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崖上
想來是東方不敗剛奪了這黑木崖的緣故,教衆間氣氛仍是有些緊張,就算是如童百熊這般身居高位、又備受新教主信任的風雷堂堂主,到了此處也不禁繃起身子來。
查了令牌,那教衆恭敬抱拳,先放童百熊過去,還不忘牢牢盯住其身後衆人,見都身無利器方肯放行。
楊蓮亭表現出個謹慎仔細的模樣來,讓搜身便搜身、讓卸刀就卸刀,不曾露出一絲不滿,那童百熊在前回首見了,暗暗點頭。
如此又走了三條山道,前方便是一灘黑水,正在山腹之中,望過去一見不到邊,倒更能瞧着黑木崖那孤峰猶如一根利刺,破天而上。
水裡有船,船伕許是手藝不好,一支蒿子撐得是歪歪扭扭,使得船身搖搖晃晃,實在讓人難以站穩。
楊蓮亭摸爬兩世,哪裡還不知道這是試探人的?便氣沉丹田,使了個“千斤墜”,將兩足緊緊釘在船板上,是“任你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他再一看幾個功夫不夠的已然歪倒在地、把着船舷不能放手,想起自個當年被東方不敗帶來此地,自個跟一衆教衆在船裡跌來撞去,而那位教主卻只把足尖在水中輕輕那麼一點,就化作一縷輕煙,往黑木崖上飄然而去,那輕身功夫,當真是舉世無雙!
他再想如今,雖說他還沒得那般厲害,可如若能手裡折幾根樹枝帶着,從這水上掠過去倒也不難。
過了水,好幾個從若干分舵裡提拔的護衛都是臉色煞白,唯有楊蓮亭面色好些,讓其餘護衛都高看一眼。童百熊也不等那些個不頂事的,就一路上山,直到了半腰上,就有一個石穴,裡頭火把明亮,有數名教衆身佩長刀守着。童百熊再亮腰牌,使一個守門的教衆進去稟報。
不多時教衆出來,也沒囉嗦甚麼廢話,楊蓮亭心裡狐疑,上世東方不敗此時正是意氣風發,所御教衆皆要口稱“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來着,這時都到了這裡,卻不知爲何還未聽見。再一想童百熊代替東方不敗巡查之事,楊蓮亭只覺這回比上回頗有不同,不禁更小心幾分。
約莫一刻過後,那教衆從石門裡出來,與童百熊耳語幾句,童百熊聽了,讓楊蓮亭等人跟他一齊也進去那石門,入內就是一個石臺,臺上連着極高極窄的石階,旁邊還有幾個竹簍,上頭拴着絞索絞盤。
童百熊道:“諸位新來的兄弟還要從這臺階上去,如若不能,便留在下頭罷。”
楊蓮亭卻知,這日月神教數百年基業,早有一套規矩,黑木崖乃是總壇所在,但凡要上去者,送菜送採買之物的僕役或是小廝之類需用竹簍送上,去時還要細細檢驗,以免有奸細上去,而若是其餘教衆,可都得從那石階上去,一練其膽量,二則若心有不軌者,於其上必定煎熬,到時只需以石擲之,就能讓他墜下黑木崖、死無葬身之地!
昔日楊蓮亭不懂武功,與他同來熟人唯有他一個是坐了竹簍上崖,他在簍中悠悠而上,臉上卻是火辣辣發燒,直至日後掌了權勢,就差人砸了這石階,之後無論何人,都得給他彎腰屈身於竹簍之中,任操索人宰割。
不過這一世卻不同了,《至陽譜》與楊蓮亭體性相合,他已然身負絕世武功,在童百熊話音落時,他便一抱拳上前:“屬下願意一試!”
說來這石階怕不有幾千重,幾個新來的心裡都在發怵,童百熊見他頭回來此便這般有膽色,不由重重一拍他肩,大笑道:“好小子!好樣的!”
