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該古氏夫妻該敗,原本一點底都沒露,偏要託了表妹相幫,借華家的名義送禮到各府去。
去的第一家,就露了底而不自知。
說來也巧,古嫂子幾番想結識慕越而不果,她本是內宅婦人,不擅掩飾情緒,三番兩次失落挫敗的表情,不經意落入慕越眼中而不自知。
這天慕越休沐,被何媽媽好生打扮了一番,珠翠繞髻一身環佩叮噹端的是富貴逼人,絲毫看不出戎裝打扮時英姿颯颯的風采,故而她被大總管請來接見華家送禮的僕婦時,一眼就認出了古嫂子來。
“這個人好生眼熟?”慕越一嘀咕,雀兒便笑着在耳邊道:“華家的人甚少送禮來的,今兒來的人竟能姑娘覺得眼熟?”
“嗯。”慕越藉着喝茶的動作掩飾打量那婦人的眼,悄悄的與雀兒說:“去打探一下,華大奶奶不會遇着什麼難事,想要請大奶奶相幫吧?”
慕越以爲華大奶奶遇着事兒,讓那婦人找自己帶話給大嫂,可一直未能如願,這才託詞讓她們送節禮來,不過若真是如此,華大奶奶大可一開始就這麼做,根本不用讓那婦人找自己啊!
雀兒點點頭,華家那位大少可是曾經給自家找過麻煩的,大爺和福大爺都因他受難,雖同在寧夏城中住着,向來卻是甚少往來,更不用說像年節送禮了。
大總管原也想推了,但拗不過華家人死乞活求的,這才請七姑娘出來見一面。只需推說她不是做主的人,就可將人請出去。因而大總管自慕越進了小花廳,便待在門邊候着,見雀兒悄悄從偏廳繞過來,他不禁有些驚訝,待聽到雀兒所言,他一雙利眼就往廳中那頗爲不安的婦人掃去。
“我讓幾個小子去幫忙打聽,你且在外頭候着,一有消息你再進去跟七姑娘說。”
雀兒點頭看着大總管轉身吩咐幾個小廝辦事去,恰有寒風捲過。凍得她忍不住跺腳取暖,大總管呵笑着讓她進偏廳去等。雀兒躬身謝過,一溜煙的鑽回偏廳去。
慕越坐在上首,一一與來人閒聊,來送禮的客人不止華家,尚有數家都不甚親密的,有兩家是商戶,想要走動走動,來年好開通往北胡的商隊。另三家是新到任的文官家人。按說應送禮去知府等文官府上纔是,但聽說前任鄒知府與藍將軍交好,兩個女兒都嫁在寧夏城裡。頗得藍家照拂,他們新來乍到,自然想傍上個靠山,正好年底了,趕緊命人備禮送來。
大奶奶想着小姑來年可能就要出閣,想到她日後的身份,因此大總管來請,她便放行,由慕越全權做主。
話雖如此,大總管和大奶奶猶不放心,因此大總管就在外頭守着,時不時給慕越暗示提點。
不得不說,慕越的表現很出乎大總管預期,廳裡上首坐着的少女言笑晏晏,與那些送禮來的僕婦們有來有往的談天說地,既未讓人覺得被冷落,也沒讓感到被回絕了臉面掛不住。
頭回單獨這般應付關係不近的客人,慕越沒有怯生,也不見應付不來,唯一讓大總管有些惱怒的,是其中一家商戶提起了濟州商會的修大公子,說到他日前曾指名送禮到藍府給慕越。
此人因涉命案,在寧夏城裡引起不少爭議,有人說他冒犯了藍家的七姑娘,才被藍家人設計,也有人說修大公子私德不修,還妄想求娶藍守海的女兒,犯了事被關押起來,活該。
這些流言大總管不是不曉得,但他沒想到有人膽子這麼大,竟捅到慕越跟前來。
慕越早聽聞這些,那管事媳婦兒說起時,她一點也不意外,笑容淡了幾分,讓那說及此事的管事媳婦兒心頭一悚,忽覺自己似乎不該應了濟州商會那管事,在藍七姑娘跟前提起此事。
“周嫂子是吧?”慕越淡淡的問,那管事媳婦惶恐的點了頭。“我也不知那位修大公子因何送禮給我,既然周嫂子說起來,想必與濟州商會相熟吧?不如你去問清楚,回頭跟我說一聲?”
