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握着慕越的手,冷眼看着那一行三人款款走進來,皇帝、太子夫妻還沒到,賢妃和德妃忙着宮宴的事,並不在場,晉王、和王夫婦原已安坐,見皇貴妃領着秦王妃、寧王妃過來,連忙起身福禮,皇貴妃冷冷的應了聲權作迴應,秦王妃揚高了頭,寧王妃卻是低頭關照着寧郡王。
東方朔帶着慕越及十七公主,朝走過來的皇貴妃福禮,皇貴妃聽到他的聲音,停在了他的前方,並未叫起,慕越低頭看着前方寶藍色瀾裙下潔白無垢的喪鞋,地上雖是鋪了大紅萬福地衣,但畢竟是冬日,寒氣透過了地衣直竄雙膝,東方朔和慕越在軍中打熬過,跪這麼一下,還受得住,但十七公主年紀小又向來嬌慣,臉上就帶了委屈之色,不過她人小又跪着,皇貴妃沒注意到她,她全副精神都在東方朔身上。
順王生得比太子還好,他面冠如玉眉目精緻,比女子猶勝三分的文雅秀氣,烏髮金冠玄狐大氅下一襲月白直裰,襯得他貴氣逼人,她彷佛看到了在她之後生下太子的如妃俏生生的站在眼前。
皇貴妃面色忽青忽白,衆人不知她在想什麼,但她晾着順王夫妻太久,福玉和福惠兩個隨侍在側,不由互相交換了憂心的一眼,福玉試探的開口道:“娘娘,順王殿下在跟您請安哪!”
如妃不見了。
皇貴妃斂目垂首,低聲道:“快起來吧!”
東方朔謝了恩,與慕越一同起身,十七公主嘟着小嘴跟起站起來,皇貴妃微偏過眼,看清楚順王的樣貌,與方纔所見不同?眼前的順王仍是那身服飾裝扮,但相貌……已無少年嬌貴天真之氣,起而代之的是如盤石堅定無畏的氣息。這是個勇於擔當的男人,而非被人隨意踩踏軟弱的只會逃避的小皇子了!
皇貴妃忽有種感覺,她是不是一直就錯估了太子兄弟兩?
揣着這個想法,皇貴妃心不在焉的走向自己的坐位。她是後宮的嬪妃,坐席自是在皇帝座旁,而其餘皇子,按排行坐席,逆王原是最長,秦王居次,但如今一個成了通緝在逃的逃犯。一個已死,年紀最長的就成了太子。
然他是儲君,位置就不與衆皇子親王在一起,而是在皇帝的座旁,原該是於七皇子晉王居首,九皇子和王居次,但秦王妃難得出席了,她與秦郡王就坐在晉王上首。寧王妃帶着寧郡王坐在和王夫妻之前,晉王妃苦笑了下就座。
安王不克出席,但留了安王妃坐次。十一皇子汾王夫妻皆不在京,就未留汾王席次,順王讓人加了一席於側,恰好讓十七公主坐在安王妃席次及慕越中間。
十七公主看着皇貴妃在宮人簇擁下走上玉階,才悄聲跟慕越道:“嫂嫂可看到三皇嫂了?”
“嗯,看到了。”眼角泛紅,似乎是哭過重上的妝,用的粉似與她慣用的粉不合,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氣色不是很好。
“嫂嫂來得遲,不知道。聽說昨日,她派去秦王府的大宮女被叫回宮來,被罰了一年的薪俸呢!”
僅只如此?似察覺了慕越的疑惑,十七公主接着道:“秦郡王追着進宮來求情,不然原是要杖責四十的,他進宮得遲。求完情,那個宮女已經被了好幾下。”託賢妃代掌後宮之便,十七公主對宮裡的小道消息特別靈通。
東方朔正與十三皇子說話,邊支着耳朵聽她們姑嫂兩說話,十三皇子好武厭文,知十二皇兄夫妻都善武,卻苦無機會親近,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了機會,竟是拉着東方朔不放了,只是他畢竟年少,一興奮嗓門不免大了些。
十七公主嫌他嗓門大,說了兩句就偏頭瞪他,誰知這位皇兄壓根不把她放在眼裡,央着十二皇兄說軍中的見聞給他聽,東方朔語速平和,言詞卻頗爲生動,聽得十三皇子心生嚮往,就連下面幾個小皇子都巴過來,聽這位甚少在宮裡出現的皇兄說故事。
這可把十七公主氣壞了!他們一下就鼓躁起鬨,叫她怎麼跟十二皇嫂說話啦!氣壞了的小娃娃一點威脅都沒有,衆皇子不管比她大,還是比她小,統統不理她的臭臉,慕越只得安撫她。
“他們說他們的,我們說我們的,別理他們,你方纔說,秦郡王進宮爲大宮女求情,皇貴妃娘娘就允了?”
