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商業嗅覺倒是很敏銳。”唐煥微微頷首,示意助理稍後帶葉志明來見自己,他則走進了電梯。
和家庭錄像帶在美日地區普及程度的根深蒂固相比,香江乃至東南亞都屬於新興市場,這是能夠買得起家庭錄像機的消費主力——中產階級形成時間相對較晚所決定的。
正是由於這個差異,美國商界雖然青睞唐煥給vcd配備的版權保護功能,但對是否觸動已有的龐大家庭錄像機錄像帶商業利益還舉棋不定。
這個情況唐煥自然早有預料,而且也能理解——vcd對於人家而言,最大的吸引力莫過於頭一次出現的版權保護功能,這個砝碼還不夠大。
不過,站在華語電影的角度來看,利害關係就不一樣了。
vcd的字幕、視頻流音頻流隔離等功能帶來的語言溝通便利,首先就能讓娛樂內容的銷路直接受益。
只衝這一點,唐煥便值得衝鋒在前,而觸動既有利益程度不激烈的東南亞市場,則是一個最好的試驗田。
目前,香江的各大電影公司都有自己的錄像帶發行渠道。在這個情況下,唐煥打算爲家庭vcd的市場推廣,在現有娛樂產業體系外單獨組建一套班子。關於人員素質的要求主要還是頭腦靈活、經驗豐富,能力和魄力缺一不可,必須足夠獨當一面。
這些要求說起來簡單,但一時之間還真沒有滿意的人選,能夠進入首富先生的視野。
……
休整了一番後,唐煥讓助理把在外面等候了半天的葉志明叫了進來。
關於此人的情況,首富先生倒也瞭解一些,蓋因對方在商場上的三起三落,難免帶着那麼一點傳奇色彩。
第一次起伏是1960年代,葉志明通過炒賣及租售遊艇之類的生意,賺過百萬,不過隨後便都賠在了石油投資上。
第二次起伏是1970年代,葉志明因緣際會地在牛仔褲上發了家,建立了價值過億的商業王國,風頭更勝從前,進而還跨領域投資了電影,不過最後因爲資金週轉不靈,以公司賣盤收場。
第三次起伏便是進入1980年代了,葉志明轉而投資度假村,起初動靜不小,但現在同樣面臨着賣盤的結局。
要不然,他妹子也不會放着千金不做,參加選美進入娛樂圈了。
有些八卦傳起來確實市儈無聊,但裡面還是有一些因果聯繫的。
唐煥對葉志明的評價就是,有才幹,能打江山,但卻守不住江山,這也是很多人爲什麼只能在上流階級裡曇花一現的癥結所在。
當然了,葉志明的這些問題和首富先生無關,唐煥只要知道對方具備相當的才幹就行了——何況,打得下江山但卻守不住江山,也未嘗不是一個優點嘛,終極狩獵者最喜歡此類爲他人做嫁衣的超級打工仔了。
“聽說,葉先生爲了見我,在文華酒店非常辛苦地守了很多天。”唐煥放下杯子,隨口問道。
“談不上辛苦。今年的華姐大賽如此聲勢浩大,我想唐生肯定會親自出席的,於是便每天在酒店的茶座呆上一陣子,看能否遇到唐生的座駕。再說了,能夠有幸見到唐生,一切都值了。”葉志明陪笑道。
他的這些話倒也不算恭維,首富先生的圈子,可不是那麼容易搭上的,有心者首先要問自己有什麼值得人家看得上的價值。
“難怪葉先生在商海打拼多年,屹立不倒,僅憑這份咬定青山不放鬆的韌勁,就非常人所能及。”唐煥口氣溫和地稱讚了幾句。
“唐生過譽了,我的這種小場面不值一提。”葉志明謙虛當中隱藏着一絲苦澀。
事實上,他的度假村生意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距離賣盤只有一步之遙,必須想辦法另起爐竈了;而聽說了妹子偶爾得知的夢工廠內部消息後,在冒險基因的驅動下,其把翻身的主意打到了全新的家庭vcd業務上,尤其還可能借此混進首富先生的圈子。
