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兄弟

趙王美名遠揚, 齊閒度自然着急,恨不得生食其肉。不過,四國之中還有一個人比齊閒度更着急, 此人便是衛容與。

衛容與做皇上以前, 一直都是順風順水, 無論是父母還是下人, 都說他是大衛頂尖的人物, 其他所有兄弟都不值一提。

可是隨着時間推移,衛容與發現大哥衛負雪顯然比他厲害得多。

他心愛的人,愛的是大哥, 自己想要的不世之功,也變成了大哥的標籤。自己空有一個皇位, 能握住的盡是百般寂寞, 千般孤寂。

“阿光, 我是不是比不上大哥?”衛容與淡淡開口,一直迴避的一句話, 居然輕而易舉的就說出了口。

阿光道:“哪的話,陛下可是皇上,自然比一個王爺厲害。”

衛容與輕笑道:“聽說最近坊間知趙王而不知皇帝。”

阿光撥撥劍柄,小聲道:“趙王再厲害也是您的大哥,一家人何必非要爭個高下?”

衛容與搖搖頭, 苦笑道:“阿光你不懂, 去讓江首輔和方先生進來吧。”

阿光看着愁容滿面的衛容與, 欲言又止, 掙扎一番只道:“這就去叫。”

阿光推門出去, 衛容與呆坐望着桌上的燭臺,殿內雖然還站着七八個奴婢, 養着七八盆花,可他總覺得四周空空蕩蕩,好像什麼都沒有。

就在碧空忍不住要上前勸幾句的時候,正心殿門吱的一聲開了,平時不怎麼明顯的開門聲,這回卻平地驚雷一般,驚得殿內昏昏欲睡的奴婢們齊齊打了個哆嗦。

江自橫和方宗奇一前一後進了正心殿,正要下跪,衛容與卻道:“二位愛卿不必行禮,請坐罷。”

江自橫笑着謝恩,順便看了一眼衛容與,驚奇的發現平日裡俊美無匹的皇帝陛下,此時眼睛裡寫滿了頹敗,整張臉都沒了神采。

衛容與嘆了口氣,桌上的燭火也隨着他跳躍了兩下,“趙王如今勢頭正好,可朕總有不祥之感,二位卿家如何看?”

方宗奇抱拳道:“趙王雖然做大,但並未有不臣之心,陛下大可不必憂慮。”

江自橫譏道:“趙王離京洛十萬八千里,有沒有不臣之心,方太師說的可不一定準。”

方宗奇臉色不豫,反駁道:“趙王爲大衛一血前恥,東齊節節敗退,京洛城裡誰不說一聲好?且趙王正在前線殺敵,浴血奮戰,難道江首輔想此時動他?”

江自橫哼道:“迂腐!權力之爭,只有你死我活!”

方宗奇道:“陛下治國仁義當先,怎可因爲猜忌趙王,就不計兄弟之情?”

江自橫反脣相譏,“趙王認定先皇之死有蹊蹺,心中沒準正把兄弟當做兇手,想着如何除之而後快呢!”

方宗奇還要在說,衛容與神色懨懨的打斷道:“朕叫你們來,是想知道如果朝廷出兵,能有多大把握?”

問題一出,方纔激辯的二人竟都沉默不語。

衛容與看兩人模樣,心底一涼,問道:“江首輔,你來說。”

江自橫支持出兵,大概心裡有譜,衛容與如此想到。

“這…陛下,楚王不站在咱們這邊,朝廷大概確實抽調不出精兵。”江自橫邊斟酌,邊緩緩道:“至於將軍,自吳將軍失蹤後,只有楚王能獨當一面,可眼下…”

“楚王、楚王、楚王!”衛容與重複道,眼神更加黯淡,“除了楚王,咱們就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江自橫道:“陛下,也不是全無辦法。”

“哦?說來聽聽。”

江自橫道:“各地都指揮使手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兵,雖良莠不齊,但湊在一處也有幾十萬人馬,或許還可以與趙王一戰。至於將軍,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也該給年輕人一個機會了。”

方宗奇嗤笑道:“給年輕人機會?還是給你江首輔兒子機會?”

江自橫坦然道:“我兒也是年輕人,如果有上陣的本事,自然也可以大膽嘗試。”

方宗奇道:“聽說江公子馬都不會騎,如何上陣殺敵?”

江自橫一噎,又不動聲色道:“兩軍之前,有勇更要有謀,孫臏不能跨馬,不也能讓龐涓死於樹下?”

