,楊將軍知道自己誤會了你,還險些害你丟了性命,當即就在你門外跪着請罪,等着你醒來後懲罰呢。”
“什麼?”
秦鳶驚訝,“他身上不是還有傷麼?你沒讓他起來?”
“你都那樣了,我哪還有時間去管其他人?”容昭理直氣壯的說道:“再說了,要不是他推我下泥淖,你也不會爲了找我受苦受傷,追根究底還是他的錯。再加上他對你不敬,也該吃點苦頭。”
秦鳶哭笑不得,“他只是不瞭解事情真相,赤膽忠心一心爲國而已,我怎能怪他?你去讓他起來,這大晚上的,彆着了風寒。”
容昭有些酸酸的說道:“你幹嘛那麼關心他?”
秦鳶瞪着他,“他是我大燕的將軍,守衛疆土保衛家國,世代忠良從無二心,我怎能以權壓人公報私仇?你都多大個人了,還吃這些乾醋?”
容昭癟癟嘴,“好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我剛纔已經讓他回去了。”
正說着,門外傳來敲門聲。
“王爺,公主的粥和藥好了,要現在端進來嗎?”
“進來吧。”
丫鬟推門而入,將托盤放在案几上便福身退了出去。
容昭端過藥碗,用湯匙攪拌着吹了吹。
“來,先把藥喝了。”
秦鳶本來想說自己來,可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跟個糉子似的兩隻手,只得作罷。
容昭體貼的喂她喝藥,舌尖一觸那藥汁,她便皺了皺眉,“好苦。”
“良藥苦口利於病。”容昭柔聲道:“喝完藥你就好了。”
秦鳶也知道是這個理,倒也不矯情。反正這三年爲了治心悸之症,她喝過的藥可不少。
只是以前心裡苦,入口的藥汁便覺得不那麼苦了。
如今不再是她一個人苦苦撐着,身邊終於有個人陪着她一起分擔,肩上的擔子沒那麼重了,從前刻意忽略的疲憊感接踵而來,屬於小女兒的那些扭捏撒嬌便跟着復甦。
尤其是容昭的體貼呵護讓她更是心如暖流,時不時就會忍不住撒嬌。
容昭自是巴不得她對自己依賴深重,這證明她的心正在向他靠近。
一碗藥喝完了以後,容昭又端過粥,“先吃點東西吧。”
喝完粥以後,秦鳶跟他說起另一件事。
“對了,之前我去找你的時候,遇到了殺手。”
“這件事流淵跟我說了。”
容昭神情幽深,“這事你且莫擔心,我已經讓人去查了,不出意外,明日就會得到消息。”
“嗯。”
上庸城。
坐在華麗的馬車中,蘇君蘭心中忐忑不安,三年來這是蘇陌塵第一次下詔讓她入宮,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事。
正想着,馬車停了下來。
“小姐,到了。”
……
“等等。”蘇君蘭看了看四周,皺眉道:“這不是去紫宸宮的方向。”
帶路的宮女垂眸道:“攝政王從不在紫宸宮接見任何人,那是燕宸公主的寢宮,攝政王不喜歡其他人打擾。”
蘇君蘭呼吸一滯,手指下意識的收緊,面上露出一抹淺笑,“那我們這是要去往何處?”
“御書房。”
蘇君蘭驚異,“御書房是皇上下朝後處理政務的地方,就連後宮之人都不能踏入,兄長怎會…”
宮女怪異的看了她一眼,“蘇姑娘大概是誤會了,此次姑娘入宮乃皇上召見,並非攝政王。”
蘇君蘭一怔,“不是兄長召見?”
她這纔想起,剛纔下人只說宮裡傳召讓她入宮,並未說是何人。三年來雖然大燕早有新帝,但朝政一直是由蘇陌塵在打理,她便理所當然的以爲是蘇陌塵讓她進宮。
“皇上…召見我是爲何事?”
