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不管是倪廣南還是柳傳至都陷入沉默，以及對過去那段親密時光的緬懷中。
在倪廣南正式加入聯想之前的那段日子，可以說都是他們雙方最艱難的日子。
倪廣南苦於聯想-80漢字系統銷量不好，而柳傳至他們其實還要更慘一些。
當時柳傳至他們剛剛遭了騙，一下子把計算機所給的二十萬公司開辦費用賠掉了十四萬，而且最重要的是，迷茫，不知道做什麼好，如何才能逃出現在所面臨的困境。
那幾天，他們幾個聯想的主要成員愁的連覺都睡不好。
然而自從倪廣南加入聯想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起來，其所研發的八個漢卡型號，爲聯想創造了數億的產值，上億的利潤。
這纔有了現在的聯想，有了他們此時的風光。
將他們的合作，稱之爲天作之合，絕對不過分。
當然了，聯想漢卡之所以有這麼好的銷量，也有他們的功勞在裡面。
在他們請倪廣南之前，倪廣南和信通、鵬城中航技都有合作，信通當時比他們大得多，並且信通還給倪廣南投了七八萬元，用於購置兩臺計算機，開發漢卡。
所以他心裡明白，倪廣南和信通，中航技以及跟他們都過點頭，這就意味着，他們想要完全將倪廣南留在身邊，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他們自己多賣了漢卡！
只有這樣才能讓倪廣南覺得只有他們和他一條心。
於是第一批200套漢卡，他主動要求承擔生產任務，而將元器件採購任務讓給了信通。
當時漢卡生產非常難，做印製板要跑很多家工廠，做了一次兩次都不合格，並且在那時誰掌握了生產，誰就掌握了漢卡的命脈。
而他之所以急於爲漢卡多做事，就是想要通過爲漢卡做事和倪廣南緊緊地梆在一起。
當時漢卡做出來後，按協議，不管是誰賣的，利潤都要平分，信通是大公司，業務多，沒拿漢卡太當回事，也沒好好賣漢卡，而他是帶領整個公司撲上去，做推廣，這200套漢卡大部分是他賣出去的。
並且，那時，他提出了個“產供銷一條龍”的銷售思路，並且要求倪廣南跟他一起出去推銷漢卡，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倆形成了親密無間的合作。
“後來，聯想成立了，我被選爲總經理，倪老哥爲了支持我，把對我的稱呼主動從小柳換成了柳總，這些我都是記在心中的。”柳傳至誠懇的說道。
此話一出，倪廣南的眼眶突然就紅了一些。
讓情緒平復了幾秒鐘，倪廣南這才語氣遲緩的慢慢開口道：“我年齡比你大五歲，進所裡比你早十年，而且還是所裡的技術尖子，所以當時喊你小柳覺得沒問題，並且這種習慣一直保留到了你當總經理之前，但後來你當了總經理之後，我覺得再這樣叫，就有些不太合適了。”
那時候，柳傳至剛剛當上總經理，不管是公司還是所裡的意見都比較大，議論也十分多，覺得柳傳至不能服衆，更不能掌管好聯想，甚至有人已經主動找所裡，希望能把柳傳至給換掉，調個更有資格，更老持一些的人來聯想。
但他跟柳傳至已經相處了兩年，知道柳傳至的能力很高，能當好這個總經理，思來想去，他就決定改稱呼來支持柳傳至。
在整個計算機所裡，他都算是資格比較老的，而且還去加拿大當過兩年的訪問學者，所以在所裡威望比較高，而且還是聯想的技術支柱。
他一改口，針對柳傳至究竟是不是合格的議論風聲自然而然就下去了。
至於不習慣嗎，當然是有的，畢竟一直將柳傳至當做年輕人。
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他的選擇沒有錯。
他一直打心底裡，覺得他所從事的技術研發最重要，所以作爲聯想的第二把手，他從來不參加他本應該參加公司的一些決策性討論，更不願意參與公司事務性的管理工作。
