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懷疑

一別數日,中都也落雪了。

萬里寺掩在茫茫白雪間,覃牧秋一見便覺得可愛,又在心中萌生了想留宿在此的念頭。不過想到寺院裡或許連個炭盆都沒有,便即打消了此想。

“我可以直接送你回宮,讓無雲恢復容貌再出宮便可,無需費此周折。”趙清明道。

覃牧秋一邊摸着紅楓的腦袋,一邊道:“我此來是想將紅楓先放在萬里寺,讓無雲先替我照看着它。而且,我也想找無雲說說話,在宮裡人多嘴雜,不如這裡清淨。”

趙清明聞言便不再言語,只是不住的打量紅楓,見紅楓對這位“新主人”未免過於親密了些,不禁皺着眉頭,一臉不悅。

尚等進宮給趙端午傳了口信,對方得知趙清明二人回中都的消息後,歡天喜地的帶着無雲便出了宮直奔萬里寺。

覃牧秋一路疲乏,窩在蒲團上正打着瞌睡,無雲與趙端午便到了。

“呃……這位便是?”趙端午打量着困成一團的覃牧秋,見一旁的趙清明沒有否認,便欲行大禮。

“無需多禮。”覃牧秋忙擺了擺手,示意無雲快快動手幫自己恢復容貌。這易容的“面具”粘在臉上時日太久,整個臉都有些麻木了。

無雲用藥水先幫覃牧秋淨了面,又打了熱水來讓對方洗臉,待覃牧秋恢復本來容貌之後才動手幫趙清明和自己收拾。

趙端午在一旁看得饒有興味。他雖是當朝一品候趙朔的兒子,但自幼便在趙府讀書習武,未曾像趙清明一般入宮給皇子當伴讀。成年之後,他無心仕途,又體弱多病,是以一直閒散在家。

在此之前,他連皇帝的面都未曾見過。這在中都的侯府公子中,也算是少有的特例了。

“無雲師父的手藝當真是出神入化,這些時日我日日與他相對,如今見了陛下的真容,果真與無雲師父易容後的樣貌如出一轍。”趙端午感慨道。

覃牧秋與趙清明離開中都之時,趙端午直接去萬里寺接的無雲入宮,因此與覃牧秋並未打過照面。今日一見,覃牧秋倒驚奇不已。

“我記得你幼時與你哥哥的樣貌並不相同,反倒是成年之後,越長越像了。若不仔細看,連我都有些分不清楚了。”覃牧秋道。

“陛下幼時見過我?”趙端午不解道。

“當然見過,那時你……”覃牧秋突然意識到自己此時是李逾而非覃牧秋,一時之間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陛下,時辰不早了,榮安公公這些日子可是沒少唸叨你,知道你回中都後,最高興的人便是他了。”無雲道。

“哦……說的也是。”覃牧秋起身拍了拍衣服,一時也忘了自己的來意,招呼着趙清明便要回宮。

趙清明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無雲,一時猜不透對方和覃牧秋之間究竟因何事而有默契。趙端午則盯着覃牧秋看,暗暗的猜測,對方是否是何時易容潛入過自己身邊。難道這位大餘的皇帝,有易容的癖好?

出了房門覃牧秋纔想起紅楓,忙轉身對無雲道:“我把馬帶回來了,先放在寺裡養着,你幫我照看好,莫要出了差錯。”然後又對身邊的趙清明道:“明日你着人運些草料來,再着人幫紅楓修一間馬廄。”

趙清明忙應是。

無雲愣了片刻,望向趙清明,對方聳了聳肩。

無雲挑了挑眉道:“陛下若只是不想將馬養在宮中,多得是好的選擇,放在弊寺,路途遙遠,想見一面都要大費周折。”

一旁的趙端午頗爲贊同的點了點頭,道:“陛下帶回的必然是難得的良駒,無雲師父又不諳養馬之術,難免出差錯。若陛下放心,不如將馬放到趙府,我哥素來愛馬,家裡也有閒置的馬廄。”說罷看了一眼無雲,對方頗爲讚賞的衝他挑了挑眉。

“也好,趙府離的近,若朕想紅楓了,隨時可以去看它。此事便交由你去辦吧。”覃牧秋拍了拍趙端午的肩膀,當下便愉快地決定了。

趙清明冷眼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然後便跟着覃牧秋離開了。

無雲總算鬆了口氣,道:“算是貧僧欠你個人情。”

趙端午嘿嘿一笑,道:“我可不是爲了你,你不用承這份情。”

兩人進了屋,趙端午盤腿坐下,全然沒有要告辭的意思。待無雲也坐下後,他開口道:“你知道紅楓是誰麼?”