“奴婢不知。”
說話間已經來到御書房,“到了,姑娘進去吧,奴婢告辭了。”
……
蘇君蘭走進去後,一眼就看見坐在小皇帝身旁的蘇陌塵。
“兄長…”
蘇陌塵沒擡頭,似乎壓根兒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蘇君蘭咬了咬脣,規規矩矩的給小皇帝行禮。
“臣女蘇君蘭,參見皇上,參見攝政王。”
小皇帝放下狼毫筆,道:“平身。”
“謝皇上
“謝皇上。”
蘇君蘭穩了穩情緒,問道:“不知皇上召臣女入宮是爲何事?”
小皇帝先是看了看身邊的蘇陌塵,這才道:“蘇姑娘不必如此客氣,說起來你還是朕的表姐。只是這幾年來國政繁忙,鮮少讓表姐進宮敘話,今日閒暇,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他盯着蘇君蘭,笑了笑,“聽說表姐年芳十九卻雲英未嫁,舅舅也十分憂心,所以…”
蘇君蘭心中一跳,下意識的看向蘇陌塵,見他毫無反應,心中不無失落。
“勞皇上掛心。”她又福了福身,“臣女感激不盡。”
小皇帝又笑了笑,道:“鄭已經說了,我們本來就是親戚,表姐不必拘束。”他又看了看蘇陌塵,轉過頭來對蘇君蘭道:“表姐是侯府唯一嫡女,身份尊貴非常,自不是凡夫俗子可以高攀得起的。但上庸城內世家名門無數,朕查了一下,各大世家貴族之中未曾娶妻的公子也不少。其中當司徒公、司馬公和右首輔家的公子最爲出衆,哦對了,御史令的嫡長子二十有餘也還未娶妻。這幾人品貌出衆文武雙全,與表姐也算般配。表姐若是…”
“皇上。”
蘇君蘭慌亂的打斷他的話。
小皇帝一頓,疑惑的看着她。
“怎麼了?”
蘇君蘭看了眼依舊不爲所動的蘇陌塵,眼裡閃過幽怨之色,而後跪了下來。
“多謝皇上爲臣女操心婚事,但自古婚姻大事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親遠征在外,臣女不敢私自做主,還望皇上成全。”
“長兄如父。”
一直未曾說話的蘇陌塵此時卻開口了,“你我雖非血親,但你既稱我一聲兄長,義父不在,你若覺無人做主,那麼本王爲你指婚。”
“兄長?”
蘇君蘭花容失色,“你…”
蘇陌塵面無表情,“三年守孝之期已過,你之前與義父說想出嫁前出一趟遠門,我也帶你去了北齊。如今時隔幾個月,你的心願也了了,是該嫁人,好好相夫教子,也免得義父爲你的婚事日日憂心。”
蘇君蘭渾身顫抖,眼眶裡已經有了淚光。
“兄長…當真如此絕情?”
“義父已經趕去滇京,行軍作戰十分辛苦。若還要日日憂心你的婚事,便就是你的不孝了。”蘇陌塵淡而微冷道:“你若覺得此事未曾稟明父母有失妥當,我便早日爲你把婚事定下來,千里傳信於義父,等義父回來後再親自爲你主婚。這,便理所當然了吧?”
蘇君蘭癱軟在地,勾脣悽怨的笑。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卻要我嫁給別人?”她看着蘇陌塵,滿眼的愛慾癡纏和幽怨悲哀,此時此刻再也顧不得有他人在場,她悽聲道:“兄長,難道你心裡,當真就只有表妹一個,再也…”
“夠了。”
蘇陌塵驟然低喝,語氣冷如臘月寒冰。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道:“右首輔沈廣的兒子沈從逸恭謹謙厚,溫潤風雅,剛好與你匹配。本王這就傳信給義父,將你許配於他,擇日完婚。”
“我不嫁。”蘇君蘭驟然低喝,“你憑什麼干涉我的事?你有什麼資格干涉我的事?”
蘇陌塵冷冷道:“你若在家安分的呆着便是死了本王也不會過問一個字,可你竟敢私自派殺手去滇京刺殺她。誰給你的膽子?”
蘇君蘭震驚的睜大眼睛,駭然的跌坐在地。
“你…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