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懷將承天門外的事簡單地講給了陸宴塵聽。
“陛下要改立顧閣老的女兒爲後?”陸宴塵皺眉問道。
想到陸宴塵對自己那份捉摸不定的情意,葉傾懷有些心虛道:“情勢所迫,實屬無奈之舉。”
陸宴塵仍然皺着眉頭,心中盤算着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問道:“陳閣老有何反應?”
葉傾懷面色也沉了下來,答道:“今日午後,陳閣老來了一趟。朕答應將他孫女一併迎入宮中。”
陸宴塵微微怔了一下,隨後神色反倒舒展開了,他看着葉傾懷的眼中頗有些意味不明的讚賞,似笑非笑道:“陛下這是左擁右抱,要享齊人之福。”
葉傾懷苦笑道:“先生別打趣朕了。強勢的君主才能稱得上左擁右抱,朕這個只能叫左右逢源。”
陸宴塵被她的說辭逗笑了,笑過後看着她道:“陛下一下子娶了兩個女子,以後後宮恐怕不得安寧了。想必陛下不會再專寵蘭貴人了吧?”
聽到這個名字,葉傾懷心裡咯噔了一下。
陸宴塵還不知道秦寶珠的事情。
但是,陸宴塵既然是文心堂的少東家,那必然是認識秦寶珠的。
也不知他與秦寶珠之間的關係如何,是親是疏。
然後,她眼前很快浮現起秦寶珠每次提及“少東家”時那副憧憬又自豪的模樣來,她的心裡不禁一痛。
想來秦寶珠對陸宴塵應當頗具好感。
只是不知陸宴塵是否知道宮中盛寵一時的蘭貴人,其實就是文心堂中的秦寶珠,是他書堂裡的侍女。
“先生……認識蘭貴人嗎?”葉傾懷猶豫着問道。
陸宴塵微微一驚,隨後反問道:“蘭貴人的本名,可是叫秦寶珠?”
果然是認識的。
葉傾懷點了點頭。
陸宴塵輕嘆了口氣,道:“先前沒有告訴過陛下,文心堂是家父名下的產業,臣從允州回到盛京後,家父便將文心堂交給了臣打理。至於秦陽和秦寶珠兄妹,是幾年前家父買下的家僕。當年家父想給臣挑個習武的伴從,看中了秦陽的體態和血勇,他和妹妹自幼相依爲命,便將他們兄妹一併買了下來。”
如此聽來,陸宴塵只怕不只是認識秦寶珠,可能還與她是一同長大的總角之交。
葉傾懷心中更生愧疚。
“寶珠她……”她哽咽了一下,艱難道,“她被右衙衛殺害了。”
陸宴塵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像是出了神般看着葉傾懷。
“對不起,是朕害了她。”葉傾懷單手支着牀沿,深深地埋下了頭,“朕沒有保護好她,沒有保護好你們……”
過了好一會兒,陸宴塵的聲音才從她頭頂傳來:“她是怎麼死的?”
葉傾懷長嘆了口氣,閉了閉眼,才擡起頭來道:“她被慎刑司刑訊逼供,死得悽慘。”
陸宴塵不解道:“慎刑司爲何要對她用刑?”
葉傾懷垂着眼看着那隻捏着金牌的手道:“他們懷疑寶珠私藏了朕的玉璽,因此將她帶走審問。但是隻要簡單搜身,就能知道她身上沒有玉璽,不至於爲了這個對她使用嚴刑。朕也不知道他們想從寶珠的嘴裡套出什麼來,但是她的死恐怕是因朕而起。若不是朕在承天門外頒了聖旨立顧閣老的女兒爲後,寶珠應當不至於會死。”
右衙衛聽命於顧世海,若非顧世海的女兒爲後,秦寶珠對他沒有威脅,說不定他還盼着秦寶珠能好好活着,好給陳遠思的皇后孫女多添點堵呢。
陸宴塵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也明白葉傾懷是爲何自責。
但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安慰葉傾懷,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
最後他問道:“陛下知道是誰做的嗎?”
“右衙府司都指揮使杜正恩。”
陸宴塵腦中警鐘敲響,他微微蹙了蹙眉,道:“他是杜尚書的侄子。”
葉傾懷神色陰沉,道:“朕知道。”
“陛下準備怎麼處置他?”
葉傾懷沉默了半晌,說了一件看似不相關的事:“朕加封了寶珠爲蘭妃。”隨機,她的眼底閃過寒光,又道,“用區區一個都指揮使換朕的一個妃子,也太便宜他了。”
陸宴塵心中一凜,道:“陛下是想……” Wшw ¸тт kán ¸c o
最近葉傾懷樁樁件件的舉動總是出人預料,他都有些摸不準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葉傾懷突然莞爾一笑,打斷了他,道:“朕也只是想想,先生莫擔心。”
陸宴塵仍然懷疑地盯着她。
顯然,他並不覺得葉傾懷只是想想。
“總之,朕不會讓寶珠白死。”葉傾懷話鋒一轉,道,“先生,寶珠很崇拜你這個少東家。”
陸宴塵聽到這,也有些自責地垂下了頭。
“如果不是遇到了朕,她現在應當還留在文心堂,也不會遭遇這些事。先生,朕欠你一條人命。”
陸宴塵搖了搖頭,道:“此事若要追究起來,應算是臣的過錯。”他漆黑的雙眸中有掩不住的懊悔與自責,他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陛下當年在文校門口與秦陽相遇,並不是偶然。”
葉傾懷眯了眯眼,問道:“先生此話何意?”
“陛下在文校門口被京畿衛爲難的時候,臣和秦陽就站在對過的巷子裡看着陛下。是臣帶他去的,也是臣讓他上前爲陛下解圍的。”
這次輪到葉傾懷驚訝了,她直勾勾地看着陸宴塵,問道:“你說什麼?”
“那日李公公從宮中傳出消息給臣,說陛下一人出了宮,讓臣在宮外做好照應不要讓陛下出了事。陛下那時才問過臣王祭酒的事,臣料想陛下會去文校打聽,於是帶上秦陽去了文校門口,果然遇到了陛下。”
說完,他擡起頭來,對葉傾懷道:“陛下遇到秦陽,又被他帶去了文心堂,這一切都不是偶然。”
葉傾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陸宴塵,那種扼喉般的窒息感又籠罩住了她。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池中魚,自以爲是徜徉在廣袤的海洋中,如今卻發現她所以爲的海洋不過是一方小小的池塘罷了。
她突然想起顧世海在承天門外對她說的那句話來。
“他們選擇這個時候舉事,是因爲有心之人想利用陛下的懵懂無知和少年意氣,讓陛下成爲他們手中的刀。”
陸宴塵仍然神色深沉地凝視着她,良久,他道:“陛下,這世上並沒有那麼多的偶然和巧遇。對於陛下這樣身居高位且手握重權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