另一家商會的管事媳婦面上微笑幫着打圓場,實則心裡暗笑那周嫂子,真是個蠢貨啊!
濟州商會的大管事也讓人託她幫忙,不過她沒應下,不是嫌那位大管事許的錢少,而是開罪了藍府的人,自家商號要開商隊的事可能會受影響,到時候自己和自家男人的差事都可能沒了,以長遠來看,還是把東家交辦的事辦妥纔是要務,濟州商會撈不出修大公子,只怕滅頂之災就在眼前。
東家正好能趁勢而起取而代之,東家生意興隆,他們這些人才有油水可撈。
慕越見有人圓場,便淺笑輕放過去,雀兒在偏廳候了好一會兒,大總管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廝們就回來了,大總管聽了他們回報後,命一個小廝去跟雀兒說,雀兒聽完之後,沏了新茶端進花廳裡,慕越本就是爲了讓雀兒去打探消息,纔會留人說話,見雀兒回來,正好端茶送客。
那名周嫂子故意拖慢腳步,想要再多說些什麼,可是見慕越沉着臉傾聽那名端茶進來的丫鬟說話,她遲疑的站了一會兒,原想等她們說完話,好上前說些話,好挽回一二,可是藍府的一個小丫鬟,一徑笑臉迎人的站在她身邊等着送客,她只得一跺腳轉身離去。
古嫂子隨華家管事媳婦來送禮,本就沒打算與慕越說話,她想的是趁此機會結交藍府的僕婦,因而在花廳時,她只規矩站在管事媳婦身後,許是心虛,她總覺得那藍七姑娘打量自己好幾回,令她備感不安,不時侷促的變換着站姿。
華家派來送禮的管事媳婦已有些年歲,深知自家與藍府的不睦,也曉得大奶奶與藍家大奶奶原是舊識。可自家大奶奶卻與藍大奶奶沒有往來,今次卻還特地指了個外人隨自己來送禮?
此人進了藍府後。便想自行走動?管事媳婦覺得不妥,嚴詞拒絕她,還令她緊跟着自己寸步不離,沒想到這個女人還真上不枱面,一屋子來送禮的僕婦中,只有她一個扭扭捏捏的,自己坐在她身前,都感覺到她的小動作,更何況坐在上首的藍家七姑娘?
真真是給華家丟臉啊!
管事媳婦打定主意。回府之後,要好生的到老太太跟前告狀去。一方面又緊盯着古嫂子不放人。
古嫂子萬萬沒想到,自己是順利混進藍府了,卻被人盯得死緊,半點自由都沒有。
也沒有想到,慕越發現她眼熟,早命人去打聽情況。
雀兒邊與慕越稟報,邊不錯眼的瞅着古嫂子不放,“……華家來送禮的小廝、車伕說了。那位古嫂子是華大奶奶陪房的親戚。也不知怎麼的,今兒上門後,便讓華大奶奶派了事。隨他們上門送禮來。”
雀兒接着又說了些華家的瑣事,慕越悄聲吩咐,“讓人看牢了,出了府後,還是跟着她,我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
雀兒應諾轉身出花廳跟大總管說去,慕越則起身轉回內院,跟大嫂回報去。
這邊,古嫂子直到出了藍府,都苦無機會與藍府的人多說話,華家的馬車一離開藍府後,她便尋機想下車離去,不想,那管事媳婦壓根不放人。
“以往咱們府裡往將軍府送禮,雖不見得多親近,但也從未如今兒這般,全部的禮原封不動的被退回來的。”管事媳婦憤恨的道,她身邊兩名丫鬟也附和着。
“就是說啊!”
“準是古嫂子你方纔得罪了藍家的人。”邊說還邊瞪了古嫂子一眼。
“我,我什麼都沒說,也沒做啊!”
