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越怔了下,立時反應過來,跪在皇帝跟前垂首恭敬道:“微臣正是藍家七女。”對這自稱還傷腦筋了一會兒,後來思及她如今任職軍中,自稱微臣應該沒錯吧?
誰知皇帝根本不在乎那些,此時他對慕越一行人,都聽見二皇子那通混話着惱,他神色複雜的打量了慕越一番,屋裡其他人見慕越跪下行禮,連忙跟着參次不齊的跪下請安。
皇帝朝房中那名隱龍衛示意,那人點點頭指揮慕越的親衛們,以地毯將屋中的屍首包妥擡出去,見她們依序出去,他方走到牆邊推開最靠門的一扇窗,寒風立即席捲而入,屋中的燭火閃動了下,他朝皇帝躬身告退,退出時將門上的帷幔放上,密實的擋住了寒風,屋裡血腥味因寒風吹散些,但那股味兒卻不是這麼容易散掉。
皇帝聞着覺得不適,兩名內官又是端茶又是點薰香,忙了好一會兒,皇帝才緩過氣來,他擡眼見慕越立在一旁,一雙眼忽閃忽閃的,像極了好奇的小孩子,心頭不由一軟。
“坐。”
這是要跟她單獨說話?慕越有些忐忑,更多的是好奇,前世她與皇帝接觸不多,當時他已病入膏肓,她雖是兒媳婦,但進宮的次數很少,智兒出生後,皇帝對這個孫子愛不釋手,她一度有些擔心,深怕旁人會對智兒有什麼想法,進而出手對付他。
幸而皇帝對這孫子很照顧,指了自己身邊得力的內官隨侍,當年皇帝撐不到智兒長記性就辭世。他崩逝後,繼位爲帝的四哥對智兒這侄子也是好的沒話說。興許是因爲智兒是阿朔的長子,從某個角度來說,四哥對阿朔是長兄如父,四哥對這侄子,也不止只是單純的伯侄之情,而是有很大程度像祖孫了吧!
皇帝端詳眼前的戎裝少女,一身盔甲看不出女孩兒的嬌美,燈光映照下,看得出是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尤其那雙眼明燦燦的,看着她。恍惚看到了兒子畫裡那個小女孩。
內官端來錦墩請慕越坐,慕越將長槍擺在地上,將頭盔取下放到一旁的高几上。
“你膽子挺大的?你爹就讓你一個領人進宮來救朕?”皇帝看着慕越有條不紊的將身旁的東西一一擺放好,然後端正身姿正面迎視自己審視的眼光,卻毫無嬌怯之氣,反而落落大方頗有大將之風。
“微臣是奉順王之命來保護陛下的。”
這個回答倒有些出乎皇帝的意料,“朔兒也回來了?”
慕越便將此前的事稟告給皇帝聽,但皇帝並沒有急着讓人召東方朔進屋來。反而傾身向前。低聲問慕越:“丫頭,你覺得豫王真是被朕逼的?”
慕越眨了眨眼,“微臣聽力不是很好。豫王殿下剛剛說了什麼,微臣沒有聽清楚。”
皇帝聞言露出一抹笑,莫測高深的瞧着慕越,慕越回以微笑,但很快她的笑容就撐不住了,“其實豫王殿下跟順王殿下、誠王殿下比起來,算命好的了。”被皇帝銳利的眼神逼着,慕越索性豁出去了。
“哦?”
“微臣自幼喪母,雖有父親、繼母照拂,但畢竟父親軍務繁忙,繼母有自己的女兒,她總是爲自己的親骨肉着想多些,豫王殿下由淑妃娘娘親自撫育,相比誠王、順王可是幸福多了。”
皇帝眸光微黯,皇后未挑誠王合作之前,他們兄弟兩在宮裡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那可真只有天知道。皇帝有些愧疚,臉上臊得慌。
慕越瞄了皇帝一眼,略想了想又道:“陛下日理萬機,前朝的國事多如牛毛,縱使是明君也有燈下黑瞧不清的地方,更何況後宮向由皇后打理,您不曾注意此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你覺得豫王造反,是朕逼的嗎?”
慕越聳聳肩,“想做歹的人都會找藉口,把責任推到旁人頭上去,好像這樣做自己的良心就過得去了,就能說服自己,自己沒有錯,全是某某人逼的,都是某某人的錯,若不是他,自己怎麼會這麼做。其實說穿了,想要怎麼做都是自己在做決定,怪誰呢?豫王殿下說自己委屈,這世上有人不委屈的嗎?微臣說句實話,陛下也委屈啊!辛苦教養皇子們,想他們有出息,可以幫您分憂解勞。”
“沒想到他們卻攢了一肚子怨氣,五根手指頭伸出來尚且不平呢!怎能要求您對他們一碗水端平?再說,您就算把水端平了,在豫王看來,仍是不平,您給他的,他不珍惜,只想爭着您給其他皇子的,心大了,做出天理不容的事來,還反過來說是您不公,逼他造反。陛下才冤啊!”
