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計劃

早朝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大臣們的摺子也不多,反正這位陛下素來不勤勉,摺子遞與不遞沒什麼區別。

覃牧秋斟酌良久,正襟危坐,開口道:“關於朝廷和寧安王的戰事,諸位沒有什麼要奏的麼?”

朝臣顯然有些意外,開始紛紛議論。趙清明目光復雜的打量着覃牧秋,猜不透對方爲何如此關心與寧安王的戰事。

“陛下,戰事拖延,寧安王一路南下,所過州府草木皆兵,百姓於心難安。縱然常寧軍軍紀嚴明,不會侵擾百姓,可家國大亂,何以爲生?況且,大戰耗費軍資頗甚……”說話的是一等候趙朔,趙清明的父親。

“說結論。”覃牧秋不耐煩的打斷趙朔的長篇大論。

“請陛下派臣前去勸降寧安王。”趙朔道。

覃牧秋心中覺得好笑,明明是和談,非要說勸降,想來李逾素來是個小心眼的,大臣們都怕觸怒了他的顏面。

不過,記憶中前去勸降的並非趙朔,而是另一位與趙朔平級的文臣。覃牧秋在朝臣中搜索了片刻,鎖定了一名小個子的瘦老頭,開口道:“王興,你去吧,朕記得你比趙侯爺會說話。”

覃牧秋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憋住了笑,趙朔抽了抽嘴角,沒有反駁。這王興是出了名的迂腐、頑固,說起話來跟夫子講經一般,令人昏昏欲睡。

不過,此時無論派誰去,效果都是一樣的。李謹已經開始造反,不可能半途而廢,若想戰事停止,除非李逾投降。可是,李逾投降,李謹也未必肯信,直接帶着常寧軍打進中都,和李逾投降將人迎進中都,對於李謹來說,沒什麼兩樣。

至少前者,更痛快一些。

可是趙朔還是提出了和談的建議,雖然他知道結果不會有什麼改變。可是,和談或許能阻止常寧軍的速度,無論如何大家都希望安安生生過完年再迎接新君入朝。

李謹素來殺伐果決,誰知道李逾的舊臣會面臨什麼結果?抄家、發配、砍頭,當然也有可能一切如舊。但無論如何,很多人依然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他們希望能安穩的再過一個年。

王興接下了這個差事,他雖迂腐,可也不傻。皇帝將差事派給他,本也沒指望什麼,說不定就是想派自己去給李謹找點不痛快而已。

下了朝,趙清明自覺地跟在覃牧秋後頭。他早晨沒有去接覃牧秋上朝,因爲他還沒想好計策,或者說他沒拿定主意要不要幫覃牧秋。可是早朝過後,他突然覺得這位皇帝當真與從前不一樣了。

說不定這位潛伏到和談的隊伍中,是有什麼計策。好在,無論如何,只要自己跟在對方身邊,必然能保證對方耍不出什麼花樣。既然如此,死馬當成活馬醫,總不會有比中都被攻陷更壞的情形。

進了凝和殿,覃牧秋開門見山問道:“趙將軍說說你的計劃吧。”

“王興老眼昏花,喬裝打扮一番,混進同行的隊伍並非難事。同行的護衛,臣可以去安排,到時候確保都是自己人,必然不會露出馬腳。”趙清明道。

“嗯,那宮裡這邊呢?”覃牧秋捏了一塊紅豆酥,邊吃邊問。

趙清明盯着桌上的紅豆酥,有些出神。李逾從來不吃點心,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即使趙清明終年不近身伺候都曉得此事。

“你要吃?”覃牧秋見對方看着紅豆酥發呆,捏起一塊作勢欲扔給對方。趙清明下意識的伸手去接,卻接了個空。覃牧秋把手裡的紅豆酥塞進嘴裡,笑嘻嘻的道:“你說完了再給你吃。”

榮安立在一旁挑了挑眉,道:“我去給陛下倒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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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倒茶,朕不喝。”覃牧秋隨口道。

待榮安離開,趙清明纔回過神來,道:“陛下若是喬裝打扮,王興自然認不出。可是,若見了寧安王,恐怕避不過對方的眼睛,只消一個照面,對方便能認出來陛下。”

“我怎麼沒想到呢。”覃牧秋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紅豆酥,眉頭微擰。李謹與先帝親厚,與李逾這位侄子也是親密的很。印象中,在李逾即位之前,李謹每年都會來中都住好些時日,據說還時常宿在李逾的寢宮。

三年前,不知爲何,叔侄倆突然生了芥蒂,自那以後,李謹便再也沒回過中都。但縱使三年不見,李謹必然也是能輕易認出李逾的,這一點覃牧秋毫不懷疑。

“那有什麼法子?”覃牧秋問。

趙清明道:“無雲擅長易容之術,可讓他爲陛下易容。”