楊蓮亭深吸一口氣,一提身,就落入了第一階,而後雙臂微微平伸,快步飛奔而上,那身形有如流星電閃,才區區一柱香工夫,就已然到了崖頂。他才放下心來,滿腔狂喜恨不能仰天長嘯!又生生忍住。
童百熊見他身形流暢,也有些被激起心氣,於是厲喝一聲,亦是拔身而起,也如一顆奔雷,疾馳而上。他身後得用的護衛們同樣躍去,留下來那幾個新的對視一眼,也只好小心跟上……
沒多會,衆人就在崖上會和,正值夕陽將落,那一座漢白玉牌樓上頭也被染上了一層紅色,十分壯美。
黑木崖爲日月神教總壇之地,除去成德殿這議事之處外,就還有四個大院,每一大院又分數個小院、幾十個大屋、小屋……東院爲教主所居,與另三院相隔甚遠,西院住教主家眷,南院、北院爲武士及其家眷所居,也有些閒雜的僕役住在北院偏院之中。
神教教衆不得在崖上居住,凡在崖上之人皆爲教主護衛,又分黃衫護衛與黑衣武士,前者爲教主私衛,負責各院內巡查等事,而後者則爲彰顯神教之威,在崖上各處關卡和神殿內擔任守衛。若要調動此兩者,得有教主金符方可。
楊蓮亭那時武功不成,又只得個僕役頭兒的頭銜,神教上下都當他爲教主臠寵,對他陽奉陰違。他制不住教衆,手掌大權時又心氣高傲、見不得人對他無禮,就在東方不敗手裡哄來金符,從此得控這這兩股勢力。他便要黑衣武士以刀槍在成德殿外做成“刀巷”,凡進殿者皆要低頭弓腰,個個矮他一頭,又讓黃衫護衛日夜巡視,唯恐他自個被人暗算了去。
到底都因着楊蓮亭本事不濟,才立身不正,他也並非不想做出個大事來,只可惜教衆並不服他,他便是用嚴苛之令壓住了他們,也只是面恭心不恭。後來他只好用起手下的僕役來,他混了這許多年,最是瞭解不過,這些小人眼皮子淺,但有些好處就能爲他所用,才讓他堪堪站穩了位置。只是這好端端的黑木崖,卻也被他弄得是烏煙瘴氣了。
思緒剛轉回來,就見童百熊往另一條路上行去,這條路楊蓮亭再熟悉不過,正是前往東院的,他在那院子裡做了好幾年的僕役,後升作總管,親手服侍東方不敗起居,也就住在東院側院中,隨時等待東方不敗的命令。
難不成……這就是要去見東方不敗了?
想到此,楊蓮亭頓時心跳如擂鼓,幾乎要按捺不住起來。
此時東方不敗今年大約二十一歲,已是練了那《葵花寶典》,卻也正在內氣陰陽相沖之時,脾性極其古怪,又十分暴虐,動輒殺人,不過他智計高絕,教衆無不服帖,但有那還記着任我行的,一旦提起,就被童百熊首先殺了去。
楊蓮亭暗自琢磨,他那時直接被東方不敗欽點在他院子裡伺候,可如今他武藝已臻一流之境,童百熊想來也不會讓他還做這服侍人的活計。
正想時,幾人已到了東院,童百熊把那楊蓮亭獨個叫到一邊,問他:“楊蓮亭,我看你武藝不錯,到了這總壇,你可有甚麼想要的去處?”
楊蓮亭不知他爲何有此一問,便垂首恭敬說道:“單憑童長老吩咐。”
童百熊哈哈一笑:“你小子是個不錯的,我便也不瞞你。”又道,“你現在有兩條路。”他豎起兩指,“其一,跟我去我風雷堂做個護衛,我老童帶着你!只是我堂中人手已然夠了,你若去,怕是也撈不着甚麼好處。”
“其二,是就在這黑木崖上呆着、做教主手下之人,自個尋摸表現機會,一旦入了教主之眼,定然大有前途。不過……”
語意未竟,楊蓮亭已然明白。他若不是個重生回來的,自然想要去童百熊底下做事,畢竟是他一手提拔,日後的路子也順暢些。而在黑木崖上看似離教主近了,實則極遠,且不說黑衣武士都不得進入內院,單說黃衫護衛就不止數百人之多,他一進去,恐怕還未得見教主真顏就已泯然衆人了罷!
可楊蓮亭既是白活了第二輩子的,想法自然不同。
他好容易來到黑木崖,怎捨得不見一見那心念之人?這童百熊給他這路子,豈不是正中下懷!於是他故作沉吟片刻,纔不甚自在地說道:“屬下……屬下對教主一直十分敬仰……”
童百熊一怔,只覺自己並未看錯其人,笑得更是豪爽:“看你小子一片誠心,我就成全了你罷!”說畢,讓他回去後面,再把其餘幾個新護衛找過來一問,果不其然都是要跟了他走的,越發覺得楊蓮亭不錯,就把這些個護衛一同帶入東院,穿過幾個偏院石路,停在一個主院外面。
一個青衣小僮探頭出來,見是童百熊,忙不迭進去通報,童百熊就引衆人跪在院外,大聲說道:“教主兄弟,我老童回來啦!”
楊蓮亭屏住呼吸,只等裡頭人說話,這些年過去,他總覺着自個已將那人牢牢記在心裡,可如今卻又覺着恍惚,如墜夢裡一般。
卻聽裡頭人傳出個略帶沙啞的男聲:“有甚麼事?”
這嗓音與記憶裡不同,又有些熟悉,楊蓮亭怔愣下,竟好像腦子也變得一片空白。
東方……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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