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八皇弟過世,各部不是很快就籌備起治喪事宜,四皇弟和十二皇弟過世後,怎麼遲遲都沒動作?”二皇子發起脾氣來,眉目間銳氣立現,頗有幾份神似當今皇帝,讓禮部的幾位官員見了有些膽寒,口裡訥訥虛應了事。
二皇子臉色仍未轉好,看起來似乎是愛重弟弟們的好哥哥,爲死去的兄弟們抱不平,其實呢?屋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究竟爲何事板着臉,那與爲兩位皇子抱屈絕對扯不上關係。
他軟硬兼施,想要從他們口中得到確切的答覆,如何時爲四皇子和十二皇子發喪,但,這件事不是他說了算,當然,也不是那些官員們能做主的,能做主的不發話,他們就算想順二皇子的意,給他個確切消息也不成。
於是他們和着稀泥,左閃右避的就是不給二皇子一個痛快,二皇子起先還能維持好聲氣,越到後頭不禁嚴苛的狠瞅着衆官員們,直把他們瞅得背心冷汗涔涔。
二皇子緊咬着牙根,從緊閉的脣縫迸出:“究竟何時舉喪,你們是禮部的官員,心裡總要有個章程,父皇若一發話,難道你們纔開始慢慢的籌備不成?”
正六品的吳主事擡手暗抹了把汗,瞇瞇眼努力的往旁邊的同僚們瞄了幾眼,見大家個個抖若篩糠,只得咬牙開口道:“王爺,此事真不是卑職們能做主的,您要卑職們給個日期,卑職實在不敢妄言,只是年關已近。就算要辦兩位王爺的喪禮,也要等他們的棺木移靈回京才能做不是?可是……”
可是皇帝壓根不接受這個事實。前不久才命人往寧夏城,給兩位已故王爺送賞賜去,大家想勸,卻又怕惹病纔剛好的皇帝震怒,所以大家全都悶着頭裝傻,就是無人敢碰觸這個話題。
王爺在封地過世,一般來說就是在當地發喪下葬,京裡頭只舉哀,偏這兩位不是在封地。又是年少夭折,棺槨要運回京城發喪下葬。一般是皇帝派御林軍去護送回京,再不濟,當地的知府、駐軍也該派人護送纔是,只是藍守海這傢伙不知是那根筋不對勁,愣是沒這麼做,皇帝也沒指派御林軍去迎靈,難道,就讓他們兩個停靈在寧夏不管?
二皇子非常想落實這件事。似乎一旦皇帝承認了四皇子的死訊。就會認真思考起後繼之位將交由何人來擔負。
當衆人繞着吳主事說的那番話,好說歹說總算讓二皇子鬆口放人,待一夥人從豫王府脫身出府時。從五品的劉員外郎拍拍吳主事的肩頭道:“虧得有你說了那番話,否則大夥兒只怕到現在還脫不了身。”
擡頭看看灰濛濛的天空,吳主事搖頭嘆了口氣:“陛下似乎還沒辦法接受連喪二子的事實,可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眼下是冬日,兩位皇子的遺體雖不至敗壞的太快,但是人總是要入土爲安,總不好讓他們兩位流落在外吧?
衆官員皆如是想,但,回頭思及,誰敢去向皇帝提及此事時,衆人皆靜默下來,誰都不想當出頭鳥。
“看來,也只能熬着了。”
反正他們上頭還有侍郎和尚書等上峰在,也只有他們出面說話纔夠份量,如若不然,還有左、右二相在,如果過了年,皇帝仍不提此事,他們二相定會去說的,二相與皇帝的關係親近,若他們去勸皇帝,那肯定見效。
“二皇子怎麼不去請二相出面?”
吳主事衝口而出,走到自家馬車旁,正要上車的劉員外郎聞言頓了下腳,隨即彎腰提腳上車去,未曾與吳主事多言,其他幾人早己上車歸家,吳主事品級位階皆是最低,往常來見二皇子都沒他的事,這回是看在他善插科打諢,才找他來,既將二皇子安撫好,也就沒他的事了,是以出豫王府時,僅劉員外郎與他搭話。
他原以爲衆人會附和他幾句,卻不料一回頭,人統統走光了,就連劉員外郎的車也走了,他不禁怔在原地,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漸漸昏暗,寒風一陣緊過一陣,凍得吳主事的小廝渾身直抖顫,他站在自家馬車前,看着主子有些怔愣的站在街邊,正思量着要不要上前去請,車伕便朝他啐了一口,“還不快去請老爺上車?要是凍壞了老爺,你就仔細你的皮吧!”車伕兇狠的朝他揚揚手中的鞭子。
小廝害怕的回頭睃了車伕一眼,不屑的撇了下嘴,心道不過是老爺的鄉下窮親戚,還真自個兒是盤菜了!拖着腳步朝吳主事走過去,“老爺天快黑了,外頭涼得很,您老還是快上車吧!”
吳主事呆呆的點了頭,隨他上車,車行不過數丈,他便揚聲令車伕轉道。“老爺,起風了,您不回家,是要去那兒?”小廝抖着聲,在車門邊問着。
“去藍府,我要去見藍老太爺。”
車伕和小廝面面相覷,藍老太爺這誰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去人家家裡拜訪,要不要這麼急於一時啊?
