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忙過之後,趙忠就空閒了下來。
他們這樣的客棧,天氣熱了出門的人少,若是在外奔走的,也不是入住的時間,是故下午倒是空閒了下來。
就看着江雲初走了下來,吩咐趙忠準備筆墨。
客棧中的記賬的筆墨都是現成的,江雲初卻搖了搖頭,讓江和出門買了上好的松煙墨與宣紙,送了回來。
趙忠看在眼裡,暗暗納罕,看那打扮不過是個村婦,爲何江少爺要準備紙筆。
又想到凌絕塵,若有所悟。
江雲初卻不知道趙忠心中所思所想,磨好濃墨,持筆略一思索,空懸持筆,蘸墨揮毫,他字跡卻甚是秀麗,轉折間頗爲圓潤,不見菱角,白蒹葭看在眼裡,暗自說了句果然是字如其人。
江雲初既然心中已有腹稿,下筆更是揮揮灑灑,等他寫滿數張宣紙,皆放在一旁晾乾,纔對白蒹葭道;“張夫人請看。”
白蒹葭已經將那內容看得差不多了,聽得江雲初這般說,便點了點頭,道;“我看着呢,只是這般模樣,江公子你也未免太捨得了些。”
江雲初常在各地行走,心中頗有城府,聽白蒹葭這樣說,只是哈哈一笑,道;“捨得捨得,自然是有舍纔有得,若不是張夫人舍了名頭,在下也不能讓張夫人不得吧?”
他方纔所寫,乃是一張新的契約,本來過來的時候,契約也是早早準備好的,是準備驗過胭脂之後就簽訂契約的,但是江雲初見白蒹葭剛纔將所有名聲都讓給了自己,未免感念她的好處,也有心要拉攏她,將她拉到自己這邊陣營來,自然也捨得多下錢財,竟然重新擬了一份協議。
最初的契約上就是按照白蒹葭和江雲初所出的,白蒹葭所做的香囊胭脂,一切物件皆爲自己準備,僅在江雲初的鋪子裡寄賣,然後江雲初抽三成。
其實他這個比例,已經是頗爲厚道了,別的不說,江雲初那鋪子,在鬧市,那門面若是換了別家,一個月下來也要花不少銀子,更別說在他鋪子裡寄賣了——一般來說,都是直接收購了胭脂繡件然後自己買賣的,也是當初江雲初提出的第一種法子。
江雲初肯讓白蒹葭在自家鋪子裡寄賣東西,還爲她籌劃打響名聲,已經是看在凌絕塵救了朱顏的面子上了。
如今擺在白蒹葭眼前的這份契約,卻又比白蒹葭開始和江雲初商定的那份更加優厚一些了。
上面寫着江趙氏的飛燕鋪可以以成本價給白蒹葭提供她任何所需要的東西,只是白蒹葭做出來的東西,在飛燕鋪裡優先販賣,飛燕鋪只抽二成利。
白蒹葭見他寬厚,也不多說,當下抿嘴一笑,伸手拿了毛筆,沾了濃墨,略一沉吟,江雲初眼看她輕輕一點點在紙上,卻忽然一筆直下,寫了一個小小的口字,他腹中也頗有幾點墨水,也是有名聲的才子,眼看白蒹葭握筆揮毫的樣子,便知道眼前這女子在字上是下過苦工的,看起來就
心中咯噔一下,道;“這位張夫人的字怎麼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一時卻想不起來在那裡看過,不過眼看白蒹葭字跡秀麗,奇宕流暢,但是看在眼裡,卻不知道爲什麼,總是帶着幾分風骨峻峭,雖是小小三個字,卻也頓挫起伏,隱然有李思訓之風。
卻不知道白蒹葭心中暗自叫了一聲好險,她下筆之初,險些就將白蒹葭三個字寫了出來,到底是寫慣的,不過好在一點剛剛點下去頓時發覺不對,硬生生是將葉嫺靜三個字給寫了出來,不過看在眼裡,還是覺得葉字有些歪歪斜斜的,起手一筆更是從小撇硬生生改成一豎,看在眼裡總有些奇怪,不讓人滿意。
也是太久沒寫字了,這字也寫的不成樣子了,若是還在家裡,只怕會讓父親好好的教訓上一頓。
她心中尚在那裡挑剔自己三個字寫的不夠好,卻聽得旁邊的江雲初讚歎道;“張夫人這手好字,倒是顯得我自己拙劣不堪了!”
他本來對自己的字素來有幾分自信的,但是如今在葉嫺靜三個字的比較下,卻覺得拙劣不堪了。
白蒹葭聽他說話,只是抿嘴微微一笑道;“舊日在家裡無事可做,也就寫兩個字罷了,江公子身爲男兒,在外奔波,也是自謙了。”
江雲初哈哈一笑,又看了一眼葉嫺靜那三個字,心中忽然一亮,急忙將自己的寶貝扇子拿了出來,白蒹葭見他展開扇子,頓時心中咯噔一下,江雲初將那扇面上的‘衆芳搖落獨暄妍’七字仔細看過,口中喃喃道;“衆芳搖落獨暄妍!葉嫺靜……!張夫人,我看你和夏公子的字跡,倒是有幾分相似!”
白蒹葭淡淡一笑,心中暗自後悔,自己一時失態竟然忘記了掩飾字跡,如今沒有法子,也只有想辦法補救了,當下便淡淡的道;“我學的是李思訓的字,如果夏公子也學的是李思訓的,有幾分相似也是自然的。”
江雲初看了看那扇面的七個字,又看了看白蒹葭寫的葉嫺靜三個字,卻覺得這雖然一男一女,夏行知勁瘦鋒銳,白蒹葭秀麗流暢,但是那幾分隱隱約約的風骨峻峭,卻是有幾分相似的。
不過聽白蒹葭這麼一說,頓時心中也明白過來,那李思訓本來就是字畫雙絕的,聽說夏行知初學的就是李思訓,白蒹葭既然學的也是李思訓,風骨字跡有幾分相似也是自然的。
白蒹葭手心本來正捏了一把汗,就聽江雲初道;“人人都說夏公子字畫雙絕,才華橫溢,但是我看張夫人,也是不比尋常啊。張夫人若是男子,我們平直城就又多了一位才子了!”
白蒹葭淡淡的道;“哪裡比得上他,我不過認得幾個字,寫的幾個字罷了。”又看了那契約一眼,道;“我寫錯了,再重寫一份吧。”
江雲初轉念一想,心想你既會做胭脂,又會做香囊,還寫的這麼一手好字,但是偏偏丈夫早死,大概就是天妒紅顏吧,聽白蒹葭這麼說,便奇道;“那裡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