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季鳶飛

第二日,陶九思滿懷心事的去了吏部上班,剛坐在桌前攤開公文,便瞧見杜慶遙大大咧咧的走了過來。

杜慶遙抱臂道:“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陶大人離開了許多個三秋,可有帶些土產讓我嚐嚐?”

陶九思笑道:“自然少不了杜大人的份,帶着來吏部有些累贅,下班和我回府一趟,鮮棗、瓜果、家鄉茶葉,任君選擇。”

杜慶遙笑着答應下來,又低頭神秘道:“哥哥有個朋友,一直想和你結交一番,今晚我做東,咱們逐水居一聚可好?”

陶九思一愣:“我這麼出名了?”

杜慶遙:“鼎鼎大名的狀元郎,怎麼會沒名氣?總而言之,你今晚一去便知。”

陶九思納罕的點點頭,心中把上輩子交好之人篩了一個遍,也沒有什麼頭緒,便安心辦公,等着晚上自見分曉。

酉時,杜慶遙上蘇府取了土產,兩人相攜一道向逐水居走去。

剛到逐水居門口,陶九思便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低聲道:“季鳶飛!”

杜慶遙轉過頭,笑眯眯的看他:“陶大人叫的如此熟稔,看來今晚咱們必能賓主盡歡而歸。”

陶九思沒想到杜慶遙居然和衛負雪的鐵桿軍師認識,那這杜慶遙的身份可就值得人玩味了。

進了逐水居,小兒殷勤的將他們引入一處包廂,走前還特意說上一句:“小店包廂隔音效果極好,最適合談機密,幾位客官大可放心交談。”

陶九思:“...”

季鳶飛則一撩袍子,大大方方的坐在桌前,拿着菜單問道:“你們吃些什麼?”

陶九思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站在桌前,打量着季鳶飛。

季鳶飛坦然道:“兩位都不說話,那在下便自己做主了。平日裡節約,都在家親自下廚,今天好不容易下趟館子,我就不客氣了,杜兄可要破費咯。”

杜慶遙哈哈一笑,拍着季鳶飛的肩膀道:“先生隨意,不過最近京洛城裡的子弟都這麼窮?讓季先生如此艱苦樸素。”

季鳶飛道:“我收的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學費不是一尾鯉魚,就是幾條肉乾,在家勉強果腹還可以,出門瀟灑萬萬不敢想。”

杜慶遙向陶九思解釋道:“季先生乃是私塾先生,平時樂善好施,不少上不起學的孩子都回去投奔。”

陶九思:“我知道。”

“你知道?”這回輪到季鳶飛和杜慶遙一怔。

陶九思回神過來,乾笑兩聲,解釋道:“我知道…季先生就是如此高風亮節的一個人!之前桃李宴和先生說過幾句話,陶某欽佩不已啊!”

季鳶飛合上菜單,肅然道:“既然陶大人對在下青眼有加,那不妨聽在下幾句話。”

陶九思頷首:“先生請講。”

季鳶飛盯着陶九思,一字一頓道:“大皇子不是池中物。”

陶九思暗忖上次桃李宴沒能結識衛負雪,這個季鳶飛倒是鍥而不捨,不過,他知道季鳶飛對衛負雪的重要性,不再打算阻止兩人相識。

陶九思:“這個我自然知道。”

季鳶飛右手食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沉默了片刻,又道:“在下知道大人是大皇子之師,那你可有爲大皇子打算?”

杜慶遙也插嘴道:“二皇子和三皇子爭得不可開交,隔岸觀火是一時之際,但只怕並不長久。”

杜慶遙說罷,見到陶九思的眼神在他和季鳶飛身上掃來掃去,好似捉姦一般,便笑道:“陶兄的疑惑我知道,你是想問,我明明是杜貴妃的親侄子,不去支持炙手可熱的二皇子,怎麼反而來支持一無所有的大皇子?”

陶九思狐疑的望着他,想起上輩子衛負雪給杜貴妃的致命一擊,乃是一份信,上面寫着的是皇室一樁秘聞,當時不知是誰泄漏,現在想來應是杜慶遙。但他卻是不知道爲何杜慶遙甘願做個臥底,於是道:“願聞其詳。”

杜慶遙正色道:“我那表弟,仁慈有餘,謀斷不足,如果兄弟仁慈,或可做個平安王爺,但衛國想要更上一層樓,他是萬萬不行的。”

陶九思心想,這些道理杜慶遙明白,夏開顏明白,自己上輩子怎麼就沒明白,一心覺得二皇子寬厚,一定是個明君,然而事實證明,仁慈並非等同於明君。

季鳶飛此時道:“慶遙所言也是在下所想。”

陶九思喝了口茶,淡然道:“先生之見,三皇子和五皇子又如何呢?”

