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喝酒

江問遠二十來歲,身材微胖,還有些坡足,不過容貌倒是生的柔和秀麗,頗值得引以爲傲。

江公子因爲有個位高權重的老爹,一般人他都不看在眼裡,自然徒有皇子之名的衛負雪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江問遠見了大皇子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只倨傲的點點頭,彷彿自己是大衛國什麼了不起的一號人物。

江問遠把目光移向陶九思,囂張道:“你就是陶九思?”

陶九思記得上輩子江問遠也來挑釁過,當時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首輔,很是納悶。重活一世,才知道這江問遠早站了衛懷禮一邊,所作所爲想必都是三皇子授意。

上輩子,衛懷禮是想借着折損陶九思的事兒,羞辱衛容與。

這輩子,是因爲衛懷禮熱臉去貼陶九思,陶九思卻迴應冷淡,便藉此機會來出口惡氣。

江問遠把那壺沉甸甸的酒往桌上一放,抱臂道:“狀元郎也不過如此嘛,我當是有什麼三頭六臂。”

陶九思靠在椅背上,悠然道:“狀元郎確實不過如此,但聽聞江公子二十多歲了,至今連個秀才都沒中?那豈不是比‘不過如此’還要差上許多?”

陶九思心想我重活一世,能不知道你的痛處?

江自橫自己也算是才高八斗,最介意的就是這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

江問遠聞言果然耳根慢慢紅了,可還是強詞奪理道:“我有父親大人,何須科考?”

陶九思道:“哦?這話他日我定要轉達首輔大人。”

江問遠一慌,平時父親最討厭他不學無術,仗着身份胡作非爲,如果這陶九思真把這話說給父親聽,一頓栗子炒肉是少不了了。

正想說幾句服軟的話,卻看見隱在人羣中的三皇子怒目瞪着自己,急忙轉換話題,拔高聲音道:“陶修撰第一次來桃李宴,怕是不知道桃李宴的規矩。”

江問遠這兩句話說的是中氣十足,引的不少人都看向這桌,有的人乾脆放下筆,等着看好戲。

陶九思還未回話,夏開顏率先道:“什麼規矩?江大公子你可少誆人!”

江問遠微微一笑,道:“開顏你也是第一次來,少在這鼻子插大蔥--裝蒜。”

陶九思按住夏開顏,好整以暇的望着江問遠,道:“什麼規矩,江公子不妨說說。”

江問遠用頭指指桌上那個碩大的酒壺,氣勢洶洶道:“咱們這桃李宴啊,第一次來的人須要飲酒滿百杯才行。”

這一聽便是胡扯,桃李宴開了這麼些年,從未聽人說過有如此規矩。

其實,在座衆人不少都是年年參加桃李宴,想要戳破謊言簡直輕而易舉,可除了夏開顏他們,剩下的人無一不是面帶戲謔看着,根本沒人仗義執言。

上輩子陶九思遇到的也是同樣的難題。

他在寺廟長大,老和尚雖然行事不拘小節,但一向是守戒律的,酒肉乃是大忌,萬萬不會讓陶九思去碰,故而這酒是吃的還是喝的,陶九思在去蘇府之前都沒個概念。

所以陶九思這酒量可想而知的差,讓他喝一百杯酒,大約和當衆要他命差不多。

不過上輩子的桃李宴,陶九思是帶着蘇清夢一起來的,當時江問遠話音剛落,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蘇清夢便大步向前,舉起那酒壺道:“好!不就是一百杯?我替我哥喝!”

蘇清夢女中豪傑,酒量向來了得,可江問遠哪知道這些,見一弱女子來應戰,立馬吩咐人倒滿一百杯酒,密密麻麻的鋪在蘇清夢面前。

蘇清夢挽起袖子,舉杯便飲,一排排的喝下去,轉眼間最後一個酒杯也見了底。蘇清夢面不紅心不跳,還道:“百杯也太少了,你們這桃李宴是看不起誰?”

衆人看的是目瞪口呆,江問遠也好半天才訕訕開口道:“蘇小姐好酒量。”

當時妹子叉着腰,笑道:“本小姐至今喝酒還沒怕過誰!”

桃李宴過後,蘇清夢女中夜叉的形象不脛而走,母親聽到後,氣得差點動手打人。

想到這裡,陶九思不由咧嘴一笑。

江問遠見陶九思莫名其妙的笑了,蔑道:“陶修撰還能笑得出聲,一百杯酒一定不在話下。”

陶九思正要作答,衛負雪緩緩站起了身。

衛負雪身量高挑,一站起來,襯的江問遠是又圓又矮,夏開顏見了不由掩嘴偷笑。

衛負雪拿起那壺酒把玩一陣,輕描淡寫道:“桃李宴有這種規定倒是頭一回聽說。”

江問遠梗着脖子:“大殿下從未來過,自然不知。”

衛負雪不理他,悠悠道:“聽聞過桃李宴乃是以文會友的文壇盛世,最是風雅不過,什麼時候桃李宴成了以酒相拼的江湖聚會?難不成在座各位都是欺世盜名,並非什麼文壇大家,而是江湖沉浮的草莽?”

陶九思也幫腔道:“大殿下,都說這次桃李宴是三皇子操持,他一向最守禮節,最懂進退,怎麼會設計如此出格的環節?”