這本不應該，但是柳傳至卻支持了他的想法，甚至連一些他不願意參加的會，只要他說“我正忙着開發”就他都可以推掉，從不用紀律來束縛他。
並且聯想有個規矩，那就是開會遲到的話，會被罰站。
這個制度懲罰過聯想所有的人，包括柳傳至，但只有他開會遲到，可以不被罰站。
柳傳至爲了給他開脫，還美曰其名說：“倪總工本來就不用來開會，自然就沒什麼遲到不遲到的說法。”
“爲了感謝倪老哥你對我的支持，再加上實際就是如此，所以我經常在公司裡說，只要倪總工說的都對，倪總工是有效數字1，別的科技人員都是0，你們這些0只有跟着倪總工幹才能出成績。而且我不但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柳傳至說道。
倪廣南楞了一下，然後默默的點了點頭。
柳傳至輕嘆了一聲，可以說，在現在這件事之前，他幾乎可以說是無限的偏袒倪廣南。
當年，聯想剛決定自己做電腦，倪廣南在香江開發聯想286主板。
事前，他再三叮囑負責生產的周曉蘭：“設計出來的主板一定要再三審查清楚，再去生產，批量生產後，再發現錯誤，損失就太大了。”
結果倪廣南等不得時間，強令周曉蘭投入批量生產，結果出了錯，周曉蘭和倪廣南發生爭執，周曉蘭一定要求追查清楚到底是誰的責任。
最後，他不得不出場，硬着心腸對周曉蘭吼：“和倪總髮生的任何矛盾，都是你的不是。做這件事情，出了成績，是倪總的，有錯的話，你就得擔着，不行，將你調回燕京。”
最終，他將周曉蘭調回了燕京。
後來，改進漢卡也是這樣。
當年，漢卡是兩塊卡，並不方便，所以，所裡的陳大有和曹之江針對倪廣南的老漢卡進行了很大的改進，並拿出了演示樣品，但是此時，倪廣南希望走另外一條路改進漢卡。
陳大有是他在計算所的老師，曹之江是他老同學，更重要的是兩個人開發的漢卡已經做出來了，而倪廣南的改進型漢卡還只是頭腦中的設計。
倪廣南提出兩個方案一起上。他考慮再三，對倪廣南說：“公司沒有實力支持兩個方案，他們的方案撤下來，上你的。”
然後他親自去做自己老師和同學的工作，但這件事情對老師打擊很大。
畢竟他老師也是計算所大牌科學家，資格比倪廣南還老，他當年請老師進公司時，就曾委屈老師給倪廣南做生產，這在計算所體系內是不可能的，爲了公司的利益，老師認了，但是，這一次……
再後來，所裡的袁寶璣研發出了一種軟漢卡，其實就是一種類似於金山的WPS和微軟Word之類的辦公軟件，軟件漢字當時是個大趨勢。
但他還是爲了照顧倪廣南的情緒，遏制聯想漢卡向軟漢字發展，使聯想沒有賺到在漢字系統應該賺到的大筆利潤。
Word就不用說了，金山的WPS論市場能力絕對不能和聯想比，但其利潤都遠遠超過了聯想漢卡。
當時，有很多的副總裁不願意，但他都給壓下去了。
“並且在聯想每一個公關經理上任的時候，我告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傳倪老哥，倪老哥你就是聯想的旗幟。”
柳傳至平靜的說道，但是心中卻有種難掩的心痛。
有人曾質疑他爲什麼要這樣宣傳倪廣南，而他對外的解釋是出於公司利益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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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想迫切需要一個高技術企業的形象，然而高技術企業必須宣傳高科技，而宣傳高科技，宣傳高科技帶頭人最有說服力，所以宣傳倪廣南就是順理成章。
但其實他更多考慮還是投桃報李，照顧倪廣南。
除此之外，爲了提高倪廣南形象，他還從聯想拿出50萬元，以科學院名譽獎給倪廣南，然後讓倪廣南再以個人名義捐出去。
並且連倪廣南之所以能當上院士，也是他極力向所裡推薦的結果。
