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
十里鋪公社主任帶着一羣人來視察受災情況,其實他暗地裡還有另一個任務。
那就是:暗中觀察、不露聲色的驗證一下,十里鋪生產隊那個插隊知青羅旋,他究竟是不是有預知能力?
只不過,現在羅旋不知所蹤、生死未卜,
此事也就只能先擱起來,等以後再說了.
各級領導,之所以那麼想知道答案。
那是由於上一次,嚴教授他們來脂米縣考察水利項目的時候,官莊生產隊攔河取水的方案,竟然遭到了水利權威專家的否決!
但他們卻肯定了十里鋪,羅旋主持的這種水利施工方法。
這對十里鋪公社、對脂米縣,乃至整個駝城地區的各級領導的心裡,都留下了一個疑團。
大家搞不清楚原因所在的話,心裡就會一直感覺膈應、讓人芒刺在背,很是不舒服!
官莊生產隊的水利工程被否決。
而從來沒有先例、而且有沒有理論支持的羅旋那種圍堰造田、順帶積蓄灌溉用水的施工方式,卻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嚴教授、文教授的認可.
因此這件事情,自此就在脂米縣相關部門領導,以及駝城地區領導們的心裡,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疑惑:誰能生而知之?
羅旋他並不是學的水利專業。
甚至除了在他老家,紅星公社修過一條小水渠之外,羅旋都沒有真正接觸過水利方面的事物。
他憑什麼能憑空想象出來,要以“圍堰取水,用淤泥造田”這種費工費力的、也不知道將來效果如何的施工方式?
如果說,
羅旋僅僅是突發奇想,那也得有一定的理論支撐、得有前人修建的、類似的工程設施作爲參考才行啊。
絕不迷信的駝城地區領導、脂米縣領導們。
他們是不會相信一個人,在沒有任何參照物的情況下,能夠想出來這種規模的施工方案的。
而且還有一點,讓兩級領導始終想不通:羅旋他爲什麼放着旁邊官莊生產隊,現成的施工思路不幹?
卻偏偏不惜冒着得罪上級、冒着勞民傷財,結果有可能一事無成的巨大風險。
非得犟着組織全體社員們,去山溝溝裡搞什麼“圍堰”呢?!
如果說,這是羅旋和許大良兩個年輕知青之間,想別別苗頭、爭爭風頭的話。
那這個賭注,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更何況,
縣裡的領導受到地區領導的指示,一直都在暗中留意着羅旋,他在十里鋪生產隊裡的一舉一動。
爲此,縣裡還專門安排了作人員高飛,前去近距離的觀察羅旋的一舉一動。
高飛奉命前來十里鋪生產隊幫忙,幫助羅旋解決一些實際困難。
但與此同時,高飛其實還擔負着暗中向縣裡領導們,彙報羅旋所作所爲的任務。
而今年自打十里鋪生產隊在開春之後,羅旋就立馬組織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建了一座莫名其妙的“戰備壕”之後.
縣裡的領導更是對此驚詫莫名:戰備壕?
誰同意十里鋪生產隊,不惜動用2臺拖拉機、一輛無牌無照的二手大貨車,並且組織全體社員,去修建勞什子“戰備壕”的?
在黃土高坡連綿不絕的塞北,修建“村級戰備壕”??
村級戰備設施想想都讓人覺得好笑。
所以,羅旋這是想幹啥?
他這是預備着要和誰打仗?
稍稍一分析之後,大家都一直認爲:羅旋修建戰備壕是假、修建攔洪壩纔是真!
因此,
當高飛回到縣府,先相關領導彙報此事之後,縣裡的領導沉吟片刻。
然後開口問高飛:“小高同志,你認爲十里鋪生產隊修建這條戰備壕,他們的真實用意是什麼?”
高飛因爲這一陣子,和羅旋打交道打的多,他心裡其實還是很敬重那位“光付出、不求回報”的羅旋的。
而且因爲張曉麗的原因,所以愛屋及烏的高飛,並不想說不利於羅旋的話。
因此,高飛只能裝傻:“嘿嘿,領導,羅旋他是南方人,和我的思路不在一個波段上。我實在是猜不透他的想法.可能,大概。
羅旋此舉,真的是響應國家號召,未雨綢繆。提前備戰備荒,才修建了這麼一道“戰備壕”吧?”
