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的內室裡,神清氣爽的皇帝,盤腿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屋裡暖融如春,他身前的黑檀木炕桌上,擺了好些木製的小玩意兒。
內官端着蔘湯進來時,皇帝正放下手中的珠盤,宮裡也有一樣的東西,用料更爲上等精緻,可是卻吸引不了皇帝的注意,見他進來,皇帝擡手招他過去。
內官曲膝行禮,呈上蔘湯,皇帝隨意的指了炕桌讓他放下,然後將珠盤遞給他,“瞧瞧。”內官恭敬的接過,方形的珠盤上以細細的木條排了個壽形紋,他依稀記得珠盤裡頭僅有橫豎的木條,幾時木條竟排成了字?。
“這是?”內官詫異的擡頭。
“這孩子費了那麼多心思,我這會兒纔看出來。”皇帝指了珠盤中的八顆碧玉珠子,“仔細瞧。”皇帝拿回珠盤,將第一顆碧玉珠彈上去後,壽形紋立時回覆一開始時,只有幾條木條的樣子,隨着第二顆珠子上去,又彈了幾根木條出來,直到第八顆珠子回下方集珠的溝槽,壽形紋再度出現在眼前。
“順王真是好心思。”
“嘿!這孩子若將這心思用在用軍國大事上……”皇帝有些遺憾,內官低垂着頭不敢迴應,心裡卻想,順王要真如皇上所期望的,將心思用在軍國大事上,只怕會是三皇子與八皇子的翻版,兩親兄弟間爭鬥不休。
三皇子兄弟有皇貴妃這個母妃壓着,尚且鬧得如此,幸而四皇子和十二皇子雖無母妃在,但兄友弟恭,總算讓皇帝老懷寬慰。
皇帝嘴角噙笑,不住的把玩着壽形紋珠盤,內官靜侍一旁,不敢出聲打擾。直到外頭的光線漸暗,廊下窸窣着傳來聲響,接着廊下掛上了宮燈,皇帝纔開口:“掌燈。”
內官連忙招來小內侍,將內室的燈都燃起。
“外頭情況如何了?”皇帝端起蔘湯欲喝,觸手的冰涼又讓他打消了主意,內官朝身後擺了擺手,一名小內侍機靈的端着新熬的蔘湯進來,皇帝似笑非笑的擡頭看了內官一眼。“你這幾個徒弟都教得不錯。”
內官跪下道:“那是託皇上洪福,奴才方能得幾個機靈的徒兒幫襯着。”
皇帝接過蔘湯。喝了一口又問:“外頭情況如何了?”
“前朝的左相已派御史、兵部侍郎等人前往瞭解情況,右相則負責安撫朝臣。”內官遲疑半晌,不安的看了皇帝一眼。
“但是?”皇帝平淡的問。
內官頓了下方開口:“戶部與吏部有些不妥。豫王及秦王府邸皆有動靜。”
“後宮呢?”皇帝微嘆息一聲,又問。
內官將皇貴妃及淑妃等人想求見的事說了一遍,說到皇貴妃又杖斃兩個宮女,皇帝嘲諷的挑高眉頭。
“原來她這麼盼着朕速死!”
“陛下?”內官錯愕的揚起頭,不明其意。
“眼下。朕還昏迷着,她不爲朕積福,還在後宮造殺孽,豈不是盼着朕快死嗎?”
內官嘴裡發苦,皇貴妃啊!皇貴妃,何時失了她一直以來的聰慧勁兒?他們幾個老兄弟看着宮裡的這些娘娘們的起落,皇貴妃算是命最好的,雖是當了皇帝的妃子,卻在生下三皇子之後就封了貴妃。淑妃對此甚爲不平。前後不及半年生產,一樣都生兒子,爲何薛氏就封貴妃。她只撈得個淑妃?
沒想到薛氏又生八皇子,皇帝喜她的伶俐聰慧,便再擡舉她成了皇貴妃,薛家家底豐厚,爲了這個女兒,更是窮盡其力,將最好的人手給了她,自她進宮後,因有自孃家帶進宮的嬤嬤、宮女侍候着,最是忠心耿耿,助她掃平障礙,讓她一路順風順水叫人又羨又妒。
向皇后曾想向她及其子下手,只是礙於人手、手段都及不上皇貴妃身邊的人,纔不曾貿然出手,與皇貴妃幾次交鋒也落於下風,向皇后纔會對皇貴妃生了怯,轉而與淑妃連手起來,也許就是因爲這樣,備受皇貴妃嬌寵的八皇子,看着向皇后貴爲皇后,還是得對他的母妃客氣,才讓他生了心思,覺得自己有資格與兄長們一爭高下,誰知他劍走偏鋒,性子一犟起來,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認定了自己能登上九五至尊,便不管不顧的往前直衝。
皇貴妃歷經八皇子之死後,心思變得詭譎莫測,最讓衆人生懼的,便是之前無故杖斃數名宮女,只因她們經過她所住的宮殿時,聲音太響擾了皇貴妃的安寧,那個時候,皇帝聽聞此事就有些不快,當時皇帝曾冷哼一聲:“朕還沒怪她,把朕好好的孩子教成這種不肖之輩,她倒好,端起架子教訓旁人來了?”
內官當時就暗道不好,果然,願意上折請封皇貴妃爲後的人少之又少,今日此事再一鬧,皇上恐怕徹底厭棄皇貴妃了吧?