唐煥再不計身份差距地尊重人,也不可能在寒暄的環節上花費過多時間,聊了兩句閒話後,他話鋒一轉地談到了正題,“既然你對vcd業務有意,那你對它瞭解多少,比如市場競爭關係方面。”
見首富先生考較自己,精神一振的葉志明連忙正襟危坐地回答,“我覺得,目前的家庭影院產品中,雖然錄像機是主流,但激光影碟的發展勢頭也非常值得注意,做爲新生代的同類產品,vcd必須打敗這兩個競爭對手,才能最終統治市場。”
唐煥微微頷首,心說:“葉志明倒是在這個領域下了一番功夫。不過,此類見解只能說屬於必須的入門水平,還無法取信自己。”
首富先生的不置可否,並沒有讓葉志明氣餒,他集中精神,繼續往下說道:“雖然我不懂高科技,無法徹底領會數字和模擬兩種方式的異同,但還是能在應用層面總結一些淺顯的看法。”
“在廣播電視級領域,vcd和錄像帶的競爭非常激烈,但太高端,我們這些非專業人士做不來。”
“在消費級領域,除了家庭影院上的錄像帶、激光影碟、vcd三國大戰之外,另一個新興的娛樂方式——卡拉ok,也是一個不能忽視的戰場,不過錄像帶由於自身的先天不足,直接在起跑線上被淘汰了。”
“我去暴風城,以及蘭桂坊的其它夜店考察過,卡拉ok做爲一種高端的消遣方式,很受歡迎,而激光影碟和vcd兩種形式的產品都被採用,但憑藉強大的功能,價格略貴的vcd系統,肯定代表着未來。”
“所以,我覺得,vcd的市場推廣,不應該只把電影發行單獨授權出來,還應該把mtv、卡拉ok等其它消費級應用解決方案也帶上,做爲一個整體來運作。”
“你還真是雄心不小。”靜靜地聽對方說了好幾分鐘後,唐煥爲之失笑,“你現在的財政情況怎麼樣?這可決定着你的可能參與和收益程度。”
被戳中痛楚的葉志明,不由得老臉一紅,看來自己這點爛事人家也清楚,首富先生慷慨不假,但也不會允許被人利用。
“唐生儘管放心,我現有的投資確實出現困難,但資金來源不成問題。我有一位名叫楊守成的朋友,這幾年在中東發了財,他手裡有充足的現金,並且願意支持我。”迎着唐煥洞徹一切的目光,葉志明老老實實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是前兩年那個被匯豐沒收全部資產,甚至收到‘奔馳是成功人士的代步工具’的通知信的那個楊守成麼?”唐煥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反正這些糗事不屬於自己,葉志明毫無負擔地點頭稱是,“沒想到,唐生也聽說過他這個人。”
“當然了,匯豐的事蹟,我還算留心,手下人也不時地講講。”唐煥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
“我這位朋友很有一套,生意失敗後,跑去中東,沒用多久便成功翻身,現在賺的都是阿拉伯人的美元,已經快從匯豐那裡拿回原來事業的控制權了。”葉志明不無豔羨地介紹道。
在唐煥眼裡,像葉志明這種曾經風光過、但成就並沒有達到碾壓一切、贏得英雄不問出處的投機者,當然算不上入流。
不過,消費級vcd的市場推廣有些特殊,還真需要在市井當中摸爬滾打的人去當“手套”。
已經對葉志明面對面地有所瞭解後,唐煥不再浪費時間,沉吟道:“你想把vcd的所有娛樂消費業務整合到一起進行市場推廣,倒也有些見地。這樣,你先儘快提交一份書面報告給我看看。”
……
出了文華酒店,葉志明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暗自嘀咕,自己到底沒有有贏得首富先生的認可呢?不會被人家用一份商業計劃書委婉地打發了吧?
