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的五里坳,天亮得特別遲,當初中和高中的孩子,睡眼朦朧的開始跑操的時候,整個鎮也漸漸的從睡夢中醒來。
路上的車多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家的窗戶,也亮了起來。
沿街的那些餐廳,拉起了捲簾門,椅子一張張的從桌上放下來擺好,一籠屜一籠屜蒸好的包子饅頭,被服務員搬到門口,還有那剛從鍋裡撈起來的油條,更是毫不吝嗇的向周圍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流動的小吃攤,也在一處處人流聚集地,把統一制式的小車支好,熊熊的爐火升起來,麪餅放入加了厚厚一層油的平底鍋中,隨着“滋啦”一聲傳開的,還有那能一下子勾起你饞蟲的香味……
整座城市,也在這樣充滿生活氣息的煙火氣中,漸漸熱鬧起來,溫暖起來。
中心廣場上,此時並沒有擾人的廣場舞,但統治整個廣場的,依然是老年人羣體。
你在這,可以看到天南地北各種的氣功,以及還比較統一的太極拳——就是一個大西瓜,一刀切兩半,一半送給你,一半送給他的那種。
還有少數人玩的是器械,但他們的器械,主要指的是各種寶劍,而爲了配上那有些古意的劍鞘,以及劍柄上的紅纓,不少人還爲此配套了相應的練功服……
這些以前早上就是睡不着,也只能窩在家裡,呆在牀上,或者是頂多在門前聊勝於無的做幾個擴胸運動意思一下的老人們,於今可算是找到了地方,便迸發出了年輕時一般的熱情來。
中年人,以及還能有毅力在這樣的早晨,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的年輕人,一般會選在幾處公園裡、沿河的步道跑步,或者是在烈士陵園裡,沿着那一級級的臺階向上攀登。
盛正以前是喜歡沿河跑步,國慶以後,突然改了晨練的方式,每天早上,無懼風雨,都會到烈士陵園那兒爬山。
等到最高點的平臺後,他中途還會休息好長的一段時間。
就那麼看着從腳下到遠方,一盞燈跟着一盞燈亮起來,一扇窗戶接着一扇窗戶,一棟樓和一棟樓,一座山和一座山……逐漸亮堂起來……最後,把天色都點亮了……
這些再平常不過的情景,現在的他,就是怎麼都看不夠。
今天早上,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在欄杆上拍了一下,正準備下山,旁邊走過來一個人,“縣長,”
盛正轉身看了一眼,“哦,老黃,”
他看着穿着一套運動服,還套着一個羽絨馬甲,手裡還拿着一個水杯的黃承忠,“你一直在這爬山?”
“是,我現在可不太跑得動,但爬山還行,”黃承忠和他一樣,也站到欄杆前。
“好看吧,”盛正揮了一下手,“感覺就是他孃的看不厭,”
“是啊,比我們這漂亮,比我們這壯觀的城市,多得是,但總是覺得,還是我們這最好看,”黃承忠說。
“因爲那些城市,再漂亮,再壯觀,那也不是我們的,”盛正笑道,“那就像是人家的老婆一樣,再漂亮,你也愛不起來,”
黃承忠笑了笑,他畢竟是都有了孫輩的人,不太適合開這樣的玩笑。
他手朝正前方指了指,“記得縣長剛來的時候,河對面還沒多少房子,現在河那邊跟這邊一樣熱鬧,”
“縣長剛來的時候,不論是對面還是這邊,山後面都冷清得很,但現在你看,連那些山上都全是房子,這左右四周,幾重山後,我們都看不清楚的地方,都滿是人家……”
“老黃你快別說了,”盛正打斷了他,“今天這風,本來就挺大挺涼的,”
他忍住了沒去揉眼睛,我他孃的孩子都那麼大了,怎麼還會這麼多愁善感?