衛負雪冷哼一聲,高舉酒壺,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道:“先生說的極是,三弟怎會如此粗鄙,我看是江公子自作主張,故意刁難人。”

江問遠徹底楞在原地,連衣襬被濺起的酒浸溼也顧不得。

陶九思點點頭,贊同道:“興之所至,方對酒當歌,這點道理三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一定是江公子強人所難。”

原本躲在暗處看好戲的衛懷禮,見陶九思和衛負雪一唱一和,將江問遠駁斥的體無完膚,心中又急又氣,覺得自己選了個白癡去挑釁。

而且陶九思和衛負雪雖然句句說不關三殿下的事,但衛懷禮能聽懂這是殺雞儆猴。他自知不能不露面了,只好從人羣中走上前來圓場。

大庭廣衆之下,衛懷禮不敢失了禮數,恭敬的給衛負雪行了個禮,問了聲:“大哥好。”

又轉而斥責江問遠道:“江公子,咱們桃李宴向來都沒有這樣的規矩,你若想和陶修撰喝上幾杯,不妨改日再約。”

背後正主都發話了,江問遠只能認了啞巴虧,道:“是我一時饞酒,又欽慕陶修撰已久,故而有此荒唐行徑。陶公子、大殿下,還請贖罪則個。”

陶九思上輩子溫文儒雅,內外皆方方正正,可這樣爲人,說好聽了是克己復禮,說直白點就是耿介過頭。陶九思重生後,倒是豁然開朗,雖然還是慎獨的性子,卻外圓內方不少,見江問遠服軟,便也道:“罷了罷了,江公子想與我喝上幾杯也是好意。”

衛懷禮看陶九思不想計較,立馬將江問遠呵斥下去,自己則端杯茶坐在陶九思身側,賠笑聊了好一會天。

正說話間,卻有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二皇子、嘉瑞郡王駕到!”

衛懷禮放下茶杯,偷偷地翻了個白眼,繼而戴好自己風雅的假面,起身迎了出去。

不多時,衛容與便東張西望的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位朗月般的少年。

今天楚王的兒子嘉瑞郡王衛念卿進宮面聖,衛無月見到侄兒,想到那手握重兵的弟弟,有意讓衛容與和這個堂哥也親近一些,便叫來他們二人一同進午膳。

午膳過後,衛容與聽嘉瑞郡王提起今天是桃李宴,說當朝的狀元也要參加,便迫不及待的換了衣服趕到現場。

衛容與瞧見陶九思,沒心思理會一旁絮絮叨叨的衛懷禮,筆直走了過來。

衛容與走到陶九思身側,笑道:“九思哥哥你果然來了。”又道:“念卿哥哥,狀元郎如此年輕你沒想到吧?”

衛念卿走上前,先給衛負雪認真行了個禮,才道:“陶修撰的文章我看了,正是年輕人才有的銳氣風發。”

夏開顏噗嗤一聲,笑道:“嘉瑞郡王今年不過十五,說起話來倒是很有一套。”

一直被忽視的衛懷禮,黑着個臉道:“二哥、堂哥快入座吧,桃李宴已近尾聲,馬上就要到最後的歌舞表演。”

衛容與高高興興的坐在陶九思身側,根本不去看那跳舞的人,快要扭斷了腰,只想抓緊機會和陶九思多說幾句話。

“九思哥哥,咱們按道理來說是親戚,可蘇府我一次也沒去過,一會桃李宴結束,去你府上坐坐可好?”衛容與一臉期待的看着陶九思。

陶九思忽然就想到,上輩子的場景和現在如出一轍。桃李宴快結束的時候,衛容與才風風火火的趕到,意猶未盡的他,也說要去蘇府看看。

可是如今的陶九思,卻不會像上輩子一樣答應的那麼爽快。

正在想如何拒絕,衛負雪冷冷開口道:“明日父皇要考校功課,你不回去複習,在宮外瞎浪什麼!”

衛容與一拍腦袋,長吁短嘆道:“我怎麼忘了此事,九思哥哥,我改天再去你府上好嗎?”

陶九思求之不得,連連點頭道:“學業爲重,學業爲重。”

酉時已至,桃李宴上喧鬧了一整天的人們漸漸散去。

陶九思告別了衛負雪和衛容與,帶着一身疲憊,準備回家。

衛負雪想送他回去,可衛念卿突然湊近偷偷耳語了幾句,似是有事找自己,耽誤了不過片刻,夏開顏和方宗奇早就快走幾步,追上陶九思,三人笑笑鬧鬧走遠了。

衛容與左右也沒什麼意思,便也早早起駕回宮。

衛負雪和衛念卿一前一後出了院子,七拐八繞,兩人又在暗街一處小轎裡見了面。

衛念卿遞給衛負雪一份信,笑道:“父王給你的信,大約是問問你功課如何。”

衛負雪收下信,道:“改日我命人將回信送到你府上。”

衛念卿點點頭,又少年老成道:“我聽說大哥在桃李宴上一鳴驚人,砸了酒壺,罵了江問遠?大哥你曾說太早引起注意,不是什麼好事,今日何故忍不住了?”

衛負雪沉吟片刻,緩緩道:“總有些非常之人,會讓你打破規則。”

衛念卿看着一臉高深莫測的堂哥,糊里糊塗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