縣領導意味深長的看了高飛一眼,嘴裡緩緩吐出一句話:“小高同志,注意堅持你的原則立場”
高飛臉一紅,趕緊開溜:“領導我悟性不太好。我,我還要去縣畜牧局,幫忙跑一下張曉麗同志的調動手續.領導您先忙,我走啦!”
說着,
和縣領導混慣慣的高飛,撒腿就跑!
“小滑頭!”
縣領導笑罵一聲,隨後搖動辦公桌上的“搖把子”電話,“喂,郵電局接線員嗎?請你給我接駝城趙主任辦公室的電話。”
電話裡傳來接線員甜甜的聲音:“好的,請這位同志稍等.”
在這個時期,
各級領導已經沒太大的職務名稱上的差別,基本上都叫“xx主任”。
所以以前駝城地區的趙大領導,現在也叫趙主任。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
縣裡的領導把十里鋪生產隊,修建了一條莫名其妙的“戰備壕”這件事情,給趙大領導彙報完畢。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沉默。
稍後,只聽趙大領導問:“你覺得,羅旋乾的這條壕溝加堤壩工程,他的真實用意是什麼?”
縣領導微微一笑:“或許,所謂的戰備,是爲了掩飾羅旋這傢伙的真實目的吧。”
電話那頭,趙大領導也笑:“那你說說,這條壕溝和堤壩,除了那個有利於作戰,還能起到什麼作用?”
“壕溝可以排水,堤壩可以阻擋洪水禍害川裡的良田。”
縣領導回道:“至於說作戰它區區一個十里鋪生產隊,和誰打仗啊?哪怕就算舊時期,兩個村莊之間械鬥。
就靠那條堤壩,能起到什麼作用?人家輕輕鬆鬆就可以繞過去,哪還需要吭哧吭哧的,去費勁攀爬那道堤壩?”
“哈哈哈——”
電話那頭傳來趙大領導爽朗的笑聲:“是啊!羅旋這個鬼頭鬼腦的傢伙,這是在預防着春季發大水,擔心毀掉他們生產隊裡的農田啊!”
“今年真的會發大洪水嗎?”
說笑歸說笑。
趙大領導同時也開始重視起今年開春,高原積雪融化之後,所帶來的洪水隱患,“我已經責成氣象部門,加強與國家氣象局的聯繫。
與此同時,我們還專門組織了一部分人力,前往內蒙那邊去觀察今年積雪的巡查力度。
同時還派出防汛員,專門盯着無定河的上游凌汛情況”
“只是,這項工作難度很高、工作量也很大。積雪覆蓋的範圍,寬達幾百公里,很難進行精準的汛情預判。”
趙大領導不無擔心的嘆口氣:“但願羅旋修建的防洪堤,只不過是預防性的臨時措施,而不是有確切的預判,才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舉措來。”
脂米縣領導聞言,也是沉默無語。
塞北,包括內蒙高原地廣人稀、地域寬廣無比。
某些背風向陽的山坡上,有可能並沒有半點積雪。
但翻過山坡,在它的背陰處,積雪就有可能厚達一米。
而駝城派出去那些“汛情觀察員”,就靠雙腿走路,想要看清楚無數溝溝壑壑裡面的積雪情況,那是不可能的!
黃土高原的山坡,或許並不像喀斯特地貌那麼陡峭、那麼險峻。
也沒有巴蜀、QXN那邊的山,那麼容易塌方、那麼危險。
但黃土高原的“塬”很大,看着一個不起眼的土包,實際上要想爬到塬頂,起碼也得2,3個小時。
要是加上下坡所耗費的時間,一來一去,僅僅查看一個山坡就得好幾個小時。
如此一來,
那些盡職盡責的“防汛觀察員”,哪怕他們再是敬業,一天下來也爬不了兩個山頭。
但由於他們無法到達荒無人煙的坡頂,所以也就沒法看清楚,堆積在山坡後面的積雪情況了。
連積雪的多少都不清楚,有關部門又怎麼準確能預判出,今年的汛情大小呢?
要說根據降雪量去預估吧。
有些時候,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吹來的積雪碎末,這可不計算在氣象部門的統計範疇之內.
所以,現在駝城的趙大領導,以及脂米縣的領導們,心裡都很想搞清楚:羅旋提前修建堤壩,他究竟是未雨綢繆?
還是有的放矢?
