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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王曼心煩,王繼周這會也不好受。雖然他從小話不多,但本心裡他也希望一家人能和和睦睦。要真是那樣,他當老大的吃點虧也沒事。畢竟過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鍋沿,與其想方設法改變別人,不如自己退一步海闊天空。

可人生三十年的經驗卻告訴他,這事壓根就不可能。娘從來都是那個後孃,他再忍也換不來母慈子孝、一家和樂。如果兩家只能保全一家,他肯定選自己貼心的閨女。

“繼全,我正打算跟你說這事,這倆月我搞餐車賣煎餅果子,這會自己都有點忙不開。你來之前我正打算這個月不出攤,留在家裡打糧食,曼曼老大不樂意,這會她還躺在炕上生悶氣。

明梅那樣,曼曼跟着我在家受苦,我得多顧着她點。她那麼小的孩子,哪能跟着我去弄這些又髒又累的事。”

王繼全將煙杵在地上,剩餘半根重新塞到耳後:“大哥,你那煎餅果子攤真能掙錢?”

“能,這幾天掙得還不少。對了說起這事我忘了,這是那天借你的五十塊錢。我這會手頭有錢了,也該還你。”

王繼全接過一打十元鈔票,感覺入手太厚,數了數他皺眉:“大哥,你多給五張。”

“那餐車你也費了好些功夫,你給別人家打傢俱掙錢,到這咱們親兄弟,我更不能坑你。”

“你這不是坑我,你這是瞧不起我。借你那五十塊錢我拿回來沒事,但咱們一塊長大的親兄弟,我本身就有這份手藝。如果連費點力氣都收你錢,那我成什麼人?”

“讓你收着你就收着,拿回去給婷婷買糖吃。”

“婷婷沒那麼嬌貴,反倒是曼曼,沒半個月她就得上初中。她學習好,這學怎麼也得好好上。你給她買兩身新衣裳,讓她漂漂亮亮的去報到。”

閨女是王繼周的軟肋,他只得把錢收回來:“娘那邊你自己一個人去也說不通,我跟你一塊走一趟。”

王繼全連聲拒絕,娘什麼脾氣他最是清楚不過。他去回絕頂多挨兩句罵,可大哥去那絕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使勁渾身解數也得逼他吃啞巴虧。

“都一個村住這麼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一塊去說明白。”

聽到這王曼從屋裡出來:“爸,我跟你一塊去。”

“曼曼睡醒了?”

“早醒了,你們說的我都聽見了。爸,我跟你去,給你壯壯膽。”

說完她握緊拳頭做加油狀,伸出一口小白牙,剛想露個陽光勵志的笑容,嘴裡突然傳來一股血腥味。牙齒舔舔,左側靠近臼齒的犬齒掉在了手心裡。

“叫你兇,小狗牙都掉下來了。”王繼全笑着逗侄女。

“我哪有兇,明明是三叔欺負二叔跟爸,我給你們做主。”

“喲,曼曼真厲害。”

“那當然。”

王曼進屋拿出一張紙,包起犬齒走到院子的排水溝前:“這顆是上牙,要扔陰溝裡。我好了,咱們走。對了二叔,二嬸他們怎麼沒來?”

“他們娘仨趕集去了。”

“哦,所以奶奶找準機會把你叫過去頒佈懿旨?”

王繼全摸摸她的頭:“這話可別當着你奶奶面說。”

王曼眨眨眼,打個噓聲:“不會,我當然不會當着奶奶面說,我只會告訴二嬸。”

說完她笑着往前跑兩步,王繼周和王繼全落在後面,看着她小細腿邁出活潑的步子。

“大哥,我看先前曼曼是被壓狠了,這會她整天笑呵呵的,看着就讓人稀罕。”

王繼周點點頭,他也不喜歡原先那個小老頭般沉悶的閨女。如今曼曼整個人恢復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整天跟只小麻雀般圍着他嘰嘰喳喳,他看着也舒心。

王曼也就那麼一說,這事二叔不會瞞着二嬸。他們夫妻相處之道就是坦誠,雖然偶爾吵吵鬧鬧,但涉及大是大非,兩人向來一致對外。

王曼跟在父親和二叔身後,到達小賣部時,正好看到王繼民推出腳蹬三輪。見到三人,他臉上已經沒了笑,意思意思點下頭,他直接騎着三輪車揚長而去。

“唉。”

兄弟倆同時發出一聲嘆息,王曼有些疑惑:“三叔這樣,是不是因爲存款折的事?”