十七公主見慕越有興趣,遂喜笑顏開的道:“是啊!是啊!秦郡王心善仁厚,父皇聽說了也贊他好!”
慕越聽了微微笑,拿起案几上的茶壺倒了杯茶給她,“然後呢?”
“然後啊!秦郡王說啦!那個福清照顧他這麼久,因他思慮不周做事莽撞而被罰,他心裡難受,請皇貴妃恩准,允他把福清接回去照顧。”
這秦郡王是真心爲福清求情?還是想置她於死地啊?皇貴妃要真允了他,只怕回去之後,秦王妃非弄死她不可!她纔是秦郡王的親孃,明知她想把皇貴妃派來的人趕出府,他卻跟她唱反調,如此看重一個大宮女!
十七公主見慕越怔忡着,便拉了下她的衣袖,“嫂嫂你猜,皇貴妃允了沒?”
慕越想到方纔秦王妃的臉色,便回道:“昨日未允,不過現在看來,應是允了。”
“咦?嫂嫂怎麼知道的?”十七公主驚訝的瞠大了眼。
“皇貴妃昨日在氣頭上,過了一夜,氣消的差不多了,又知父皇說秦郡王好,自然就允了?”
十七公主高興的撫掌輕笑,“正是如此,聽說三皇嫂高興到哭了呢!”
只怕不是高興得哭了吧?
正說着,天色漸暗,四周燃起了宮燈、燈柱,整個廣場亮如白晝,皇上帶着太子夫妻到了,所有人請身恭迎,皇上微笑着使衆人免禮,見到皇貴妃,眸光微變。笑意未減的詢問了她的身子情況,皇貴妃低低的回了幾句,不過離得遠,慕越她們都聽不見她說了什麼。不過應該是不好的話吧!因爲皇帝臉色變了,冷冷的朝她擺了擺手,便扶着太子的手就座,不一會兒,皇帝的內官高聲賜座。
開席。
宮人們魚貫而入,她們安靜的上菜。
東方朔身邊的衆皇子們早在皇帝駕臨時,就一溜煙的全散了。十七公主揚起頭冷哼一聲,舉起玉箸,在宮人呈上的菜盤裡點了下,將沾了菜汁的玉箸放到口裡吮了下。
“嫂嫂,這道翠玉魚翅瑤柱還不錯。”然後又指着另一道酥炸松茸道:“這道不好吃,那天母妃試菜時,我吃過,一點味兒都沒有。”
接下來的每道菜。她都一一點評,慕越聽着頻頻點頭,對吃。她沒那麼講究,不過早知宮宴上的菜都是中看不中吃,倒沒想到,十七公主會對這些菜餚這般認真。
東方朔靠在她耳邊低語。“你忘了,今晚的席面是賢妃和德妃備的。”
慕越這才反應過來,趁着十七公主與安王妃說話時,低聲回道:“幸好她只自個兒較真,沒讓我們一定得跟着吃。”
宮宴上真的能下肚的東西不多,十七公主有時用筷子沾沾味,有時取用一口就不碰了。等到散席,她攀着慕越的手,要拉她回宮,東方朔卻冷冷瞪了她一眼,她便立時鬆手老實的看着十二皇嫂被兇臉的皇兄帶回去了。
垮着臉,十七公主滿心委屈的回宮。她身邊的宮女和女官互相交換了無奈的眼色,難得順王妃耐得住性子聽公主說話,可那畢竟是嫂子,怎麼可能時時陪在身邊?大宮女只得勸道:“公主,明兒順王妃還要進宮朝賀呢!您把人留着拖得晚了,順王妃回府才歇下就又要進宮了,再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十七公主靜心想想,覺得大宮女說得有理,只還是嘟着嘴抱怨,“皇兄特是小氣,我與嫂嫂說幾句又怎了,他就是不放行。”
女官接手勸哄,“順王疼惜王妃,夫妻兩和睦,才能早生貴子,公主也好早日當姑姑!”