不管怎麼樣,自己現在的財務情況確實無法取信於人,必須想辦法粉飾一下。
打定了主意後,葉志明趕緊去找自己在唐煥面前提及到的楊守成。因爲對方就在中環有辦公室,從事黃金、股票之類的生意,所以沒花多少時間,很快便見了面。
12歲就混跡碼頭、兜售手錶;24歲便拿下歐米茄、勞力士代理權,開設英皇鐘錶珠寶店的楊守成,頗具江湖義氣,曾因爲“妨礙司法公正”,在1981年被判入獄九個月。
相應地,從另外一方面來講,他很擅長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葉志明便是其中之一了。
事實上,這兩個人的經歷有點類似——葉志明曾經風光無限得和鄭家純、許世光這樣的有名香江富二代動輒百萬地玩牌九;楊守成則意氣風發地在29歲打造了一個上市公司。現在嘛,從雲端跌落塵埃的他們,正臥薪嚐膽地籌劃着如何東山再起,而身上那種張揚也隨之收斂了許多。
“當然沒有問題。”聽葉志明這就要借錢,楊守成十分痛快地答應着,然後好奇地追問,“如此說來,你已經得到了那位首富先生的認可。”
葉志明當然不可能對楊守成講實話——生意場上能忽悠就忽悠,撐住場面纔是最重要的。他點了點頭,並且洋洋得意地賣了一個人情,“我在唐生那裡提了你,沒想到,他聽說過你。”
“恐怕是被匯豐催賬得連錢包都要搜查的糗事,被人家當成印象深刻的笑話了吧。”苦笑着的楊守成,眼裡閃着亮光詢問,“不知道唐生是怎麼樣聽說過我這個人呢?”
見楊守成主動自揭其短,葉志明不免有些尷尬,打了一個哈哈,含糊地回答,“唐生就是問,是前兩年那個被匯豐沒收全部資產,甚至收到‘奔馳是成功人士的代步工具’的通知信的那個楊守成麼?”
“原來還真是這樣。”楊守成不以爲忤地嘿嘿一笑,隨即熱切地說道:“既然葉兄得到了唐生的認可,下次幫我居中引薦一下如何。”
一聽這個要求,葉志明懊惱得差點反手抽自己一嘴巴:“借錢就借錢吧,非要顯擺地說大話幹什麼?倒是成功地在楊守成這裡自擡了身份,可自己還不一定能夠進入首富先生的圈子呢,怎麼答應對方的請求?如果推辭的話,必然會被楊守成誤會,那還好意思談借錢的事情麼。”
“我當然願意幫忙穿針引線,但下次的話,是不是有點急了。”葉志明極力委婉地拒絕,“我在唐生那裡,也就是剛剛掛上號的地步,舉止不敢太過唐突了。”
“誠如葉兄所言,我確實急了點。”楊守成嘆了一口氣,“不過,葉兄也要理解,我正在想辦法從匯豐那裡拿回原有事業的控制權,急需擴張人脈,儘可能多結識一些大人物。”
“可唐生和匯豐的不和,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吧。”葉志明不動聲色地點出,對方演戲所用的劇本,情節有點不對。
楊守成臉色如常地哈哈一笑,“就是這種對立面的關係,才容易產生機會啊。”
見對方如此執着,葉志明只好應付道:“那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帶上楊兄,在一旁等候結交的機會如何?”
“那就這麼說定了。”楊守成笑眯眯地拿出一張支票,“其實,自從上次葉兄說起想要週轉一下的事情後,我就很快把支票準備好,只等葉兄來拿了。”
“楊兄的義氣讓人折服,這份人情,葉某會永遠牢記在心裡。”葉志明一邊嘴上道着謝,一邊伸手去接那張支票,但沒想到楊守成的手往回輕輕一收,葉志明不由得微微一愣,心說:“難不成,對方還有什麼附加條件?”
果不其然,只聽楊守成鄭重其事地叮囑道:“葉兄,如果有一天,你打算功成身退、出售這份產業的股份,我希望你能優先考慮我。”
聽了楊守成的要求後,葉志明忍不住心裡嘀咕一句“晦氣”,這是看我之前已經賣盤了兩次,現在又快第三次賣盤了,提前打招呼麼?能和首富先生搭上關係的生意,我爲什麼要停掉?
雖然心裡有些不舒服,可誰讓人家是金主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葉志明只能收拾心情,拍着胸脯保證,“當然沒有問題。其實,如果楊兄對娛樂業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找一個恰當的時機,讓你入股。”
“不急。”楊守成把支票放到葉志明的手上,悠悠地說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從匯豐那裡拿回原來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