“光你那毛臊的樣兒,就夠丟醜了,還需要你做什麼嗎?”管事媳婦打算將責任往古嫂子身上推,那兩個丫鬟相幫着,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個沒完,古嫂子這輩子從未遇過這種場面,一時間被震住了,完全不知如何反應,只呆呆的偶爾回幾句不着邊際的話。
直到回到華府,下車時她才醒悟過來,她又不是華家的下人,幹麼替她們擔這個錯,於是轉身拔腿就要跑,誰曉得那兩名丫鬟一前一後的將她堵住,“我又不是華家的人,你們抓我做啥?”
“不是?你是大奶奶的陪房,今兒奉命隨我們去將軍府送禮的,難道我們還會弄錯?”管事媳婦板着臉冷笑道。
“你以爲我們華家會隨便讓阿貓阿狗的跟着出門送禮?要知道,出門送禮代表的可是咱們華家的臉面,若你不是大奶奶的陪房,誰會讓你跟着去?”
“要不是大奶奶與藍家大奶奶有舊,老太太也不會允你隨我們出門的。”
“喲!把事情搞砸了,就說不是咱們華家的人?還是說你是大奶奶的人,所以不算咱們華家的人?告訴你,大奶奶是華家的媳婦兒,她自個兒都是華家的人了,你們這些陪房除非是不認她這主子,否則也一樣是華家的人。”
“哼!吃穿住用都是用咱們華家的,出了事,就推說自個兒不是華家的下人,天下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古嫂子驚恐萬分的掙扎着,但管事媳婦和兩名丫鬟這麼一吆喝,二門附近的僕婦、丫鬟們全聽見了,大夥兒都覺氣憤,華大奶奶在夫婿過世後,曾鬧着要回孃家,本就惹得華家上下不快,好不容易幾年熬下來,才讓公婆稍稍平復對她的不滿,誰知她的陪房壞了事,不敢擔責就推說自己不是華家人?
衆人沒讓古嫂子有多說話的機會,一個婆子塞了條又酸又臭的布到她嘴裡,將她扭到華老太太面前去,華大奶奶直到古嫂子被杖責得遍體鱗傷的丟回來,才曉得此事。
她震驚的指着古嫂子問:“她是誰啊?我不認得她,我的陪房?不,不,不,我不認得她,她不是我的陪房,是誰要害我?是誰?”
華大奶奶又驚又怒,但她說的話卻無人聽信,都認爲她同她的陪房一樣,要推卸責任。她們鄙夷的回去覆命,華大奶奶撲上去不讓她們走,她身邊的幾個丫鬟紛紛勸道:“大奶奶您消停消停吧!您再吵下去,老太太她們也不會信您的!”
華大奶奶掙脫開來,衝到放在春椅上的古嫂子面前,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賤人,是誰讓你來害我的?快說,說!”
幾個丫鬟眼見不對,一個匆匆轉進屋裡,端了桌上的藥碗來,“大奶奶,該吃藥了。”
“我不吃。”華大奶奶生氣的轉頭瞪那丫鬟,丫鬟面不改色的哄着:“聽說殿下封王了呢!接着陛下就要封新後了,殿下快要登基爲帝了吧?”
華大奶奶眸光一閃,竟是流下一滴清淚。“真的?那他就要來接我回宮了,是吧?他當初是這麼跟我說的,沒錯吧?”
“是啊!是啊!”哄着華大奶奶喝了藥,讓其他人扶她進屋去之後,那個丫鬟才指揮粗使婆子們,將古嫂子移到閒置的房裡。
古嫂子被搬到涼冰冰的炕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回頭看到那個丫鬟,她不免哭出聲來。“蘭姐兒。”古嫂子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看來好生狼狽。
“表姐受苦了。”被喚蘭姐兒的丫鬟拉了條被褥給古嫂子蓋上,“表姐好好養着吧!我和嫂嫂都有差事在忙,有空再來瞧你。”
說完話,不待古嫂子說什麼,她轉身就出去了,出門後還不忘在門上栓上煉條上了大鎖。
一名路過的小丫鬟見了,好奇的張望了下,蘭姐兒面不改色的笑道:“她犯了錯,大奶奶怕她逃了,回頭老太太問起來就糟了。”
小丫鬟聞言點點頭,“是要關好了,都是她的錯,老太太本來已消了火氣,今兒又被氣得夠嗆,不曉得大奶奶要熬到何時,才能再等到老太太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