“無雲是誰?”覃牧秋問道。

趙清明看了覃牧秋一眼,面色微微有些驚訝,卻並沒有太過震驚。這時恰好榮安回來了,給了覃牧秋一碗加了冰糖的雪梨湯,又將手裡的茶給了趙清明。

“坐吧。”覃牧秋若無其事的道,這回趙清明沒有推脫,從容的坐下了。

榮安走到覃牧秋身邊立着,道:“陛下或許是忘了,無雲便是三年前出家到萬里寺的裴慶,陛下登基前他一直是東宮的門客。”

覃牧秋裝作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拿眼偷偷瞥了下趙清明,見對方在專心喝茶,不由挑了挑眉。

趙清明放下茶盞,繼續道:“此事若要萬無一失,還得陛下相信無雲纔可,若非如此,此事便難以辦成。”

“你且說來聽聽。”覃牧秋道。

“陛下不在宮裡,總要有人來扮成陛下的樣子纔好。”趙清明道。

覃牧秋心下一驚,若無雲和趙清明聯合起來,如此豈不是要謀朝篡位。不過他又轉念一想,趙清明的爲人他還是瞭解的,雖然有些言而無信,可於國於民必然是個忠臣。

況且,這皇位原本也是撿來的,丟了他也不心疼。

“好,甚好。”覃牧秋說罷隨後捻起盤中的紅豆酥扔給趙清明,算是兌現方纔的“承諾”。

榮安剛想出言提醒,卻見趙清明已經接過了紅豆酥,那是覃牧秋吃了一半的那塊,覃牧秋並未發覺。

趙清明猶豫了片刻,將紅豆酥送入了口中。覃牧秋恰好擡頭望過去,剛喝進去的雪梨湯便嗆了出來。

“那個……”覃牧秋覺得有些尷尬,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道:“榮安,讓御膳房打包一份紅豆酥給趙將軍帶回去。”

趙清明雲淡風輕的謝了恩。

榮安領命而去,殿內一時有些尷尬。

“陛下,臣想求陛下一個恩典。”趙清明突然跪地道。

“起來說,你想要……什麼?”覃牧秋問道。

趙清明深吸了口氣,道:“那日陛下去看過的那株紅楓,是臣十年前親手所植,臣懇請陛下,允許臣將那株紅楓移植出宮。”

覃牧秋聞言沉默了片刻,裝作若無其事道:“一棵樹罷了,挖走吧。”

趙清明叩頭謝恩。待御膳房送來了紅豆酥,趙清明便拎着出了凝和殿。覃牧秋放了話,說他不必日日在殿前伺候,於是他當日便着人幫手,將紅楓移出了宮。

若是從前,他是萬萬不會提這樣的要求故意觸李逾的逆鱗,可是他今日已經可以斷定,坐在龍椅上這位變了,不管是轉了性子還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總之,不再喜怒無常,也不再狠毒陰鬱。

七年來,爲怕觸景生情,也擔心犯了李逾的忌諱,是以從未去看過紅楓。他還擔心這棵樹無人打理會枯死,沒想到竟然生的極好。

當夜他安置好了紅楓,便奔馬連夜去了城外的萬里寺。

裴慶,如今的無雲,當年第一次來萬里寺便道:“萬里無雲,若我來此出家,便給自己取個法號叫無雲。”

當時的趙清明還道:“你這一身氣勢,活像個道士,出家也不該來寺廟。”不曾想沒過多久,李逾即位,裴慶當真到了萬里寺出家,法號也正是無雲。

“施主,深夜到訪弊寺,可是被何俗事所擾?”無雲雙手合十,神情悠然。

趙清明放下手裡的紅豆酥,道:“大師且猜上一猜。”

無雲煞有介事的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後雙目微眯,道:“貧僧夜觀天象,施主此番前來,定是爲了龍椅上那位。”

趙清明踹了對方一腳,道:“能不能有點和尚的樣子,別穿着袈裟裝道士。”

“大千世界……”

“再說我抽你。”

無雲只得訕訕的收起神神乎乎這一套,打開紅豆酥捏了一塊,道:“你可是好些年沒買這個了,今日倒是有心。”

趙清明剛想解釋說這是陛下賜的,隨後又忍住沒說。

“陛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前幾日我心慌的厲害,不過這兩日倒是平靜了許多。想來陛下吉人天相,已然度過了此劫。”無雲道。

趙清明眉頭微皺,道:“過幾日,我會帶陛下來見你。”

無雲聞言一口紅豆酥噎在喉嚨,險些背過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