“其他人呢?有些什麼其他的反應?”
“反應是沒有,只是各位主子都傳了消息出宮,給各位皇子們。
皇帝點點頭,“她們想找兒子拿主意,也不爲過。”又吩咐幾句後,才讓內官侍候去洗潄更衣,着人擺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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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暴雪將院子妝點成銀光一片,慕越一早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雀兒聽到動靜,披了衣服進屋來,見慕越伸手將牀幃掛到架子牀上的銀鉤上,不由開口道:“我的好姑娘,您起來也不加件衣服,就這樣起了,當心涼。”
“知道。”慕越朝雀兒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乖乖的坐回被窩裡,雀兒取來屏風上掛着的褙子披到慕越肩上,然後轉身拿了夾襖放到熏籠上烘暖。
“天冷,昨兒下雪了,難得回家來,姑娘怎不多睡會兒?”雀兒手裡邊做事,嘴裡邊問着。
“不成,得起了,今天有事要忙。”
雀兒點頭並不多問,侍候慕越起身着裝。喚人端早飯進屋來,慕越邊吃,雀兒邊報告這幾日家裡發生的事情。
“……齊哥兒和蘅姐兒鬧了幾回,齊哥兒倒是大氣,不跟蘅姐兒鬧,大奶奶讚了他幾次,最近看到人,都要人跟大奶奶一樣稱讚他。”
慕越挾了一筷子的肉絲炒芹菜入口,將剩下的粳米粥吃完,放下碗筷。接過雀兒端來的熱茶,輕吹了下才喝了一大口。
“還有旁的事?”慕越看她避重就輕,光挑小侄子們的事說。便直問了。
“是絹表小姐的事兒。”
“她?她能有什麼事?”慕越非常的訝異。
雀兒先輕輕走到門前張望了下,才快步走回慕越身邊:“姑娘不知,絹表小姐進門隔天就鬧得不可開交,原來是那姑爺房裡早有個姨娘,都顯懷了啊!新婚隔日一早。新人還沒去給公婆敬茶,那姨娘就急着要給絹表小姐敬茶了。”
“然後?”
“您是知道絹表小姐的,除了哭,還是哭。”雀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這位表小姐不爭氣,可她終究還是姓藍啊!與姑娘是一家,藍慕絹器量小、善妒、無理取鬧的名聲要傳出去,豈不是讓姑娘的名聲也受影響。
慕越卻不在意,見雀兒一臉氣憤不解。淡笑的道:“放心吧!她是她。我是我,外人要把她做的事掛到我頭上,也得拈量下。能否擺在一塊兒來議論。”
雀兒想了下,眨着不明白的眼睛,困惑的等着慕越解惑。“哪!這麼說吧!藍慕絹這門親事是誰定的?一開始是誰有所隱瞞?是誰不合規矩?新媳婦進門都還沒敬茶祭祖,就叫個姨娘來敬茶?”
說起來,是藍慕絹的婆家不厚道,也失了禮,不過慕越想,興許是看藍慕越的送嫁隊伍太過盛大,才惹得她的公婆深恐她的氣焰高漲,纔會在她進門第二天,就想把她的氣焰打下去。“她就光哭嗎?”
“還鬧着回孃家,絹表小姐姑爺家的人攔着不讓回,那天您也見到的那個丫鬟還算機靈,趁亂回去稟了大姨太太,大姨太太立時領了人去給絹表小姐撐腰,鬧到最後,雙方議定,待那姨娘生了就去母留子,眼下那姨娘已被送去莊子待產,等生完孩子就發賣。”
慕越眨了眨大眼睛,“大姨太太這一手會不會太狠了些?”
“我的姑娘啊!這算狠嗎?”
“旁的不說,既在婚前就容得她懷孩子,定是那表妹夫心尖尖的可心人兒,大姨太太這樣子做,豈不是讓絹表妹與表妹夫之間有了嫌隙?”
雀兒偏着頭想了會,“怪不得大奶奶會說大姨太太做差了,原來是根由在這兒啊!”
“大嫂也這麼說?”
“是啊!大奶奶還交代大家,最近要小心,防着大姨太太求上門來,這事咱們不好出面撐腰。”雀兒恍悟的喜笑顏開。
慕越搖搖頭。“這事兒是她們自個兒做的主,怪不得旁人,又沒人壓着她把女兒嫁這個女婿不是?”
雀兒笑着放下此事,又說了院裡一些事,“……何媽媽入冬後膝頭有些不妥,大高嬤嬤也是如此,大高嬤嬤給何媽媽一張藥方。”
“回頭把藥方拿來我看看,我們庫房裡要有藥材,就先理出來。”
主僕二人說了好一會話,慕越瞧着時間不早,便起身出門,來到二門前,東方朔與藍家兄弟們已牽着馬候着她。
“一早下了雪,怎麼沒穿得厚些。”東方朔看着慕越的斗篷皺着眉頭說。
藍慕攸則笑着上前攬住東方朔的肩頭。“瞧你,就這惦記着這丫頭,怎麼不見你掛記我啊?”
“你有小嫂子惦記着就好。”東方朔以肘往後頂了他一記,疼得藍慕攸哇哇亂叫,衆人瞧着呵呵大笑,慕越笑咧着嘴翻身上馬,跟着大哥身後出府,東方朔策馬追上去,藍慕攸這才慢悠悠的上馬混在親衛之中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