季鳶飛一笑,悠悠道:“三皇子虛僞,像足了今上,五皇子太小,傳位於他,三位哥哥虎視眈眈,怕是江山不穩。”又道:“上次桃李宴,在下又觀察了大皇子和三皇子,更加肯定心中的判斷,本想在那場宴席上結交大皇子,結果陰差陽錯,認識了陶先生。”

陶九思一個過來人,什麼事能不知道?現在聽季鳶飛說話,如同聽一遍回放,他甚至有些犯困,又喝一杯茶,豎起耳朵努力傾聽。

季鳶飛又鄭重道:“陶大人,我知道你和大皇子意在…一統四國!”

陶九思清醒了一點,心想原來季鳶飛這麼早就知道衛負雪不止能君臨衛國,還能蕩平四海,一掃六合。

季鳶飛:“希望陶大人能爲我引薦,在下願投入大皇子麾下,助其開天闢地。”

陶九思深知季鳶飛就是衛負雪這邊的人,但也不好答應的太痛快,讓人起疑。便握着茶杯,努力裝出一副正在深思熟慮的樣子。

半響,陶九思道:“我如何信你?”

季鳶飛一聽,來了精神,道:“大皇子近日被禁足,敢問是也不是?”

陶九思點點頭。

季鳶飛:“大皇子想早日就藩,敢問是也不是?”

陶九思駭然,衛負雪就藩一事,他也是剛剛聽說,斷不會有人告訴季鳶飛,故此季鳶飛應該是根據天下大勢,做出了自己的推測和判斷,沒想到他如此運籌帷幄。

季鳶飛自信道:“在下有一計,非但能救大皇子脫困,還能讓今上不得不答應大皇子去就藩。”

陶九思坐直身體,恭敬道:“先生請講。”

季鳶飛:“猜忌兄弟,懷疑親兒,此非明主所爲,即使在尋常百姓家,也是醜事不欲外揚。然咱們今上卻兩樣都佔,頗有些枉顧人倫,而且他一向沽名釣譽,最在意自己聲名,如果我們能有祥瑞獻上,再借此歌功頌德,製造聲勢,後又捅出大皇子被禁足,無法就藩一事,今上爲全自己仁德之名,一定會放了大皇子,並且讓他就藩。”

杜慶遙道:“先生與我商議過此計,但凡出人出錢的地方,我都可以幫忙,陶兄不必擔心。”

陶九思忖道,衛負雪勢單力薄,他立足不穩,從前倆人只能被動挨打,堅守一個“忍”字訣,現在若得了季鳶飛和杜慶遙相助,相當於又添人力又添智囊,以後他們也能在渾水裡攪擾,兩隻打架的老虎旁叫聲好。

再說他上輩子,用來未算計過一人一事,遇到事情也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善良退讓,心慈手軟,卻讓他和衛容與一道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況且杜貴妃老謀深算,三皇子虛情假意,各有各的算盤,都不是那麼好相與的,和他們又何必客氣?

陶九思又將季鳶飛所說在腦中推演一遍,復又和兩人敲定了一些細節,月上中天三人才散場,各回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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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負雪靠着牀頭,在翻一本陶九思借給他的《孫子兵法》,剛讀到“兵行像水”的句子,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的花雲臺進了門。

他負責每日往返蘇宅和皇宮,替二人傳遞消息。

陶九思今晚一回府,花雲臺正在漆黑的房內等候,於是他連忙將逐水居發生的一切告知,拜託他轉告給衛負雪。

衛負雪聽完,臉上浮起淡笑,眼睛還盯着書,心神不知飄到了那裡,許久才輕聲道:“他爲我費心了。”

花雲臺愁道:“這個辦法雖好,但是動靜太大,想必引人矚目。不如奴才去回絕了陶先生?”

衛負雪偏過頭,頭一回頗有耐心解釋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反正早晚要攤牌,暴露實力。既然此番先生如此爲我辛苦謀劃,我怎麼忍心讓他落空。”

衛負雪摩挲着書上陶九思的筆記,懶洋洋道:“明晚你轉告先生,我們全力配合。”

花雲臺還想勸:“主子,你…”

衛負雪忽然變臉,冷眸一掃,淡淡道:“你的話太多了。”

花雲臺悚然,只得木訥訥告退。

花雲臺走後,衛負雪點着燈繼續看書。

霎時,陶九思的字跡化作一滴滴筆墨,從字裡行間升騰,衛負雪眨眨眼,見書本上陶九思的筆記都不翼而飛了,那些墨滴在他面前硬生生勾勒出一個人形,衛負雪忘情的伸手去抓,那人卻碎了一地,再拾起書來看,陶九思的字,明明還好好的躺在書上。

衛負雪摸摸那些字,深情道:“乍看圓潤流暢,細看凌厲、有風骨,真是和先生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