“不就是一匹馬麼,進寺院的時候你便說過一次了。”無雲道。

“方纔匆忙,沒來的及與你細說。”趙端午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神秘兮兮的道:“紅楓是紅楓營主帥的坐騎,就是前兩日剛傳來消息,在沽州之戰中……戰死的那位。”

“覃牧秋。”無雲道。

“沒錯。”趙端午嘆了口氣,道:“我打小就喜歡紅楓,一直想有朝一日能騎上一回。這回終於有機會了,陛下同意將紅楓養在我家。”他嘴上說着高興,面上卻是略有哀慼之意。

無雲看着趙端午,心下明瞭,對方既是與覃牧秋幼時有交情,想必是不忍看紅楓就此易了主,纔有此舉。

覃牧秋一路有些心不在焉,進了宮門纔想起來忘了找無雲說話。隨即有覺得有些茫然,找無雲說又能如何呢,無雲雖然看事情頗有些通透,可又不是未卜先知之人。

本以爲此番前去沽州,可以讓事情回到原來的樣子,自己還是紅楓將軍,李逾該如何便如何,是死是生與他無關。

偏偏這皇宮便似是逃不開的命運一般,繞了一個彎子,又原路返回了。

“陛下,奴才可把您給盼回來了。”榮安大老遠便迎着覃牧秋請安。

“朕日日在宮中,你又何可盼的?”覃牧秋嘴上雖責怪對方言語間泄露了自己行蹤,可眉眼卻是帶了笑意。榮安,是真心盼着自己回來,可是自己此前絲毫沒有考慮過榮安的處境。

覃牧秋望着榮安忙先忙後又是熱湯又是點心的伺候着,心裡突然沒那麼迷茫了。回不到常寧軍,他也可以活下去,雖然重要的人都不在眼前,但總應該有相認的時候。

覃牧秋看了趙清明一眼,見對方有點心不在焉。似乎對方自沽州那夜起,就一直冷冰冰的。想到此處,覃牧秋心裡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時隔多年,此人對自己並非絲毫沒有情誼。

至少,趙清明對覃牧秋的死不是無動於衷。

若是一個如此言而無信棄自己於不顧的人,都能爲自己的死表現出些許傷感,那與自己同生共死的人會如何呢?

覃牧秋突然間想到了兩個多月前自己魂歸常寧軍大營時看到的一幕,李謹聽聞自己死訊時,氣急攻心,吐血昏迷。他還想起了於允捧着他的殘甲之時的樣子,還有沿濟,這個素來與自己不對付的臭道士,估計也會難過一番吧。

常寧軍大營,覃牧秋帳中。

沿濟看着早已熄了多時的炭盆,斟酌良久,道:“眼下正值隆冬,若王爺暫時無意攻入沽州,咱們不如退到茂縣,待過了年節再做打算。”

沿濟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眼下天寒地凍,長期在野外紮營一來軍需供應負荷較重,二來沒有城池的防護,需得日夜提防敵襲。

“沿濟,本王昨夜做了個夢。”李謹答非所問。

“王爺……”

“本王夢見牧秋了,他說他想回來,可是又怕我不認得他。在夢裡他的聲音和容貌都變了,可是我無論如何都聽不真切,也看不清他的臉。”李謹喃喃道:“我總覺得牧秋沒死,一個大活人,怎麼連具屍體也沒留下?”

沿濟眉頭微皺,道:“王爺何必執着,於將軍親眼看到……”

“或許他眼花了,隔得遠,又有那麼多火雷。”李謹道:“本王這幾日一直在想,若人當真死了,他們要牧秋的屍體做什麼?爲何連盔甲都撿走了,只剩半副被於允帶了回來。”

沿濟一時也有些想不通,對方將覃牧秋的屍體收走之事,太過不合常理。更讓他想不通的是那日來營中之人,奇奇怪怪,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覃牧秋。可那人來的那日,覃牧秋還好好的在常寧軍中。

“會不會是他爲了對付我,拿了牧秋當人質?”李謹道。

“不會。”沿濟道:“若是用牧秋來要挾你,何必做出牧秋假死這齣戲呢?應當讓你知曉牧秋還活着,並且在他手裡纔對。”

李謹點了點頭,目光一冷,道:“那便只有一種可能,他將牧秋控制住,待我攻入中都之時,再拿對方來威脅我。到時候即便我不妥協,他至少也可以想辦法讓我痛苦。”

沿濟聞言不由眉頭一皺,道:“若他當真拿了牧秋當人質,王爺打算如何做?”

“大不了一命換一命。”李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