如果是後者,那就得把羅旋“請”過來,找專家過來好好研究研究一下,羅旋的大腦構造了
這倒不是領導們容不下,那種有特殊技能的人。
而是因爲塞北這邊,歷來就比較敬畏神靈。
偏遠地區的人受教育程度低,把很多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都歸類於神神,這也無可厚非,並不影響大局。
可偏偏塞北是老區,而且還是特別特別著名的老區。
若是像羅旋那種能預見未來、能夠提前感知危險的人,他要是別有用心,到處宣揚一些不該說的事情的話.
爲了將這種不確定因素,提早“預防”在搖籃中、消滅在萌芽狀態,這纔是趙大領導內心深處的真實打算。
結果,答案還沒揭曉呢。
羅旋卻不見了唉!
趙大領導放下電話,轉身望着玻璃窗外,大街牆壁上那副“蘭花花化妝品廠,與各界受災羣衆攜手並進,共渡難關!”的宣傳條幅。
一時間,趙大領導心裡不由百感交集:羅旋搞的這個化妝品廠,如今眼看着在駝城裡名聲鵲起。
蘭花花化妝品,如今頗有點爆火的架勢,正是賣的不亦樂乎、大有後來居上、擠佔那些老牌知名化妝品之際。
其領軍人物羅旋,咋就遭遇不幸了呢?
趙大領導心中不由百感交集:羅旋,其實是挺不錯的一個插隊知青。
大領導知道:這一段時間以來,羅旋他一直在奔波忙碌、一心爲十里鋪生產隊的社員辦實體、謀福利。
眼看着十里鋪生產隊,連同十里鋪公社的各級提留款,正源源不斷的涌入脂米縣財政金庫。
咋就遇到這檔子事兒呢?
正當趙大領導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的時候。
而在距離十里鋪生產隊,有30來里路的一個山坳地下,羅旋和李雪正經歷着生死考驗。
“轟隆隆——”
這一波洪峰來勢洶猛,將站在壕溝底部的羅旋和李雪,瞬間就給捲走。
由於洪峰浪頭高、流速快,加上第一波洪峰衝進壕溝之時,立馬又撞在了高高的堤壩上面。
如此一來,就好似錢塘江大潮那樣,又形成了“回頭潮”。
潮頭加潮頭,於是洪峰的水位就變得更高了。
更要命的是,兩股潮頭疊加,狂暴不已的洪水反噬,以至於在滔滔洪流底部,當即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漩渦。
在這種疾速旋轉的、帶着驚人吸噬之力的漩渦之中,任他水性再是過人,也無法掙脫那股巨大無比的威力。
站在壕溝底部、聽着好似要毀天滅地而來的洪水轟擊之聲。
羅旋只得飛快的將給李雪腰間,剛剛捆好一半的繩索末端,趕緊盤在自己腰間。
堪堪打好繩結,還沒來得及吼一聲站在堤壩頂端的人,將自己拉上去呢!
正在此時!
羅旋只覺得一陣陣的地動山搖,原本漫天烏濛濛的天色,瞬間就變得昏暗起來。
原來卻是第一股洪峰,已然自壕溝頂部漫卷而下,一下子就遮蔽住了所有的光線
其實,
在這震耳欲聾的洪水之中,即便是自己使勁全身力氣呼喊,站在堤壩頂上那些人,又哪能聽見羅旋的呼救?
“噗——”
給自己和李雪腰間,都繫好了繩索的羅旋心中,原本覺得自己還能得救。
好歹自己和李雪已經綁好繩子。
只要堤壩上的李會計、陳小白他們拽動繩索,應該也是能夠及時把自己和李雪拉上去的
誰曾料到!
在席捲而來的洪水之中,所夾雜着的一根巨大的枯樹,此時已經變成了無堅不摧的標槍。
“噗”的一下子就將繩子,當成一條脆弱的泥鰍一般,以堤壩爲砧板、枯樹爲菜刀。
瞬間就將粗大的繩索,給一切爲二!
這才導致堤壩上的陳小白,他往上拉繩子之時,只看見了那根已經斷裂的繩索
渾濁無比、昏天暗地,讓人無法睜開眼睛、更無法呼吸的滾滾洪流之中。
羅旋和李雪二人,就如同兩截被巨大渦流吸入水底的枯枝,瞬間就被洪水裹挾出去好幾十米距離。
然後淹沒在無數枯枝敗葉、殘垣斷壁之中,隨着滔滔洪水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