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以要參與校閱爲由,開拔西寧駐軍前往京城,但除卻最基層的小兵們因能去京城而興奮之外,其他較高階的軍官們,心底都存着不少疑慮。
如,四皇子爲何要與他們一起行軍?
又如,皇帝校閱大軍,向來都只校閱京城外五大營,這次竟然要點閱他們西寧衛駐軍,是因四皇子去年來寧夏城被人行刺,要他們赴京參加校閱時,順道護送四皇子返京嗎?
這日竇將軍點了慕越隨侍,坐在馬車裡頭,竇將軍若有所思的撐着下頜盯着慕越瞧。
慕越心裡忐忑,不知爲何竇將軍這般盯着自己。
“最近就只有年前那撥內官奉命來寧夏城。”因爲是肯定句,慕越沒有說話,只是點頭附和。
“陛下點我們進京校閱,爲何不是下明旨,而是下密旨?”這疑問她放在心裡好幾天,丈夫讓她稍安勿躁,可她實在憋不住想找人問一問。
慕越眨着眼似乎也一樣不解。“咦?難道有何差別?”
竇將軍以問題迴應她。“參與校閱是好事,可以讓陛下親見咱們的軍容,訓練的成果是大大的好事兒,若下的是明旨,大夥兒也好樂呵樂呵,偏下的是密旨,還密而不發……”
慕越呵呵笑了聲:“誰知道皇上心裡想什麼?”這幾天她一直在琢磨着,皇帝爲何會下這種旨意,當年她和父親他們會回京勤王,是因四皇子和十二皇子遇刺時,被逮的刺客口不嚴。大聲嚷着他主子將是大周之主,命他們放開他。
父親等將領們爲之一驚。還沒弄清狀況,就得到京城的消息,二皇子逼宮。他軟禁皇帝后,以矯詔賜死三皇子以下所皇子,命左右二相替昏迷的皇帝寫退位詔書,左相不肯,撞柱而亡,右相啐了二皇子一臉唾沫後,受盡凌虐而死。
慕越對於那場宮變。知道的不多。
只知父親與幕僚們商議之後,便帶着他們趕往京城。她還記得,那時她纔剛出擊回來,又得知阿朔和四哥遇襲受了傷,整個人狀態很不好,直到整場宮變落幕,皇帝論功行賞,她在衆堂姐妹們豔羨的眼光中接了婚旨,才慢慢的反應過來。
輕嘆口氣。慕越很不願去回想這段往事。因爲自那之後,她的生活就亂成一團……
“慕越?”竇將軍喊她,見她回神才問:“你想。皇上是不是想做什麼?而且他不太相信京營?”
竇將軍拉着慕越說着自己的懷疑。“皇帝年紀畢竟大了,年前這一病,只怕要認真考慮後事了,幾個皇子裡頭,二皇子和三皇子年紀最長,他們兩的母妃又是宮裡握有實權的妃子,支持者早就運作多時。”
“我想,皇帝肯定在左右爲難,不知要選那一個,他們兩人都曾在戶部、兵部當差,在六部都有不少支持者,京營裡自也不例外,一旦皇上決定誰是繼承人之後,只怕另一個不服,若是有個萬一……”
“那調我們進京又是爲何?”
“傻丫頭,自然是拿咱們來壓京營啊!”竇將軍笑眯眯的道:“就是不曉得,皇帝是隻下密旨給我們,還是各地忠於他的將領都收到了調令的密旨?”
慕越心想,應該是隻有西寧衛接到密旨吧!皇帝信的其實並不是藍家軍,而是四皇子,有四皇子隨軍回京,如果有心要動的那幾位動真格的,那領軍回京勤王的四皇子便是大功一件,只有這麼一樁奇功能使四皇子出頭。
皇帝跟前世的皇帝相比起來,似乎多了點什麼?慕越的眼光落在固定在車廂裡的茶几上頭,陽光透過薄薄的簾子灑進來,將茶几上的茶具籠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重新復生在這個世界之後,她就發現了,這個世界跟她的前世有着很大的不同,當然,父兄們一樣還是很疼愛她,但有些地方卻很明顯不一樣,前世的繼母一直無法順利生兒育女,這一世她卻有個小女兒,雖然她重生時,這個妹妹已經死了,然而也讓父親早早發現繼母的另一面,從而使自己的生活有了極大的不同。
再有就是阿朔了,他竟然不似上輩子那般,對她百般挑剔,反而萬般討好,他沒有隨四哥回京,反倒是留下來,跟自己一起拜在同個先生門下一塊讀書。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這世的阿朔不再陰陽怪氣,比較像就藩之後的阿朔,想想也是,他一直就喜歡雕刻,用木材做精巧的傢俱,他說木頭很溫暖、單純,不像人,心思繁瑣機巧百變,有時應對間不小心可能就害了人而不自知,面上笑盈盈,手裡卻握了把尖利的刀,趁你不備捅你一刀。
慕越知道,他指的是皇后和向珞。
不過他前世沒有住下,而是年年隨四皇子來北巡,未成婚的皇子都住在宮裡,他住的宮裡有各方安插的眼線,皇帝不會允許兒子沈迷在匠人的工藝裡,很可能他宮裡連副雕刀都沒有吧?