但吳主事非常堅持,車伕和小廝只得忍着飢挨着凍,還得慢慢找路,誰讓他們主僕三個都不識藍府所在何處,總算在宵禁前將吳主事送到藍府。
車伕和小廝兩本以爲藍府的人不會理他們,誰曉得,藍老太爺卻讓身邊的心腹大管事出來相迎,倒讓車伕大大吃驚。
“你家老爺認得這家人?”
“不知道。”小廝和車伕窩到車裡取暖,“我跟在老爺身邊四年了,總不曾聽聞老爺提過這位老爺子。”
吳主事這一去便是通宵,藍府的人昨夜得知老太爺要留客,就將吳主事的兩個家人請進府中,好吃好喝的款待着,天亮了。又請了頓豐盛的早飯,吃得飽飽。睡得舒坦,車伕精神奕奕的隨藍府小廝去照籵馬車,小廝則被領去侍候吳主事。
小廝端着熱水入屋,才發現自家老爺眼睛赤紅精神萎靡,身上的衣服也十分凌亂,看來似乎一宿沒睡,小廝嘴角翕翕,想要開口問什麼,卻終究還是作罷。侍候吳主事洗漱完畢,就有藍府小廝來請。
今日不必上朝。因而吳主事上了自家馬車後,便是回府補眠,興許是前一夜有人來傳話過,吳夫人見到一宿未歸的丈夫,倒也沒有抱怨,只安靜的侍候丈夫歇下,讓小廝看得驚訝的瞠大了眼。
“老爺昨兒上那去了?”
“回夫人話,老爺昨日先隨部裡的大人們一同去見豫王。出府後。老爺便去見了藍老太爺。”
吳夫人聽聞之後,頓了好一會兒,才道:“老爺昨晚就待在藍府了?”
“是。”得了肯定答覆的吳夫人揮手讓小廝退下。她的心腹丫鬟低聲道:“夫人,難道昨日老爺見豫王,說了什麼?”
“虧得老爺忍了這麼些年,總算在豫王跟前說上話了。”吳夫人面露欣慰。
“可是夫人,老爺纔在豫王那兒說上話,回頭就鑽進藍府去,要是讓豫王知道了,會不會引人懷疑啊?”
吳夫人啐了一聲。“懷疑什麼?老爺本就是藍家大老爺提拔上來的,又當了藍大爺兩年的上峰,咱們與藍家的關係,若豫王想知道,豈是瞞得過的?再說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他也不能肯定咱們就一定與藍府站同邊吧?”
官場上關係錯綜複雜,誰也不能肯定誰是誰的人,有利可圖,自然有人依附上來,就算二皇子也不能保障,支持他的人全永遠支持他不改其志不改其意,只消確定二皇子與太子之位,與皇帝寶座無緣,那些現在支持他的人,只怕會立時改變立場,去支持比他更有希望的人。
京裡朝官衆多,難道二皇子還能派人一個個的盯着嗎?
藍老太爺畢竟有年紀了,因而吳主事找上門來,藍老太爺與他說了幾句話,便將他交給長子,自己則是回房歇息去,等到早上起身,得知長子竟與吳主事徹夜長談,不由訝然的挑高眉。
“去,找大老爺請來,我有話跟他說。”話聲方落,外間已響起藍守山低沉醇厚的聲音。
“爹想問兒子什麼?”
“你一宵沒睡?”老太爺將抹臉的帕子投回銅盆,穿上天青夾棉團福長袍,才掀了帷幔出內室,看到兒子眼下烏青一片,不禁沒好氣的道。
“吳主事在禮部待了四年,纔有機會到二殿下跟前說上話,咱們也難得與他連絡,自然就多花了些時間。”
“倒也虧得他能忍。”藍老太爺捋着鬍鬚道。
藍大老爺則是笑道:“他一心只盼他那兒子有出息,這兩天,三弟來了信,說到吳主事那兒子,倒還真給他爹長臉,闖出點名堂了。”
本來文武不相屬統,吳主事夫妻兩僅有一子,偏偏這個寶貝兒子喜武不喜文,怎麼辦呢?他要是繼承父親衣鉢,吳主事還能請同年或同僚相幫,偏他要從武?吳主事思來想去,總算想到自己老上司,他的三弟不就是個將軍嗎?
當時,吳主事就外任,想請託藍守山,覺得只一封信,不足以表逹自己的誠意,正想利用返京述職時拜託藍守山,誰知這良緣竟從天而降,藍守山的兒子竟然調來他的轄下,擔任他的下屬,一來二去的,吳主事的獨子就由藍守山引薦去藍守海麾下當差。
不久吳主事也返京述職,進了禮部當差。
“你倒也好耐心,他在禮部四年,什麼回報都沒有,你也由着他?”
“當初出手相助,本就沒打算挾恩求報的,這一次只能算是機緣巧合,再說,那些人一直不願拉他入夥,應是對他存疑,不過沒關係,知道豫王現在想做什麼也好,總是能有所準備。”
藍老太爺點頭,復又交代長子:“給你三弟寫封信,提醒他注意一下,皇帝年紀大了,他們不敢強逼,只怕是要將你三弟抹黑,好逼皇帝動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