這回上來的是王繼周,他拍拍閨女的肩膀:“有些事咱們心裡明白就行。”

王曼笑容未減:“恩,爸我知道,但求無愧於心嘛。”

話音剛落,小賣部門敞開,老太太踮着小腳巴在門邊:“站在門口笑那麼高興,看你弟弟推三輪車費勁,也不知道去拉他一把。”

三人面面相覷,噤聲跟她穿過小賣部。走進裡屋,一股黴味傳來,炕上還是隻有一牀鋪蓋,王豐收倚在鋪蓋上,間或大聲的咳嗽吐痰。

第一次來時王曼沒注意,這會她卻留了個心眼。那一牀鋪蓋只夠一個人睡,所以說奶奶應該是睡在別間。多年來她一直說着自己多不容易,沒白沒黑的伺候個病秧子,看來這話得打個折扣。

“也不是娘故意爲難你們,老三家是老師,哪能跟着咱們下地。繼民得管着小賣部,全村這麼多人買東西全都靠着他,他可不能走開。今年還跟以前一樣,你們兄弟倆幫襯着點。你們也別叫屈,一年到頭就這麼點事。打了糧食賣掉,我和你爹省着點花,也不去多拖累你們。”

王曼眼角下垂,老太太意思很明白,地裡打得糧食全歸她。就連三叔的,也得他們弄出來。

“娘,大嫂她不在,大哥一個人忙不過來。”

“老話說:有福之人落城郊。人家那些有福氣的,生下來就在城裡當少爺小姐,一輩子不用彎腰種地。可繼周你真沒那福氣,當初我跟你爹倆人,百八十畝地不還是照樣弄完。怎麼到你們這就格外嬌氣,就那麼一丁點活,年年都推三阻四。”

老太太喋喋不休的說着,說着她的辛苦,說着她的付出。

“奶奶,前些年不都是集體,大家一塊在生產隊幹活,你一個人怎麼弄的百八十畝地?”

“你這麼小,許多事哪能記清楚。”

王曼疑惑的看向父親:“爸,原來你一直騙我?原來你和二叔都好懶,家中所有的活都是奶奶一個人乾的。”

王繼周撓撓頭,小聲說道:“沒騙你,確實是生產隊。”

老太太跳了腳:“你這是在委屈還是還嘴?”

王繼周頗爲無奈:“娘你也看看,明梅一走,家裡突然少了一半勞力。地還是那麼多,我連自家的都忙活不過來。我就這麼大本事,實在顧不上三弟。”

“以前不都幹完了,這一下就不行了?”

老太太質問的意思非常明顯,任她如何說,王繼周自巋然不動:“真忙不過來。”

王繼全臉色一變,果然下一秒老太太抽抽搭搭起來:“你這格楞勁,是不是在怨我對你不好?我就知道給人當後孃不容易,做好了人家罵假惺惺,一視同仁別人還會被說三道四,說我虧待你。”

倚在褥子上的王豐收咳嗽起來,趕緊抓過藥瓶吞進去,他板着臉:“繼周怎麼對你娘說話,無論如何她都是你娘。”

又來了,王曼翻個白眼。她爺爺別本事沒有,貪生怕死的技能值卻是滿點。老太太幾十年掐着他的命脈,爲了自己能過舒坦點,他不管別人,心甘情願的做着應聲蟲。

見父親肩膀耷拉下來,這是要妥協認錯的節奏,她忙扯着他的襯衣,緩緩做出“存摺”的口型。

王繼周左右爲難,不過閨女的話確是點醒了他。都是兄弟,有能力他當然會幫。可現在的情況是,老三日子比他好很多,他也有力氣,就是純粹的犯懶不想下地。

所以挺直了腰板,衝老太太點點頭:“娘,你確實對我不好,但是……”

老太太捂住頭,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樣:“你在說什麼?”

“你耳朵不太靈,我可以重複一遍。從小到大,你確實對我不怎麼好。我不是傻子,我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這些我都知道。但你放心,我不會因爲這怨你。”

說完他還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說得都是實話,你對我再不好,也是我娘,做兒子的不會怨娘。”

王曼手捂在嘴上,好懸才忍住了笑聲。父親怎麼這麼直接,難道他不知道實話最傷人?

可偏偏他真的是一副坦誠的模樣,從話語到舉止全都無懈可擊。看老太太滿臉便秘的模樣,就知道她此刻應該受了比玄冥神掌還厲害的內傷。

“我就知道,老頭子你看看,這就是你兒子。繼民、春娟、瑞瑞,快來個人,我頭暈,怎麼天旋地轉的。”

王繼全上前一步,扶住老太太,像以往做了無數次那樣,將她扶到炕沿上。老太太渾濁的眼珠望着王繼周,用祥林嫂般的聲音說道:“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後孃難當,還是親自看着他長大。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到最後她嗓子扒個尖,淒厲的嗓音像極了冬日裡的老貓,而後她身子一鬆,直接朝後躺去。盤的一絲不苟的髮髻落在卷好的鋪蓋上,脣角抿起預示着她的不滿。

“咳,逆子,我打死你個不中用的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