開府之後,他卻讓人準備雕刀及木料,可惜他無暇去碰,後來……慕越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後來她自顧不暇,根本沒空去管去關心他了。
竇將軍喝了口茶。“你和阿朔兩個倒真孝敬你們先生,什麼好茶、好酒都緊着他。“
慕越聞言一笑。“您是不能多喝酒的,只能喝茶,羅大夫交代過了。”
“我知道。”竇將軍嘴角微扯了下,“不用一直提醒我,你別笑,瞧,我啊就是你最好的鏡子,年少時不懂得好好照顧身子,生兒育女時身邊沒有個懂的嬤嬤照料,傷了身子骨都不自知,唉!反正啊!你可記着了,千萬別貪一時之快,要好好保重自個兒,知道不?”
“是。”慕越乖乖點頭,羅大夫說竇將軍年輕時沒有好好調養,育子時又傷了身子,可能仗着年輕不當回事兒,其後又年年領兵征戰,身上落下了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以至於竇將軍不時感到頭痛欲裂,身體也時有不妥。
羅大夫開了藥讓竇將軍好好調養,但一開始,竇將軍總是陽奉陰違沒有乖乖服藥,羅大夫見一直不見成效,與佟軍師談過之後,每日服藥時由佟軍師親自盯着,這才稍有好轉。
不過也因此拖長了調養的時間,竇將軍被羅大夫狠狠的訓了一頓。
佟軍師並嚴令竇營要上下一心嚴格執行,不許人偷偷給竇將軍送酒。
逢年過節時,當學生、徒兒的總要送份禮給先生或師父,佟軍師那兒最好辦,阿朔那兒不時有新釀的好酒孝敬佟軍師,但藍慕攸就爲難了,他的師父不能喝酒,那他送什麼好?
佟家的孩子送小玩意兒、送書、但師父的禮不能少!還是阿朔提議先去問問羅大夫,得知竇將軍能喝茶,但這茶也得講究,不能與她進的藥有衝突,三個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總算弄出補身茶來,將竇將軍能喝的茶與一些滋補的藥材,如紅棗、枸杞加在一塊兒,不止有甜味,還有茶的清香。
但竇將軍還是念念不忘酒味啊!
慕越怕她往這上頭說下去,連忙開口轉移話題。
“將軍您看,這些皇子裡頭,誰最有希望上位?”
“呵!要我說,老二和老三兩個旗鼓相當,不過再加上一個四皇子,那就說不準了,四皇子這個人厲害,他拿到的是手爛牌,偏偏人家就有本事,能扭轉局勢。”
她見過四皇子好幾回,對他的印象頗深刻,“三皇子那種涼薄的就甭說了,真要他當皇帝,四皇子就危險了,他那個人連自個兒親弟弟容不下,豈容得了才幹能力都在他之上的四皇子在他跟前晃盪?一旦四皇子有事,阿朔也落不得好。”
慕越點頭稱是。“阿朔的性子咱就不說了,看似是個平和的,其實他頂記仇的,我本來看他太過軟綿,這不好,一個大男人,心腸太軟不好,分不出輕重親疏就更慘,但太硬也不成,如何拿捏那個度,就得看他日後的修養。”
阿朔的心腸就是軟,若不是軟,就不是因爲同情皇太妃喪子可憐,而在四哥跟前開口維護了一兩句,也讓皇太妃以爲有機可趁,更讓四哥以爲親弟弟不夠了解他,兄弟間生了嫌隙。
當然,一開始誰也沒想到皇太妃會不安份,四哥只想着從她手中收攏她的人脈,沒有料到皇太妃打的主意,竟是利用阿朔牽制四哥,好讓她的孫子長大,再拉下四哥,好扶三皇子的嫡長子當皇帝,她要當統領六宮的太皇太后,而不是無實權的皇太妃。
畢竟親孫子當皇帝,跟四皇子當皇帝是有很大的不同,四皇子坐上龍廷,皇太妃可沒有半點功勞,在宮裡頭,她既非新帝的親孃,也非嫡母,封她爲太妃已是恩賜,好吃的好住的供着也就是這麼過一輩子了。
對習慣指點兒子,爲兒子籌謀一切的皇貴妃來說,下半輩子都要過這般如擺設的日子,還不如殺了她吧!她不能明着給皇后下絆子,便對自己出手,食髓知味之後,她又朝阿朔出招試探新帝。
而這一切的起源,全是因阿朔心軟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