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晚動了動手腳,早已不麻了,她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裡,身邊的哥哥也都不在。
意識到哥哥們都不在身邊,周晚晚一激靈,馬上清醒過來,她剛擡起頭,耳邊就傳來周晨還有些沙啞卻故作輕快的聲音:“小懶豬可醒了!我就知道,你那小狗鼻子聞着香味兒你一準兒能醒!”
周晚晚有些愣愣地看着周晨,雖然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眼睛也還紅腫着,可是他整個人看起來已經恢復了一些平日的神采,甚至還能跟周晚晚開玩笑了,只是觀察着周晚晚反應的眼神小心翼翼,出賣了他內心的緊張。
周晚晚瞬間明白過來,二哥這是因爲昨晚情緒失控,抱着她不管不顧地去踹周娟,然後兄妹三人又抱頭痛哭,今早回想起來,擔心昨晚的混亂嚇着了她吧。
“小米粥!”周晚晚拿小手一指地上火盆裡煨着的大茶缸子,奶聲奶氣地支使她二哥:“再加個荷包蛋!”
周晨的眼睛瞬間晶亮,歡喜地衝外面喊了一聲:“大哥!囡囡要再加個蛋!”那聲音是那麼雀躍,好似妹妹要求在粥里加個蛋是天大的好消息一般,讓他甚至忘了要顧忌周家衆人,迫不及待地與哥哥分享。
“哎哎!蛋!蛋呢!?”周陽聞聲急匆匆小跑着就衝進了屋裡,手裡還拿着一截冒煙的木柴,很顯然他剛纔是在竈坑燒火,準備給煨粥的火盆再加點碳。聽到弟弟的話,周陽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甚至忘了放下手裡燒到一半的柴火。
“囡囡,一個蛋夠不?大哥再給你燒一個吧?”周陽小心翼翼的眼神與周晨如出一轍,試探着與周晚晚說話。
“不夠!”周晚晚如平時一樣搖晃着小腦袋,故意扳着手指頭數給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兩個哥哥看,“大哥一個,二哥一個,囡囡一個。要加三個蛋!”
“好!囡囡說加幾個就加幾個!”周晨看着妹妹聰明伶俐的小模樣。懸了一早上的心才放了下來,撲上去抱住妹妹沒頭沒腦地親了好幾口。
周陽也想撲過來,被周晚晚手指一點。硬生生地制止住,“大哥身上埋汰!二哥新拆的被子,你不要過來!”
周陽這才發現自己粘了黑灰的衣角和手裡冒着青煙的木柴,只能站在原地傻笑。“哎哎!大哥不過去!囡囡最知道心疼你二哥了!”一句話沒說完,周陽笑着的臉忽然淚如雨下。他急促地轉身,粗聲粗氣地交代弟弟妹妹:“我再燒點柴火去,一會兒就回來。”
周晚晚和周晨都裝着沒看見周陽的眼淚,周晨的眼裡也有水光。神色卻放鬆了下來。他手腳麻利地給妹妹洗臉穿衣,等周陽面色平靜地端着一破瓦盆火紅的炭火進屋時,周晚晚已經乖乖地做好。準備吃她二哥喂的小米粥和荷包蛋了。
一個早上,周陽和周晨輪番地逗周晚晚說話。圍着她玩遊戲,哄着她高興。
周晚晚也努力地像平時一樣,玩兒也不忘了帶上兩個哥哥,偶爾還要支使着大哥和二哥幹這幹那。
周晚晚知道,她的兩個哥哥嚇壞了,這一早上的小心翼翼和各種試探,就是怕昨天的事給她留下陰影。現在她表現得越和平時一樣,他們纔會越放心。
而周晚晚也有她的目的,現在,最主要的就是要安撫這兩個孩子的情緒,讓他們從突如其來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然後再提報仇,再籌劃着離開周家,過他們自己的生活。
是的,他們必須儘快離開周家了。別說周陽和周晨是兩個心理還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就是成年人,日日與殺母仇人相見,甚至還要跟他們吃一口鍋裡的飯,那也是殘酷的折磨,時間久了,性格必然受到影響。
而且,周晚晚也不希望兩個哥哥的手染上週家人骯髒的血。要報仇,要讓他們血債血償,就由她一個人來好了,這兩個孩子年齡太小,又天性善良,真的對周家人下了狠手,以後的一生必然會受到影響。她就不同了,就是親手殺了他們,她也不會有任何心裡負擔,所以,一切都由她來動手就好了,她只求能讓哥哥們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陰影地活過這一世。
周晚晚一邊在心裡籌劃着今後兄妹三人的生活,一邊配合着兩個哥哥玩耍。
到了下午,看着咯咯笑着圍着兩個哥哥打轉的妹妹,周陽和周晨的心纔算完全放了下來。
“囡囡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嗎?怕不怕?”周晨小心地觀察着妹妹的神情,試探着問道。
“不怕!”周晚晚頭都不擡地拿周晨自制的棋子當積木玩兒,“大哥、二哥揍他們,我們自個又沒捱揍,我纔不怕!”