“本公主已經有很多個侄子和侄女了!而且他們一點都不可愛,統統是生來,讓父皇拿來把我比下去的壞蛋!”
十七公主又耍蠻了!佟雪幾個在外頭暗暗皺眉,聽着內室裡,大宮女和女官連手哄孩子,不禁搖頭。“小孩子都這麼難帶?”
“不知道。”新進宮的親衛之一搖頭回道。另一個則道:“咱們收進來的孩子倒都挺乖的。”
佟雪暗翻白眼,被選進來當隱龍衛的,要是像裡頭那位主兒一般,還怎麼領差辦事啊?
卻說慕越她們回府後,何媽媽領着衆人迎接,知道府中一切安好,東方朔甚感欣慰的賞了傅內官等人,待東方朔夫妻洗漱更衣出來,熱熱的麪食已擱在炕上待着他們。
用過熱食,夫妻兩躺在牀上,良久,東方朔的聲音在帳裡響起。“十七倒是個小包打聽。”
“嗯,原以爲她嬌蠻任性,不想也是有分寸的。”至少她明明氣惱十三皇子嗓門大幹擾了她,她也沒跟他鬧上。
“我看到你和安王妃說話,覺得她如何?”
慕越翻身面對他,只見他側面俊美的線條在帳外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曖昧不明。“除了秦王妃和寧王妃,其他幾位王妃都是溫和謙恭的性子,當然,私底下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東方朔笑了下,轉身將她擁入懷,聽着他寬厚胸膛下,沈穩的心跳聲,慕越開始覺得昏昏欲睡,“皇貴妃勢弱,安王的情況就會好轉,只消把這其中的關連透露給德妃,皇貴妃日後就不再有閒空來叨擾我們了。”
慕越一驚,支起肘,問:“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你別擔心。”東方朔安撫她,慕越卻覺不對,“皇貴妃的大哥……”
“那是他自己做孽,怨不得人,四哥讓四嫂派了兩個人給十一皇兄,一個賬房,一個廚娘,賬房對賬目最熟,廚娘對吃食小心,如果不是薛繕晉先起噁心,又怎麼會被人逮到把柄?”
“你和四哥早知道他會……”
“沒有,只是知他這個人的脾性,賭一把吧了!原以爲秦王死了,他沒了靠山,會收斂一些的,沒想到他竟膽大至此,設計陷害汾王和十四皇弟下水。”
“那薛老太爺?”
“跟我們無關,他是被長媳氣死的。”東方朔用力的揉着妻子的身子,“好了!別提那些不相干的人,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添個兒子?”他朝慕越暖香的身子吻去,不一會兒帳裡響起男人時而低吼時而誘哄,伴隨着女子嬌吟討饒,肌膚相親牀板搖曳,所有的聲音交織曖昧的樂曲,在夜裡慢幽幽的盪漾開來。
順王府裡春意盎然,秦王府正房裡卻是一片狼籍,秦王妃哭得聲嘶力竭,秦郡王滿眼不知所措,他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惶惶然的道:“母妃,您別生氣,別惱啊!兒子錯了!”
秦王妃指着他,氣惱的道:“這就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啊!你不向着爲孃的,向着個大宮女。你,你!”秦王妃泣不成聲,嬤嬤們迭聲勸着,秦王妃的大丫鬟欲哄秦郡王出去,免得秦王妃看着他,火氣根本壓不下來。
“母妃,我知道您氣福秀害死了弟弟,可是,兒子不去救福清不行,母妃,他們說的對,兒子沒有了父王,若再得罪宮裡的皇貴妃娘娘,皇祖父就更記不得兒子了!”父王死後,他就不曾進宮見過皇祖父,皇祖父也像不記得他了,以前節慶宮裡總會有賞賜下來,今年卻沒有,可是昨日他進宮求情後,得了皇祖父贊他好,今兒一早就有賞賜給他,可見,他這事是做對了!
秦王妃聞言一愣,淚水還掛着臉頰上,怔怔的問:“誰跟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