畢竟當時，所裡有很多實力貢獻，資格都不在倪廣南之下的科學家，其中還包括了他的老師，所以說如果不是考慮聯想現在需要豎立一面旗幟，這個名額並不一定能落到倪廣南的頭上。
倪廣南再次默默的點了點頭，那個時期，他一回到燕京，就要填各種各樣的表格，接受各種各樣的榮譽和社會職務。
“而且只要是倪老哥你認定的開發項目，別人怎麼說都不行，我都是表示支持的，從未反對，哪怕當時聯想已然無力支撐做這麼多的項目。”
1991年，他已經理出來了貿工技的發展思路，覺得倪廣南立項太多，幾十個項目一起上，聯想能力跟不上，技術無法變成錢。
然而正是那時候，他和倪廣南發生了第一次衝突。
副總裁李勤要設總工辦，建立立項制度，定出研發的指導思想。
李勤當時明確表示疑問，研發是種“西瓜”，還是種“芝麻”？
並提出“研發是不是應該有重點？一年是不是就做有數的一兩個重點項目？”來和倪廣南商討。
可倪廣南不同意“芝麻、西瓜”的提法，並認爲，科學上很難分清楚，哪是“西瓜”，哪是“芝麻”。
李勤說：“怎麼不好分?就按投入的資金的規模分。”最後大家都不吭氣了。
到了晚上，倪廣南給他打電話，提出辭職，說“總工我不當了，立項審批我不同意，成立總工辦我不同意。”
沒辦法，他只能妥協，本來已宣佈的總工辦主任，只好找個理由，收回任命。
“那你這次研究CPU芯片爲什麼不肯繼續支撐我，爲什麼還要斷掉那麼多項目的資金？”
聽柳傳至說完，倪廣南有些痛心疾首，萬般不解的問道。
說真的，他之所以執意將事情鬧的這麼大，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因爲心氣不順，過不去這個勁。
之前，柳傳至這麼支持他，爲什麼現在就不支持了？
柳傳至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搖了搖頭，滿臉唏噓的說道：“其實說到這裡，我心裡很不平靜，我們配合十年了，這十年我們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在多種原因之中，我們的配合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你在到公司來之前就是知名的科學家了，而我在所裡是一個無名小輩，你能那樣信任我，支持我，使我能放手工作，這使我永遠銘存感激。”
“在公司經歷的數不清的風浪中，你未必每件都知道處理的經過，根據你初到公司來的約法三章，我是能不打擾你，就不打擾你，但你總是用你最信任的態度和我堅決站在一起。”
“記得當我們拼力爭得了漢卡科學進步一等獎的時候，五年前年中秋前後，你在燕京徹夜不眠，解決技術問題以後，我們都像得到諾貝爾獎那樣高興。”
“我們有時間在一起談談心，談談自己的過去，談談對人的看法，談談對政治問題的看法，這些隨便的談話，使我們在尊重之中，又增添了感情色彩。進一步講，我們可以作爲生死相依的朋友，即使退一步講，我們也是君子之交，既非常純潔，又有很深的感情。”
說到這，柳傳至深深的看了倪廣南一眼，這才繼續說道：“你是個君子，但爲人很固執，有時也很偏激，當你看誰好的時候，就什麼都好，當你看誰不好的時候，又可能覺得這個人處處不好，從我內心講，我對你是十分尊重的，而且，把能得到你的尊重當作是一種光榮，我把和你的關係放在了十分的位置之上。”
“當然，也可能有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什麼問題，引起了你如此的不快，把我們二十年相處的信任和友誼都一風吹掉，一定要把矛盾公之於衆。我對你的最大意見就是性格太內向，話一定要憋在肚子裡，而且，一定要積存夠了再講，有時候，明明是誤會，早講早解決，也一定不講，而且，一定覺得自己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