周晨和周陽之間有片刻的沉默,周晚晚強忍着沒有擡頭,繼續搭她的積木。
“我們囡囡真是好樣兒的!大哥、二哥揍他們,囡囡不用怕!”周晨一把把周晚晚抱起來,掄了好幾個圈。
周晚晚笑眯眯地抱着周晨的脖子,用小孩子無辜而歡快的語氣不經意地說道:“我還夢見媽了!”
周陽和周晨臉上的歡喜瞬間凝結,悲痛潮水般迅速涌到臉上,這兩張稚嫩的面龐瞬間讓人不忍直視。兩人此刻的表情如被忽然砍殺的小動物,巨大的疼痛下是無辜與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遭到如此殘忍的對待,卻又不得不面對鮮血淋漓的傷口。
這是兩個哥哥內心最深的傷口,如果現在忍直視,任他們隱藏起來,那麼以後就會越來越痛,直至腐爛,後果不堪設想。
周晚晚狠下心來,繼續用她的年幼和無辜來逼迫兩個哥哥面對內心的劇痛,“媽給我唱歌了。可好聽了。”
接着,周晚晚用她稚嫩軟糯的聲音輕輕哼唱起來:
“月兒明,星兒靜,
樹葉兒遮窗櫺,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絃聲,
琴聲兒輕。調兒動聽。
搖籃輕擺動,
娘地寶寶閉上眼睛,
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
周晚晚的聲音稚嫩甜軟,完全沒有母親哼唱時的溫婉慈愛,周陽和周晨卻在聽到這首歌的瞬間就淚流滿面。
這是他們內心最溫暖的記憶,多少個夜晚。他們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聽着這首歌酣睡。又是多少次在昏黃的燈光下,母親溫柔地笑着給他們掖好被子。一邊做活一邊輕輕地哼唱着這溫柔的曲調哄着他們進入安穩寧馨的夢鄉……
周晚晚不知不覺也淚流滿面,對母親,她所有的印象都來源於前世大哥的口述,可這些溫暖的小細節卻記得非常清楚。因爲那是大哥困苦、辛勞的一生中最爲溫暖的記憶,被他拿出來反覆提及。
現在,她要用這些溫暖的記憶取代哥哥們心中的痛楚。她不允許在此後漫長的一生中,每每提及母親。哥哥們首先洶上心頭的是她被害的悲憤。母親在他們心中的印象定要如前世一樣,讓他們每每想起,都滿心溫暖,都美好得如最甜美的夢。
美好的記憶即使帶來的是淚水,那也是充滿力量的甘露。周陽兄弟倆現在的哭泣不同於昨晚的發泄,昨晚他們哭到最後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淚帶來的是無盡的憤恨,帶走的是對人性的信任。今天,兄弟倆的淚水慢慢洗亮了他們的眼睛,讓他們的眼裡又有了溫暖的亮光。
“媽還說,小太陽是個好哥哥。”看兩個哥哥的情緒慢慢好轉,周晚晚趁熱打鐵,繼續爭取兩個哥哥對她這個夢境的認同,爲她最後的目的做鋪墊,“二寶以後要去上去。”
小太陽和二寶,這是母親在世時不知道怎麼喜愛他們纔好,私下裡給周陽兄弟倆的起的暱稱,只有他們母子三人知道。即使是周霞,因爲周陽兩個人要顧及做哥哥的形象,也不肯讓母親在她面前提起,更別說才三個月母親就去世的周晚晚了。
這兩個名字被年幼無知的妹妹一說出來,周陽兄弟倆立刻沒有任何懷疑地相信,母親真的出現在了妹妹的夢中,通過妹妹在跟他們說話。
其實,這兩個孩子現在比誰都希望妹妹這個夢境是真的。他們自母親去世至今,內心深處一直不肯接受母親已經永遠離開他們的事實。所以他們一直保留着母親整理好的衣箱不肯翻動一下,家裡的一切都是母親去世時的樣子,沒有一絲改變,就是在潛意識裡期待着母親能回來,也是在下意識地迷惑自己,製造着母親並沒有離開的假象。
現在,妹妹傳遞給他們的這個消息無異於溺水時的那根浮木,他們哪有不緊緊抓住的道理。
“媽還說啥了?”周陽抹了一把眼淚,認真地盯着妹妹問道。彷彿能從妹妹稚嫩的小臉中找到一絲母親的痕跡。
“媽說,讓咱們仨好好過日子,惡有惡報,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就等着看壞人遭報應好了。”周晚晚繃着小臉兒,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什麼都不用幹,壞人就能遭報應?”周晨認真地問道。從今早醒來,他的心裡一半是在擔心妹妹,另一半想的就都是報仇。母親的死固然有身體虛弱環境惡劣的原因,但根源還是在周娟幾個人身上,她們必須付出代價!雖然還沒有具體的報仇計劃,但這一點周晨在內心深處已經認定。
周陽也盯着妹妹看,他內心的煎熬比周晨更甚,除了要揹負母親遭親人陷害離世的悲痛,他還要承擔一份替弟弟妹妹的心痛。他的一雙弟妹還那麼幼小,就這樣徹底失去了母親的愛護。與母親相處最久的周陽比誰都清楚,母親的愛不可替代,他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像母親那樣照顧好他們。所以,周陽的心更痛,對周娟幾個的恨更深。
