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還沒亮,歡快的氣氛就由外而內漫延開來,昨夜很晚很晚時,藍守海命親衛快馬回府,說了今早回府的,所以天還沒亮,大總管已經起身,吩咐衆人灑掃、備茶水、桌椅等,今兒老爺回府,上門的客人只會多不會少。
尤其是有幾個家丁府衛折在戰役之中的那幾位文官,他們是文官,要怎麼解釋他家的家丁府衛跑到西寧大營去?大總管笑着囑咐負責接待客人的管事們,“今日上門的賀客肯定不少,你們都打點起精神來,萬不可給老爺丟臉,不然就仔細你們的皮……”
管事們很有精神的應聲應諾,層層分派下去,外院已然氣象一新,內院裡的大廚房,周大娘忙得腳不沾地,廚房裡熱火朝天,烘得人人汗水直流,周大娘圓潤的臉上汗珠順着額角往下滑,她邊不斷的迴應來問話的人,邊眼觀八方的盯着廚房裡忙碌的人們,洗菜的洗菜,切菜的,挑菜的,剔骨的,盯着爐火的,人人各司其職,只周大娘心底卻有種不踏實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她打量思忖半晌,就是沒想出來究竟那裡不對。
跟在她身邊打下手的一個婆子,見她皺着眉頭,似有什麼難處,不禁拉着她低聲問了下。
“也不知怎麼地,老覺得那兒不對,可就是說不上來。”周大娘嗓門不大,不過她是主管廚房的頭兒,她一開口自然是所有的人都豎起耳朵仔細聽,深怕漏聽了什麼,可就不好了。
周大娘話聲一落,門旁角落一個相貌姣好的媳婦子,怯怯的道:“是不是因爲少了人端盤遞碗啊!”
周大娘恍悟,擡手一拍額,叫道:“是了!正是如此。”因爲還沒開始起鍋炒菜,所以大家一時沒發現,那幾個負責碗盤的婆子竟然不在。
“人呢?”周大娘厲聲問。
“不會是去庫房領今日用的碗盤了吧?”打下手的婆子猜想着。
“昨夜知道消息的晚,會不會她們一早就到庫房去領東西了?”
方纔開口的媳婦子嚅囁的道:“不是的。我昨兒個聽她們說,要讓周大娘出一次醜,也好讓容媽媽回來接大廚房。”
此話一出,廚房裡裡外外就鬧烘烘的議論起來,周大娘手藝好,脾氣急些,但待人卻是客氣的,因之這些婆子媳婦們也不怕她,雖然管束嚴格,不許人貪廚房裡的東西,可是大少奶奶若賞了什麼,她也不吝惜的分給大家,相比之下,容媽媽管着廚房時,她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周大娘聽了那媳婦子的話後,倒也不曾動氣,只拿眼看着她,看得她侷促不安的低下頭去。
“這小娘子我怎麼覺得眼生得很,是那一家的?”周大娘一問,就見衆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
“這小娘子不是咱們廚房裡的?”挑菜的媳婦子問道。
“我沒見過她啊!”正忙着醃生的婆子擡頭打量了一番,搖頭道。
那媳婦子才訥訥的道:“我,我,我是這兩日纔來的。”
周大娘大手一揮,讓兩個婆子將她看起來。“不對,要進廚房裡當差,得先經我的眼,你進來,沒有知會過我一聲,這可不行。”
周大娘喚來一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鬟,“你帶着兩個嬤嬤,陪着這位小娘子去見大少奶奶,把事情跟大少奶奶說清楚來,記得替我跟大少奶奶告個罪,就說我這兒正忙着,待空下來,再親去見大少奶奶。”
小丫鬟聽了後,複述一次給周大娘聽,看她點頭,才笑着領人離去。
她們才走,沒一會兒,就見那幾個負責碗盤的婆子,氣喘吁吁的抱着從庫房領出來的碗盤進廚房來。
“唉喲!可累壞老婆子了。”領頭的婆子小心的將手裡的碗盤放在子上,才握着拳頭敲着腰後,跟着她進來的其他幾個婆子,也與她一樣,放下手中的箱籠,唉聲連連。
站在子旁的一個媳婦子問:“許嫂子,你們一早那兒去了?”