“你這丫頭倒會說話。”皇帝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慕越笑了下,“陛下是明君,相信微臣說的,您心裡都明白。”
就因爲明白,所以痛心,二皇子生下來就享富貴,自皇長子夭折後,他就是年紀最長的皇子,若以嫡長來論,他雖不佔嫡,但他是長,淑妃又會來事兒,皇帝待他與三皇子甚爲疼愛,常常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但是,他和老三卻讓人失望。
皇帝嘆了口氣,“你膽子真的不小,竟然敢這樣闖進宮來。”
“阿朔領着人在外接應我。”慕越提醒他,皇帝讓人將東方朔請進來,誰知等了一會兒,出去請人的內官面有難色的進來稟報。
“回皇上,方纔豫王殿下走的時候,把外頭的護衛全帶走了。”
慕越一聽,訝異的叫了聲:“阿朔也被他帶走了?”
“是。”內官低低的回覆。“豫王殿下並未發現護衛們全換過了,帶着順王殿下他們一同去了前朝。”
皇帝得知此情況後,不由朗聲笑起來。“這下子有的樂呵了。七丫頭你隨朕過去瞧瞧吧!”
慕越朗聲應諾。
豫王在護衛們簇擁下,匆匆趕至幹清門,守在幹清門的一名將軍正焦慮的四下張望,見到他來,連忙撇下正與他喋喋不休說着話的幾個人,一臉如釋重負的迎上豫王。
“殿下來了就好,藍守海那廝竟然殺進來了。”迎上來的此人是御衛之一,孔武有力腦子卻不甚靈活,但貴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讓他領人守在幹清門,別讓人進出,他就死守於此,豫王草草點了頭,問明藍守海等人在何處,便領着人過去。
還沒到太和殿,就聽到兵器交擊發出的金器聲,人類嘶喊、哀嚎聲夾雜其中,豫王的護衛舉着火把簇擁着豫王來到太和殿前,廣場上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這是怎麼回事?平日就都沒點燈嗎?”豫王瞇緊眼想要看清廣場上的情況,可惜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閃動,卻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麼,但不時能見着刀劍交擊時迸出的火花。
有個年約四旬的滿臉胡腮的將軍過來豫王身邊:“那些人特賊的,一上來就把俺的人打的七零八落,還不曉得何時讓人把燈給滅了。”
“那你們怎麼不去把燈重給點上?”豫王這話一出,旁邊的人不禁有些愕然,王爺這話說的,真是站着不腰疼啊!點燈是個粗重火兒,宮裡的燈向來是小內侍們拿着特製的工具,去給高高的燈柱點燈,沒那工具,他們這些護衛如何爬上滑溜的燈柱點燈?再說了,有那功夫去點燈,不如多殺幾個傢伙啊!“
沒有燈火照明,雙方皆陷入混戰,若不幸被敵人砍死,或冤枉被自己人所殺,都的只能算自己倒黴啊!怨不得旁人。
蓄着絡腮鬍的將軍撓撓下巴,“殿下您要不要把這火也給滅了,他們現在是打得火熱沒注意,指不定何時發現您在這兒,您這兒亮堂堂的,就是活生生的箭靶。”
豫王還沒發話,嗖地一聲,一支箭朝他而來,他身邊的一名護衛及時扯了他一把,兩人撲倒在地,堪堪避開了那支箭,他驚魂未定的擡頭欲言,卻又被那人一掌拍下他的頭,他的頭順勢狠狠撞向地面,張嘴就要罵人時,豫王聽到頭頂聲響不斷,飛箭如雨朝他們而來,痛呼聲與箭矢射中人體的悶聲就在他的耳邊揮之不去。
“賊娘養的,這是那個混蛋射的箭?要是讓老子知道誰幹的,肯定滅了他……”絡腮鬍將軍嘴裡嘟嚷着,豫王偷眼看過,罵人的絡腮鬍將軍不知從那摸來把刀,站在他旁邊把刀舞得飛快,打落了不少箭矢,咚,一個箭矢被擊落打在豫王的頭上,豫王還來不及反應,接連又是好幾個被打落的箭矢打在他身上,疼得他疵牙裂嘴痛呼不止。
他身邊的護衛們將他拉到護欄遮蔽處,好躲避箭雨的襲擊,絡腮鬍將軍也躲到豫王身邊,他嘴裡不乾不淨的胡罵着,豫王被方纔那輪箭雨打蒙了,驚魂未定的縮在護衛間:“方纔那箭是打那兒來的?京營的人也未免太遜了,竟然沒去找藍守海的碴?”
衆人皆閉口不答,皇帝還在,就算皇帝駕崩,二皇子一日未登基爲帝,如何指使得動京營?一直力挺豫王爭東宮太子之位的絡腮鬍將軍,有些懷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錯了?恩師說豫王有帝王之相,不過那老頭也曾說秦王有帝王命啊!哼哼,他還說誠王是個尖酸涼薄的,可是他左嶕右瞧,都看不出來誠王那兒涼薄,又如何尖酸了,他伸手撓撓頭,斜眼瞧了窩在衆護衛間的豫王,忽然有些後悔,不該聽恩師的話,沒有睜大眼睛看,就一頭栽進豫王的陣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