“嗯!”周晚晚大力點頭,“我們仨好好過日子,就能看到壞人遭報應。媽說的。”
周陽兄弟倆一時無言。眼中若有所思。
周晚晚也不說話,給兩個哥哥時間來消化這件事。也許他們短時間內不能徹底明白,但當他們的生活真的過好了,徹底與周家這個爛泥坑再無關係了,他們明不明白也都不重要了。
“他們啥時候能遭報應?”周晨急切地追問着,周陽也用目光追問着,這兩個孩子現在的內心如同昨天夜裡的周晚晚一樣。正被仇恨的怒火煎熬着。
“很快。”周晚晚肯定地說。“我們很快就能看到。”
現在不只是周陽和周晨在急切地渴望報仇,就是周晚晚也急切地渴望着用復仇來平息內心的憤恨。
前世今生這麼多年的經歷讓周晚晚明白,除非有一天他們兄妹離世或者徹底遁入空門。否則他們不看到迫害母親的人遭到報應,內心永遠不可能獲得解脫。
以怨報怨,周晚晚覺得太天經地義了。
周陽和周晨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期待。對母親的思念和信任讓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地相信了妹妹的夢境。母親的話猶如一個出口,讓他們內心橫衝直撞的怒氣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緊繃的神經也隨之慢慢放鬆下來。
壞人會遭到報應,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這兩個孩子已經無心去思考妹妹的夢和母親的話有多少不合常理的地方,他們現在只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
“我恨不得讓他們死!”周晨死死地攥着拳頭,“老天不報應他們我就自個給媽報仇!”
“咱們一定會看到給媽討回公道那天!”周陽抓住弟弟僵硬的拳頭。用溫暖的手包裹着,讓弟弟慢慢放鬆。
“媽說惡有惡報!”周晚晚趕緊強調,“誰都跑不了!”
周陽和周晨虔誠地點頭。他們現在對母親的話,對這個世界的公道有着一種教徒般的信任和渴望。也許這也是他們十幾年來形成的世界觀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以後他們能抓住的唯一慰藉了。
“除了讓咱仨好好過日子,媽還說啥了?”周陽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周晚晚,與一上午的強顏歡笑和故作鎮定截然不同。
“媽說她就當只生了咱仨,她不認周霞了,讓咱們也不認,就當家裡沒這口人。”周晚晚趕緊強調,她不知道這件事以後周陽對周霞的態度如何,如果他還是顧及與周霞一奶同胞的情分,又放不下母親被害的憤恨,兩種情緒拉扯着她大哥善良的心,那他就太痛苦了,所以周晚晚這次沒有任何猶豫地借母親的口替大哥做了了斷。
“小二,”周陽看着提起周霞,周晨眼裡的怒火,趕緊勸道:“她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
周晨梗了梗脖子,周陽又趕緊安撫弟弟:“咱們以後就當不認識她,她咋地都跟咱們沒關係了。她也得遭報應。”說道最後,周陽的語調還是有些沉重,卻異常堅定,再沒有了以往提起周霞時的猶豫和維護。
周晚晚在心裡對大哥的話極不認同,對周霞她除了恨意還有強烈的憤怒,這個白眼狼,比周娟和周紅英還可恨,那可是對她掏心掏肺的親媽呀,她就能這麼理直氣壯毫無愧疚地出賣,不狠狠地治她以後說不定得做出啥事兒來呢。
周晨聽着大哥的話,又想想母親的叮囑,心裡的不甘纔算散了一些,顛着懷裡安安靜靜的妹妹問:“媽還說啥了?”
“二寶要上學。”周晚晚故意將二寶兩個字咬得很重,看着周晨被提起小名瞬間紅撲撲的小臉,周晚晚心裡鬆快了不少。
周陽也被周晨逗得笑了一下,周晨瞪了一眼不着調的哥哥和蔫兒壞的妹妹,只能轉移話題,繼續追問妹妹:“媽還說啥了?”
周晚晚指着紅腫着眼睛笑的周陽,“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周晨和周陽都一愣,周晨最先反應過來,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周陽也反應過來,從周晨懷裡搶過彎着大眼睛壞笑的妹妹,“小壞蛋!這是誰說的?”
“我說的!”周晚晚摟着周陽的脖子咯咯笑,做了壞事還得意得不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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