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吱……”
黃師傅將離合器踩死。
手推着擋杆,在貨車還保持着幾公里時速的情況下,強行將檔位推進到1檔!
這傢伙!
也不怕把齒盤,給打成一堆廢鐵?
“呃,黃師傅,請問你在戰場上拉過多少車貨,去支援前線啊?”
羅旋似笑非笑的看着黃師傅,開口問道:“該不會是你到戰場上去蹓躂了一圈?結果戰爭就結束了。
然後你便被分配到地方來,當了一名光榮的駕駛員吧?”
“咦,你咋知道?”
黃師傅一邊開車,一邊滿臉詫異的解釋道:“我那個時候,是咱們縣裡面少有的高小生,再加上咱們的成分也好。
所以上級把我派到省城,去學了半個月的駕駛技術。
然後因爲當時形勢有點緊張,我們那一批學員,便被緊急調往北邊。
可在路上走走停停、前前後後走了快一個月。
等我們這一批人趕到前線的時候,哦豁停戰了!
哎,要不然的話,咱還得上戰場上去把那些高鼻樑、藍眼睛的傢伙,給他擼上一串回來。”
聽到黃師傅這麼一說,羅旋心中頓時瞭然:就他這種開汽車的法子。
若是擱到部隊裡面,不被他的班長,一腳踢死纔怪!
塔涼的,這麼金貴的汽車。
到了黃師傅的手中,能夠挺得過去3,5年都不錯了!
這一次開車到碗廠公社,8,90來裡的路程,卻足足開了4個多小時。
等到了目的地。
黃師傅和他的那兩個徒弟,連同羅旋4人,自然可以入住“旅客之家”招待所。
這種招待所,就是公社裡面那個非常小、非常小的客運站裡面的職工,爲了安頓自己的家屬而開辦的。
一個公社的客運站,往往只有3,4名在編職工。
在這個時期,縣城發往每個公社班車非常的少,頂大也就是一天一趟。
公社客運站的這些職工們,平常也就是操持一下,每天一趟的班車。
然後爲一些過路的貨車、長途班車,提供一點加水,上下乘客的服務。
客運站人不多,活兒更少。
他們整天,其實也沒啥破事兒可幹。
可在這一個追求大而全,追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時期。
縣裡面追求的是:該有的廠礦企業、各個單位部門,必須要配備齊全。
最好能夠做到局域經濟小循環、萬事不求人才好。
至於這些企事業單位,效益高與低?
那不重要。
盲腸小腸都是腸。
該有的部件,就得給它配上。
在這樣的思想影響之下,各個公社也頗有一點、喜歡將所有的部門,都設置齊全的味道。
所以碗廠公社的這個客運站,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應運而生。
可裡面的職工們工資並不高,也沒什麼別的經費可用。
爲了貼補他們的家用,因此公社裡面,便同意客運站額外開辦一家招待所。
以便安置他們的家屬、給她們提供一個工作機會。
同時也能給過往的旅客、和司機們,提供一個休息的場所。
“羅旋,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面嗎?”
揹着大背篼,張抗美有點不捨的向羅旋道別:“哎,以後你可能就是一位,端着金飯碗的汽車駕駛員了。
可我還是一個天天蹲在地裡,給菜苗澆水施肥的蔬菜隊社員。算了吧,想多了也沒用!你好好的,我就先走了。”
張抗美她們住不起招待所。
而且因爲她們背篼裡面的瓜苗,需要保溼。
因此張抗美只有住在農村裡面、把瓜苗放在陰涼潮溼的地方,上面蓋上一張一塊溼麻布。
然後時不時的,再澆澆水。
只有這樣,才能保持第二天到集市上賣瓜苗的時候,種苗的品相不會變差。
所以張抗美她們,一般都是組團,去投靠某一個同伴的親戚家,
然後大家湊一點錢,給那家農戶,就算是吃飯和住宿的錢。
這種錢肯定是不多的。
但好歹也能讓那一戶人家,多多少少有一點點收入。
在這個時期,
哪怕能掙上個幾毛,1塊2塊的小錢,不少人都能跑的光腳丫子飛起。
剛纔張抗美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她的語氣當中,明顯帶着一股深深的卑微感。
是因爲她和羅旋的地位,嚴重的不對等。
長期以來的極度貧困,會徹底摧毀一個人的驕傲和自尊。
別看這個張抗美,她吃苦耐勞。
在賣蔬菜苗的時候,也潑辣敢說。
但她在真正自己在乎的人面前,那一股已經滲透進張抗美骨子裡的自卑。
使得她在追求感情方面,已經完全沒有了、在賣菜苗的時候。
那種敢拼敢闖的心勁了。
羅旋朝着她揮揮手:“那我們就此別過吧,你也要好好的。說不定再過不了多久,你也能‘農轉非’、端上鐵飯碗呢。”
“咯咯咯——”
“你可真會安慰人呢!農轉非哪有那麼容易。我們大隊長家的女兒,都弄不到一個招工指標,更何況我呢?”
說完,
張抗美最後看了羅旋一眼,揹着揹簍轉身就走。
人的一生之中,總要遇到很多人。但絕大部分人,都只是自己生命中的過客。
走着走着,也就散了。
“我們還是吃飯去吧!”
先前,黃師傅很知趣的躲在一邊。
等到羅旋和張抗美說完話之後,他纔不失時機的湊上前來,“這個碗廠公社客運站,國營飯店裡面的飯菜,確實不錯。
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裡吃吧。吃完飯之後,我還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羅旋和黃師傅,還有大師兄、二師兄4人,在汽車站招待所的。飯店裡面吃完飯。
大師兄和二師兄,很自覺的搶着付了錢。
然後二人又很有眼色的、跑去將汽車發動。
“羅同志,你敢開車嗎?”