“下去吧,”他在平臺上轉了一圈,四周再看了一邊,“下去吧,該吃早飯了,”
此時到這裡登山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他們倆一邊和認識不認識的打着招呼,一邊慢悠悠的拾級而下,很是閒適。
“一平不放心的那個問題,現在看來,不會有什麼問題,”盛正說,“我也希望看到五里坳能一直這樣走下去,能走出一條健康的路子,能讓很多人看到,經濟發展,完全可以不必唯房地產論,”
在馮一平和他,都意識到房地產,有可能會給五里坳未來的發展,帶來不穩定的影響後,他請來了現省委政策研究室,也是省發展研究中心的副主任,郭國堅,就是在他之前主政五里坳的那位。
郭國堅和幾位專家一起,在學習其它地方先進觀念的基礎上,結合五里坳的實際,最終拿出了一個方案。
這個方案最主要的一項舉措,就是成立一家鎮直屬的城投公司,把土地收購儲備、耕地的佔補平衡、建設用地的徵用、以及廉租房和公租房的建設等,通通放入這家公司。
他們還賦予了它融資平臺的功能。
有了這家公司,就能保證鎮政府對土地的控制力,它在保證充足的土地供應量的情況下,還興建適當比例的廉租房和公租房,有了這樣的舉措,加上整個五里坳鎮的不斷擴張,以及科學合理的規劃,五里坳的房價,未來一定會控制在合理水平。
絕不會陷入房價推動地價,地價又擡高房價的怪圈裡。
“關鍵是我們對下面村子的改造,”黃承忠說,“到村子裡的路越修越好,村子也越修越漂亮,大家都喜歡住在村子裡,連那些年輕人也不例外,鎮裡的房價就很難炒起來,”
“一平在這方面早就做了個好榜樣,”盛正說,“當我們所有的村子,都差不多能有馮家衝的水平時,誰還耐煩住在鎮上,”
“過幾年,我退休了,我是一定會回村裡去,”黃承忠說。
當大家的日子都好了,而村組織也有權威的時候,尤其是有馮家衝的例子放在那,所有的村子,都想改變原來的面貌,也能改變原來的面貌。
五里坳固然發展得越來越好,現在下面的很多村子,和馮家衝一樣,也都慢慢的在朝一個小鎮發展。
“老黃,你知道嗎,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盛正說。
“什麼?”黃承忠有些沒反應過來。
“沒幾年,你也到了退休時間,”盛正說,“即使延遲幾年,但你總有退休的時候,我擔心,到了那個時候,有些事,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順暢,”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一平一樣,只想着把這裡發展得越來越好,而沒打算就指着這裡賺錢,”
“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一平那樣看得那麼遠,”
“到時你一退,你怎麼能保證,接任的人,能像你和一平這樣配合得這麼好?”
可以說,有黃承忠在副鎮長的位子上,馮一平才能按照自己的設想,把家鄉建設好。
“如果再加上負責人也有些想法,那我們今天打下的這些基礎,他們要推倒重來,容易得很,”
黃承忠想了想,“縣長你眼光好,你覺得,哪些人,我們現在可以培養?”
他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也在想從本地的幹部中,選幾個人培養起來,將來接自己的班。
“這是一個方面,但我們並不能保證,選出來的人能和你一樣敬業,有大局觀,”
“可以說,在你這個位子上,後來的人不可能和你做得一樣好,”盛正說,“所以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一平得改變他的一些做法,”
“我們都知道,一平是不想和政府走得太近,但是老黃,你有沒有覺得,一平有些太過於愛惜羽毛?”
“五里坳,不是其它的地方,不是縣城,不是市裡,更不是省城,他適當的,或者說經常性的表示一些關心,有什麼問題呢?”
“大家都知道,他即使就鎮裡的某些問題發聲,那也一定是出於公心,”
“老黃啊,我建議你,還是跟一平說說,從現在開始,對鎮裡的一些事,多幹涉干涉,”
“他對鎮裡直接關心得越多,鎮裡的人反而會越高興,越放心,”
山風有些冷,但盛正卻說得熱了起來,“重要的是,他強勢一些,有些人就不會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你說是不是?”
“跟他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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