衛容與沒心思聽兩人打嘴仗,嗟嘆道:“兵弱無將,這讓我怎麼和他比?”

江自橫勸慰道:“陛下如果實在難以放心,可以先密令各地都指揮使,讓他們整頓人手,招兵買馬,隨時準備勤王。”

方宗奇道:“陛下,在趙王豎起反旗之前,不可輕舉妄動啊!御璽還未找到,杜太后毒害先帝一事也是沸沸揚揚,萬一有心人趁機做文章,詆譭陛下來位不正,說陛下是怕皇位不穩,才從兄弟背後插刀。”

衛容與默默低下頭,這兩件事亦是他的心病。

因爲找不到御璽,無論是聖旨還是國書,現在都只加蓋了國璽,已經有不少大臣議論,說先皇歸天之前可能是將御璽給了其他皇子。

御璽象徵一國之君,不給衛容與卻給了別人,其中深意令人玩味。

再說杜想容毒害先帝一事,雖然天極道士的供狀已經天下皆知,但杜想容仗着太后身份,一直死死咬定這是有人陷害。

衛容與一是怕背上不孝的名聲,二是怕處置了杜想容,讓人難免聯想自己的皇位也是來之不正,所以杜想容纔在深宮穩坐,甚至還掌握着治理六宮大權。

這兩件事就像兩根刺,深深的紮在衛容與的心裡,讓他在這個寶座上坐立難安。

江自橫見機進諫道:“陛下,趙王已經佔了這兩個先機,而且現在還坐擁東齊半壁江山,和我大衛兩省,可謂是天時地利皆備。若等他平了東齊,調轉頭來再針對咱們,那時候朝廷被迫應戰,半點勝算也無!”

衛容與捏緊拳頭,面色嚴峻,想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給各地都指揮使去信,讓大家隨時準備勤王!”

江自橫一喜,抱拳朗聲道:“陛下英明!”

驀地,桌上燭芯應聲而斷。

江自橫和方宗奇告退後,正心殿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衛容與不動,婢女侍衛也不敢動。主僕或站或立,通通靜默成了殿內的一件擺設。

不知過了多久,正心殿的門再次被推開。杜想容滿頭珠寶,披着搖曳的紗衣,帶着孟氏款款進殿。

“容兒,你答應過我今日要去皇后宮裡,現在已經子時了,怎麼還在這裡?”杜想容想要緩和和兒子之間的關係,此時語氣分外柔和。

衛容與沒有擡頭,不悅道:“母后,我說過你若想在後宮過得太平,以後前廷都不能來。”

杜想容慈愛道:“這是爲孃的擔心自個的兒子,誰能說閒話?再說夜深人靜,不會有人知道。”

“我在乎!”衛容與厲聲道。

杜想容不以爲意,“民間都說兒大不由娘,最近我也想通了,就由着你去吧,只要…和皇后生出皇嗣。”

衛容與抿嘴道:“母后,我答應偶爾去皇后那裡歇息,只是爲了給她幾分面子,至於皇嗣一事,兒臣現在不急。”

杜想容看怪物似的打量了幾眼衛容與,譏笑道:“堂堂一國之君,馬上就弱冠之年,不但膝下無兒無女,竟然都不曾親近過女人,可真是少見的癡情種!”

衛容與神色一暗,淡淡道:“母后請回。”

杜想容又道:“不想要女人?母后準了,你要男人也行!只要不是陶九思,任誰都行!”

提到陶九思,衛容與目光亮了一瞬,“可我除了他,誰都不想要,母后還是請回!”

“可憐啊!可憐!我兒真是可憐!”杜想容忽然大笑起來,“你爲他守身如玉,可他早和衛負雪…”

“住嘴!”衛容與平淡的神色終於染上怒容,“我和他的事情,母后還是不要妄加評論。”

杜想容道:“你這一片癡心,人家毫不在意,否則怎麼寧可去窮鄉僻壤,也不留在京洛富貴鄉?”

衛容與眼皮一跳,被這話激得血色全無,眸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又瞬間熄滅。

“我偏要說,你一個皇帝要什麼沒有,非要日日夜夜在這折磨自己?”杜想容不屑道。

“母后”衛容與心中吃痛,怒中悲情更甚,“求求你,別說了!”

說到底衛容與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人,

杜想容挑眉看他,恨恨道:“我杜想容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窩囊廢!”

言罷,怒氣衝衝的轉身出門,將正心殿的大門猛地一關,哐噹一聲,驚飛不少倦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