“去庫房啊!唉喲!老爺要回來,咱們府裡可要熱鬧了,難不成待客還用平日用的那些?當然是去庫房裡挑些喜氣些的來用,瞧瞧,這雙喜圓盤,喜鵲登枝套盤,原來咱們府裡,有這麼些好東西在,以前都沒用過哪!”
周大娘眼一閃,打下手的婆子笑着招呼着,“既然是放在庫房裡久了的,那可得好好洗洗才能用,就勞煩幾位嫂子們了。”
幾個去庫房的婆子笑着回了幾句,站在周大娘身邊的婆子指了幾個媳婦子,幫着把裝着碗盤的箱籠搬到水井邊去,廚房恢復忙碌,隔了好一會兒,才見到方纔隨那小丫鬟出去的兩個婆子回來。
幾個要好的便拉着她們問:“怎麼樣,那小娘子是怎麼混進來的?”
“誒,那小娘子自個兒纔是容媽媽走關係,讓人塞進來的,大少奶奶着人問清楚了,已經讓人發落那小娘子和那個管事嬤嬤。”
“說起來啊!咱們這大少奶奶的手段着實了得,之前發落了看門的婆子,連帶着潤福家的也吃了掛落。”
“也怪不得大少奶奶,誰讓她聽嚴老夫人的話,隨隨便便從外頭帶人進來,還想瞞着主子們,真是,大少奶奶說的對,今兒放個小姑娘進來,明兒就能放賊進門,看守門戶的本就應該嚴守門禁纔是。”
“其實要我說啊,是嚴老夫人的手太長了,咱們這兒是藍府,可不是嚴家,她嚴家如今敗落了,就想作主到女婿家裡來,未免也太託大了。”
“可不是嘛!”
周大娘正好走過她們身邊,聞言停下腳輕咳了一聲,幾個婆子脖子一縮,手裡的活不敢停,嘴巴倒是閉緊了,周大娘點了方纔押那媳婦子出去的婆子出來問話,聽她們一五一十的說完之後,不由低頭嘆息。
這位容媽媽想方設法擠個人進來,應該不會只讓她做適才那般挑撥的事而已,那媳婦子混跡於此藉着人多,大家又多是低着頭做事的多,不會有人多注意她,她在大廚房幾天了?她都做了些什麼?
思及此,她忽地想到二少奶奶。
“大家停一停,好好的想想,方纔那個小娘子待在這兒幾天了,都做了些什麼?”
廚房的衆人茫然的停下擡頭,“不記得了。”
“周大娘,您是不是怕她做了什麼?”
“嗯。”周大娘想了一下,讓幾個婆子將各式調味料全都取下,又將醬料、各式米、粉類全搬出來。“這些都不能用了,趕緊的,列個單子出來,去找黃管事媽媽,讓她補貨進來。你看着她們料理食材,生鮮的魚、蝦、肉類及鮮蔬,我先去見大少奶奶稟報一聲。”
看周大娘神色凝重,原本茫然的衆人開始意會到事態嚴重,就有一個婆子訥訥的開了口:“周大嫂子,您看要不要跟大少奶奶提一聲,今兒個是不是先讓酒樓飯館的送飯菜來,免得貨補不齊,上不了菜。”
“你提醒的好,我這就去見大少奶奶,順道跟她說一句,今兒咱們大廚房,可能真的出不了菜了。”
待周大娘匆匆離去之後,纔有一個媳婦子訝道:“唉呀!不知道二少奶奶那兒有沒有事!”
