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東家?你說的可是文心堂的少東家?”葉傾懷一頭霧水,不知道爲何秦陽突然提到此人。
“是啊。少東家進宮救駕了,陛下沒看到他嗎?”
葉傾懷皺了皺眉頭,問道:“進宮救駕?你說清楚些。”
秦陽似乎沒想到葉傾懷會這樣問他,想了想道:“今日一早,少東家來文心堂尋我,讓我與他一道出門到了承天門正對着的天門街上。過了會兒,林聿修他們到了承天門,少東家和我就在遠處守着。後來承天門外的人越來越多,我跟着少東家就在天門街上找了個視野好的地方觀望着承天門的情況。”
“我一直關注着承天門前的情況,沒注意到快正午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鴿子落在了少東家手裡。少東家從鴿子腿上取下一張信籤,看了之後臉色驟變,說是要生變故,讓我下樓到人潮裡去,擠到人羣的前面去,保護好文心堂的學子們。”
“我問他要去哪裡,他說陛下被困住了,他要進宮去救駕。然後我們就分道揚鑣了。”說完,秦陽又想了什麼,有些不快地補充道,“臨走前他還把我的短劍拿走了,不然我也不至於赤手空拳,在禁軍面前吃了虧。”
葉傾懷聽他說完,緩緩睜大了眼。
他嘴裡的這個少東家,實在是太過熟悉,呼之欲出。
一時間,許多事情在葉傾懷的腦海中涌現了出來。
她突然想起文心堂中學子們討論到皇帝時,秦寶珠信誓旦旦地說皇帝是站在學子們這邊的。那時衆人質疑她,她曾提到過,皇帝的事情她大多是從少東家嘴裡聽到的。
而此次學子們入京期間的食宿開支,也大多是這個文心堂的少東家墊付的。
彼時,葉傾懷還曾感慨過這文心堂居然是個豪主。
後來秦寶珠入了宮,當夜兩人深談時,秦寶珠又提到了少東家。她曾經感慨過葉傾懷說話的語氣和少東家很像。
是啊,那是她日日相對心慕手追的先生啊,他的言行舉止,他的志向理想,不僅被葉傾懷描摹在了畫紙上,也被她描摹在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中。
她學着他行筆作文,學着他不苟言笑,學着他鍼砭時弊。
如何能不像?
一直以來,這個文心堂的少東家在葉傾懷心中,都和文校祭酒王立鬆一樣,是一個模糊而遙遠的形象。
他們在葉傾懷不知道的地方,信任着她,支持着她,向民衆傳播着正道,讓百姓相信着她這個無能爲力的皇帝。
可以說,沒有他們,便不會有以死報國的林聿修,不會有對皇帝深信不疑的秦寶珠,更不會有天下仕子血薦軒轅的勇氣。
但此時,秦陽的話卻讓葉傾懷覺得,文心堂少東家這個模糊的形象,似乎在她眼前和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重合在了一起,清晰了起來。
“你們少東家,叫什麼名字?”葉傾懷有些僵硬地問道。
秦陽也吃了一驚,似乎完全沒想到葉傾懷竟是不認識少東家的。
“我也不知道少東家叫什麼,只知道他姓陸,在朝裡官位不低。”
太清閣學士,皇帝唯一的先生,官位自是不低。
“陸宴塵……”葉傾懷呢喃道。
她竟將他給忘了!
也不知他在東臨門中與禁軍廝殺之後如何了。
葉傾懷看向秦寶珠面無血色的面龐,一股恐懼騰地升了起來,緊緊攥住了她的心。
她再也不想面臨一次這樣的死別。
葉傾懷猛地回過身去看向李保全,急切問道:“李保全,你可知東臨門中如何了?那八個跟着朕衝殺出去的左衙衛如何了?”
李保全被她焦慮的神色燙了一下,垂下了眼,道:“死了六個,還有兩個送往太醫院了。”
葉傾懷眼中閃過痛色,又問道:“陸宴塵呢?”
李保全擡眼看向葉傾懷,搖了搖頭道:“沒有陸先生的消息。”
“東臨門裡沒有他的蹤跡嗎?”
李保全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但最後,他還是告訴了葉傾懷:“陛下,您帶人衝門去後,徐亮帶着右衙衛的精銳都追了上去,只留了一部分人與奴才們纏鬥。奴才帶着人衝破封鎖追上去時,東臨門裡……已盡是殘肢斷臂,血流成河。”
說到最後,李保全的臉色都變了,像是眼前浮現出了人間地獄的景象。
“死了多少人?”葉傾懷問道。
“奴才估摸着,得有兩百餘人。”說完,李保全又補充道,“但其中肯定沒有陸先生。”
“把你的刀給朕。”
葉傾懷拿過李保全的腰刀,吩咐道:“你們把蘭妃的事情處理好。”
說完,她擡腿便往外走。
“陛下!”李保全在她面前跪了下來,他看着她用繃帶吊着的左臂,眼中忍着淚水道,“陛下當心龍體啊!”
“閃開!”葉傾懷冷聲道。
李保全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是滿面擔憂地看着葉傾懷。
葉傾懷臉上的表情確實像是要與人拼命的樣子。
盛京春夜的冷風沿着地牢的臺階滾落進來,從僵持着的主僕二人之間穿過,讓牢門外燃着的燭火抖了一抖。
秦陽最後又看了一眼石牀上秦寶珠的屍體,他收回目光,對葉傾懷道:“陛下,末將跟您一起去!”
葉傾懷和李保全一齊將目光投向了他。
他的臉上還淌着深深淺淺的淚痕,葉傾懷想勸他留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李保全看向他的目光裡則滿是責備和無奈,滿眼都寫着“你來湊什麼亂”。
然而,李保全萬萬沒想到,他眼中的遏止之意落在秦陽眼裡,卻盡成了擔憂之色。秦陽安慰他道:“李公公,末將向您保證,一定把陛下好好地帶回來!”
李保全不禁皺了皺眉,無奈地嘆了口氣。
“別擔心,朕可是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李保全,現在最擔心朕的龍體的,可是另有其人呢。”葉傾懷說完,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聲,跨出了屋門。
秦陽對跪在地上的李保全抱了抱拳,跟着葉傾懷離開了地牢。
淒冷的停屍房陷入了沉寂。
李保全擡頭看向牆上那扇小窗,露出了一個既欣慰又苦澀的笑容,呢喃道:“陛下,您若是泉下有靈,見到四皇子今日的模樣,可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