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懷心如擂鼓。
她昨晚想了一夜。
如果要回應學子的請願,無論是春闈舞弊,還是王立鬆的案子,都繞不過顧世海。可眼下她與顧世海當真是實力懸殊,可謂刀俎魚肉的關係。
她思前想後,覺得自己身上唯一能讓顧世海看得上的,只有這個她早已許給陳家的皇后之位了。
當初她聯姻陳家,本意是希望陳遠思能幫她牽制顧世海,卻沒想到陳遠思這個老狐狸事不關己便高高掛起,動不動就稱病不朝。
於是,葉傾懷生出了一個念頭。
她要試試看這個皇后的位置在顧世海心中究竟有幾斤幾兩重。
顧世海聽到葉傾懷拋出這樣一句話來,雙眼瞬間亮了,驚訝之後,眼中又添了幾分警惕。
葉傾懷見他動容,又補充道:“朕還可以立即下詔,立子以貴不以長。”
言外之意,皇后尚未入宮便許其嫡子以太子之位。
這條件不可謂不誘人。
顧世海試探問道:“陛下是想雙後並立?”
葉傾懷搖了搖頭:“朕只會有一個皇后,也只會有一個太子。陳閣老那裡,既未定親,便不作數。”
顧世海不禁吸了口氣,眯起眼看着葉傾懷,似乎想看透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朕是認真的。只要顧閣老答應朕所提的要求。”
她神色篤定地看着顧世海,像是一個下注離手了的賭徒。
顧世海嘴角勾起了一個刀鋒般的弧度,笑意卻未達眼底。
“陛下如此爽直,臣便也直言了。”
“顧閣老請講。”葉傾懷正色道。
“陛下要審這些案子,怎麼審都可以,但是羅子昌和杜荊不能動。”
葉傾懷下意識思考起來,若是此刻應下來,後面該如何陽奉陰違。
顧世海一眼便穿了葉傾懷的心思,道:“臣不是在和陛下商量,而是告知陛下一聲。他們倆,陛下動不了。”
他說完,凝視着葉傾懷,眼中滿是警告。他周身又散發出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葉傾懷肩頭上的傷猛地一痛,疼得她額上汗水涔涔而下。
她深吸了口氣,緩了緩神色,道:“羅子昌今日私調禁軍,爲天下仕子所共見,顧閣老若執意要朕包庇其罪,則綱常不復,法度不行,人人皆可效仿之,此爲社稷之大禍!”
顧世海側過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羅子昌,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早沒了禁軍統領的威風,這樣遠遠看着,竟有幾分可憐。
羅子昌與他是行伍相識,兩人一起在軍中打過仗,是同生共死的戰友。這麼多年來他跟在顧世海的身邊,每次有需要的時候他從不推諉,沒有給顧世海掉過一次鏈子。
今日下了早朝,他本是吩咐了兵部尚書何青長和羅子昌一起去內宮請令的,何青長卻以外臣未經內廷通報便私入皇帝寢宮覲見有叛亂之嫌爲由,一番推脫後腳底抹油開溜了,只有羅子昌一人帶着禁軍去了景壽宮請令。
調令沒有請到,羅子昌見到顧世海時滿面愧疚,自請發兵出宮。
這件事若是追究起來,確實可說是羅子昌一意孤行,與顧世海沒有關係。
但是,要拿掉這樣一個得力又貼己的手下,還是手握着皇宮防衛的重職,顧世海實在是捨不得。
一邊是至高無上的國丈身份,一邊是追隨多年的左膀右臂。
顧世海猶豫了。
他雖官至次輔,大權在握,卻始終被陳遠思壓着一頭。如今,有一個絕佳的機會擺在面前,只要他伸手抓住這個機會,就能將陳遠思徹底地、永遠地踩在腳下。
過了好一會兒,顧世海終於做出了決定。
“職位可以裁撤,但羅子昌爲國效力多年,盡忠職守,功過相抵,牢獄可免。”
說完,他回過頭看向了葉傾懷。
葉傾懷正看着他。
四目相對間,葉傾懷瞬間明白了顧世海打的是什麼主意。
在她先前的設想中,顧世海是絕不會如此輕易地答應她的條件的。
而他此刻如此痛快地讓步,自然是因爲還有別的後手。
他沒有爲羅子昌爭取職權,而是隻要求葉傾懷留住他的性命。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想着日後憑藉國丈的身份,通過皇后和太子架空葉傾懷,獨攬朝堂大權。到那時,朝廷要用什麼人,就算要重新啓用羅子昌,不都是他顧世海一句話的事麼?
葉傾懷甚至有理由懷疑,皇后生下太子的那一刻,恐怕就是她的死期了。
似乎是爲了印證葉傾懷的猜想,很快,她聽到顧世海道:“臣還有一個要求。顧家不需要什麼定婚大典,也不需要什麼一年之期。請陛下月內便行帝后大婚之禮。”
葉傾懷心中咯噔一下,她心虛地笑了笑,道:“顧閣老嫁女之心,竟如此急切。”
“臣恐夜長夢多。”顧世海也不避諱,徑直答道。
他看着葉傾懷,面上凜若冰霜,讓人感覺難以抗拒。
“顧閣老,朕尚在服孝,孝期大婚是大不孝,有違規制。無論是禮部還是太清閣都不會同意。”葉傾懷道。
“法理容情。如今皇嗣凋零,無儲可立,當以國祚爲先。禮部和太清閣那裡,陛下不必擔憂,臣自有辦法讓他們點頭。”
葉傾懷心中冷笑,她看起來像是擔憂的樣子嗎?
但是顧世海神色堅定,看得出來,對於這件事,他是不打算讓步的。
曉之以理不通,葉傾懷又試着動之以情:“大景尚忠孝。朕身爲一國之君,顧閣老卻要將朕陷於不忠不孝的境地嗎?”
顧世海神色平平地看了葉傾懷一眼,緩緩道:“陛下的忠孝之名,與臣有何干系?”
葉傾懷深吸了口氣,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不禁想起上次在景壽宮中,顧世海的那句“是後宮中不好玩嗎”來。
她額角青筋暴起,怒極反笑道:“顧世海,朕很欣賞你。真的。你比陳遠思帶種多了。”
顧世海看着她,亦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道:“彼此彼此,老臣也很欣賞陛下。陛下可比兩位先帝有魄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