“怎麼了?”衆人追問。
“我剛纔想起來,昨兒二少奶奶的丫鬟來提晚膳,要出門回去的時候,忽地拐了腳,似乎就是方纔那小娘子幫忙,把食盒送回去的。”
“你剛剛怎麼不說!”幾個婆子跳腳,那媳婦子委屈的道:“那會兒就沒想起來嘛!”
眼下也不是拖沓的時候,被周大娘指派留下來管事的婆子,當機立斷,指了剛剛回來的兩個婆子,命她們帶這媳婦子過去,那媳婦子以爲她們要抓她去見大少奶奶,嚇得眼淚鼻涕直流,嘴裡胡亂喊着:“不管我事啊!我不過一時沒想起來嘛!嗚嗚嗚……”
大家看着啞口無言,管事的婆子大聲的嘆了口氣喊着:“沒事,只是讓她們帶你去見大少奶奶,你把話跟大少奶奶再說一遍就是。”
“那,爲啥要她們兩個帶我去啊?”那媳婦子抽抽噎噎的話說不明白,那婆子瞪她一眼道:“讓她們帶着你去,你自個兒一個人找得着路?去到小花廳,能進得去?”
大家頻頻點頭,她們都是在大廚房裡當差的,誰去過小花廳?押着先頭小娘子的兩個婆子,也是有小丫鬟領路,才進得去小花廳,現在叫她們再去一趟,是因管着小花廳的人才見過她們一面,眼下再領人過去,自然較不易受阻攔。
那媳婦子這才明白過來,抽了條汗巾草草拭了臉,才起身隨那兩個婆子往小花廳去。
小花廳裡,方纔發落了拿了容媽媽好處的管事媽媽,沒想到周大娘又親自跑了來,大少奶奶頗爲訝異,忙命人將周大娘請進來,指了杌子請周大娘坐,周大娘話才說一半,銀葉又匆匆入內稟報,道是大廚房又來了人,說有事要稟大少奶奶,周大娘滿臉驚疑,大少奶奶見她臉色,輕輕的道:“讓她們進來。”
待人進來之後,周大娘看着那媳婦子微怔,不知她走後,大廚房裡又發生何事。
大少奶奶眼尖的看出這媳婦哭過,遂溫和的笑着對她道:“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是。”那媳婦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大少奶奶一眼,見上首坐的少婦言笑晏晏,遂稍稍定下心來,將昨日發生的事說與大少奶奶聽。
那廂周大娘一聽,立時就跪下了,“都是老奴的錯,沒有及時將人揪出來,若是禍害了二少奶奶……”
“周大娘別急,雖然此事多少與大娘有關,卻非大娘的錯處,誰料得到有人會這般混入大廚房裡,咱們家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僅是尋常的將軍府罷了,又不是什麼豪門貴伲誰會去防着這個,不過大娘總歸是個警醒的,日後要更加小心防範纔是。”
“是。”
大少奶奶邊安撫了周大娘,一邊讓人去二少奶奶那裡探問,她低頭思量了下,對周大娘道:“這麼着,大廚房就歇息三日,讓大娘好好的整頓大廚房一番,也好讓人把換下的東西給補全。”
“那這幾日……”
“一會兒我請外院的大總管進來商議,這三天的膳食,就暫請人送進來,若是老爺他們要宴客也請他們去酒樓待客好了,畢竟八姑娘纔去不久,夫人也還養着呢!”
周大娘點頭,大少奶奶又道:“只是這三日府中的膳食費用,可就要大廚房的衆人出三分之一,算是小懲,公中出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由我來出。”她擡手製止了欲張嘴的周大娘。“現在我管着家,大廚房出這種事情,我也得負一部份責任。”
周大娘千恩萬謝帶着那媳婦子,小丫鬟和兩個婆子回了,銀葉待人都散去後,才心疼的道:“根本不關大少奶奶的事,您卻要幫着出錢。”
“你懂什麼!”銀芽瞪她一眼,此時派去探二少奶奶的丫鬟回來了,看她臉色不豫,大少奶奶的心喀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