黃師傅剛剛爬進駕駛室,就帶着開玩笑的口吻,順口問了一句羅旋這麼一句。
“當然敢了,有什麼不敢的?你放心吧,我保證不會起步三點頭,拐彎一角油。”
羅旋一邊說,一邊把屁股從副駕駛這邊,往方向盤那邊挪。
照這架勢,
羅旋這是準備用屁股,將黃師傅懟下車去。
“呃……”
黃師傅原本是句玩笑話,沒成想,對方竟然當了真。
他要想反悔吧,又怕羅旋翻臉。
要是就這麼把方向盤,交給羅旋吧,黃師傅心裡面,實在是懸吊吊的。
汽車金貴呀!
這麼貴重的東西,交給一個第一次摸方向盤的人?
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情,自己回單位,該怎麼交代呢?
但黃師傅看見羅旋那個架勢,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將駕駛位置給讓了出來。
按照他心中的設想,大不了讓羅旋一直掛1檔裡面,就那麼慢慢的往前挪。
然後黃師傅的手,隨時放在手剎上面。
以備不測。
羅旋關好駕駛室的門,將保險插上。打開小車燈,然後兩腳離合踩下去,將變速箱裡面的齒盤徹底分離。
掛1檔。
鬆手剎。
緩緩鬆開一半離合器,感覺到車身有輕微的往前竄的架勢之後,羅旋再鬆開腳剎。
輕輕帶一點油門,然後緩緩將離合器徹底放開。
這一輛體型龐大的CA10型解放牌貨車,便平穩的起步,順利的駛出了客運站的土院子。
按照黃師傅所指明的方向,貨車駛上了公路,朝着深山老林裡開去.
“可以哦!羅同志。”
羅旋這一系列操作,如同行雲流水,無論是從掛檔到換擋、還是拐彎兒,或者是躲避路上的大坑窪。
整個過程,羅旋都操作的非常的嫺熟。
就是這一款貨車的方向盤,因爲沒有助力裝置,所以顯得非常的笨重。
好在自己要想拐彎的時候,意念就會隨之一動。
有了意念力的幫助,羅旋打起方向盤來,就顯得非常的輕鬆自如。
這流暢度!
換成黃師傅,他是遠遠辦不到的。
“太厲害了!”
黃師傅一邊目不轉睛的,盯着羅旋開車,嘴裡一邊不禁由衷的讚歎道:“羅同志啊,我咋感覺你是一位,開了很多年車的老司機了?
就你這開車的技術!嘖嘖嘖.咱實話實說,運輸服務社裡恐怕沒幾個人,能夠比得過你。”
“我這開車的技術,只能算一般般吧。”
羅旋一邊目不轉睛的、盯着前方的道路,嘴裡一面回道:“這種駕駛室的視野,我現在還不是特別習慣。
比如要看兩邊路沿兒、評估車距車寬這些東西,還要慢慢的品才行。”
黃師傅點點頭,“這個容易,只要多開上兩天,要測那些點,就很容易了。
比如說坐在你那個位置,看車頭最中間那個尖兒,所對準的位置,就是你右手邊的路沿。”
要品出來車寬、車距這些東西,有一些是有固定的點的。
而要評估路面的寬窄,和對向來車的車距、車速,這些東西只能在開車的過程當中,慢慢的去體會、去感悟了。
這一世,羅旋第一次開車。
汽車行駛出去,大約有10幾里路的樣子,黃師傅示意羅旋,拐進一條鄉間小道。
再往前行駛有個5,6裡地的樣子,終於到達了這次的目的地:黃泥灣大隊、1生產隊。
停好汽車。
土院子裡,此時已經聚集了大約有10來號人。
大家夥兒看見了汽車過來,眼中紛紛流露出一股羨慕、和敬畏交加的複雜情緒。
但他們都斜躺在院壩之中、鋪墊這個草蓆上面。
沒有一個人上前來打招呼,也沒有一個人動彈一下。
“二憨!”
“你是挺屍挺慣了吧?”
正在此時,
一位坐在樹下石頭上的老頭,猛吸一口旱菸。
語氣略帶嚴厲的、衝着那一堆人說道:“人家黃師傅,都大老遠跑來拉麻繩了,你們幾個報應,咋動也不動啊?”
“七爺爺,我們餓的動不了啊。”
那位叫二憨的漢子,有氣無力的回道:“黃師傅來了,又不是拉返銷糧來的,這有啥值得高興的?
沒有糧食吃,還要讓我去搬麻繩我恐怕幫不了兩下,就會暈倒。”
“是啊,七爺爺不是我們懶得動,是不敢動啊!”
另一位漢子,也小聲的咕噥道:“我都餓了一天了,也就剛纔才喝了半碗玉米糊糊。
待會兒一泡尿就沒了。
今天晚上,恐怕我一家人又得在席子上,翻來覆去的烙餅子。
餓的實在是睡不着,哪個人還敢亂動喲!”
黃師傅哈哈大笑:“石匠叔,你也知道我這個當侄兒的,每一次來黃泥灣,啥時候空過手嘛!”
“呀!”
“有糧食吃?”
那位當石匠的漢子兩眼放光,一咕嚕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快敲大鐵鐘!喊生產隊的鄉親們,趕緊都出來拿糧食囉!”
別看那個漢子,看起來肥肥壯壯的。
目光如炬的羅旋,其實早就看出來了:他的身上,此時已經呈現出一種、很嚴重的浮腫狀態了
照這個架勢拖下去。
眼前這位如今看起來,似乎還很健壯、站起來就如同一座小山一樣的漢子。
要是再不好好吃點東西的話,這條漢子,他恐怕已經熬不過一個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