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馬車顛簸最累人,好在馬車上人少位置空, 甜妹兒可以躺在軟軟的棉褥裡, 聞着太陽曬過的清新味道進入夢鄉。
她一點都不嫌棄厚被褥熱, 手臉腳依舊冰冰涼涼的。
林君英稀罕此握在手裡,呆呆愣愣道一句: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書中所寫體質竟然是真的,沒有一點誇大。”
比起山紳體弱不健康的蒼白膚色, 這如玉般白潤天然嫩膚,更令人羨慕不已。
並不用想着敷衍藉口,未來三嫂已自動找到理由, 甜妹兒眨巴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 挽着她手臂好一陣撒嬌。
“快到靑衣江邊啦!”
牛二叔高喊一嗓子, 擦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停下馬車喝一口涼白開, 換葉三叔接着走剩下一短截河邊路。
甜妹兒與山紳趕緊坐直身體, 掀開擋陽光的油布一角,看到一片波濤洶涌的江河面,河真的比水灣縣碧山鎮大很多,裡面的幾隻擺渡船顯得很小。
“我們要做船嗎?”
“是的。”
林君英與山紳並未坐過船,葉三叔高考前坐過。而甜妹兒對嘉州市對兩江一河的船隻非常熟悉, 因爲她前世爸媽還未分開的家、媽媽再婚後的某一個房子, 都安在市裡。
可以說,馬車上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裡。
那些街道小巷、古城牆寺廟、凌雲大佛像……
她以爲自己可能因年幼與時間大九忘記的差不多。
但當見到這江這河,那些曾經小時候的一幅幅記憶浮現在眼前, 甚至有穿之前都記不得的兩三歲孩童回憶。
那河邊是她曾經爸爸週末愛釣魚的地方,一呆就是整整一天。那些不高不低的青山是她媽每週末約閨蜜們登頂野炊減肥的地方。
還有海棠公園海棠老街,裡面有貴屋、碰碰車、海盜船、旋轉木馬……那是她喜歡過的地方,嘉州市圖書館、各種寺廟博物館、嘉州學院旁邊的幼兒園……那是她曾經最討厭最不想呆的地方。
此刻她唯一一次出生是在嘉州市人民醫院,距離海棠廣場特別近的地方,距離江河邊同樣很近。
“我以爲全部都忘了的。”
甜妹兒輕聲呢喃一句,兩隻眼框通紅,鼻子裡跟堵着棉花一樣,眼淚像突得打開水庫開關,嘩啦啦流下來。
山紳第一個發現的。
他沒聽見她嘀咕什麼,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流淚,他驚慌失措,以爲她是簡單河江害怕,忙手腳亂安慰‘甜侄女’,甚至連心裡從不承認的‘老大’都叫出口。
這翻舉動引起林君英與油布外駕車的牛二叔葉三叔休息,他們趕緊把車停到一邊,跟着你一句我一句遞水、安慰、講承諾或笑話……因爲所有人都不是溫柔類型,勸解粗糙拙劣但真心實意。
感受到親人朋友鄉親的關心,甜妹兒破涕而笑,她眼淚還是止不住,帶着濃濃哭音,一邊打嗝一邊辯解道:
“我只是止不住,沒想哭的!”
她真的只是控制不住眼淚,一點都不傷心難過的。
林君英不太會說話,只是把小姑娘摟在自己懷裡緊緊抱着,手輕輕拍打她背部。而山紳執着於給甜妹兒科普河江一點不可怕的故事,真是抓不着重點。
馬車繼續前行,因這裡兩江一河匯聚處,河邊都是由一顆顆或圓或扁或方的鵝暖石堆積而成,車搖晃顛簸更盛之前。
終於來到河邊,甜妹兒被葉三叔接過去抱着,像孩子一樣安慰,她一點都不想下地展現威武,把頭埋在三叔結實有力的胸膛。
林君英揉揉她頭髮,主動去碼頭問去凌雲大佛的船隻,得知只有官配,並且有一位閻姓幹拖他轉達‘九點來接’。
還有半個小時,他們坐在離河遠一點的鵝暖石上,吃飯等待。牛二叔已經揮手去最附近的縣城馬車站,準備休息一天再回村。
甜妹兒看着越來越熟悉的地方,開始思考些什麼打亂紛擾情緒。
關於“凌雲大佛”,她瞭解不多不少,總之它不會有事的,但據說流淚過好幾次,每次都有不好事情發生,這是當地娃娃們聽長輩講的各種有趣故事。
前兩次關於‘糧食關’,‘領導人去世加什麼大地震來着’……
她不止去過一次被抱着爬大佛,誰叫那時候對嘉州市居民,峨眉山、凌雲大佛等都有優惠政策,又聞名於全種花國。
小時候的科學知識暈染都是被帶去報國寺、三蘇祠……對了,三蘇祠所在地被分出去單獨做市,當然現在還沒有。
每當家裡來外地客人,都要去當導遊轉一圈,所以聽她爸媽講故事也就足夠,基本都沒有變化的。
那時候真的年紀太小,還不到六歲,豆丁一隻,在奶奶爺爺家裡她又刻意把一切深埋心底。
若不是見景生情,以及穿後的金手指,怕是一輩子都回憶不起來那些,想到爸媽只有那些吵架打架的模糊影子,還有對白胖子弟弟的嫉恨。
至於嘉州市是什麼?
遠遠比不上奶奶家住的青山。
不講這個,話說因糧食關閉眼流淚她懂,看擺渡船上居民就知道。但閉眼流淚的第三次領導人去世與什麼山地震?
她也記不得具體時間與情況,畢竟誰小時候關心的不是武俠故事警察逮人洋娃娃過家家,而會留意這個。
大約她只能看大佛流淚推測會有什麼壞事情,畢竟歷史上每次流淚,恰巧種花國都不太平,所以信仰濃厚的當地居民纔將之歸結“不祥預兆,佛心不忍”。
甜妹兒正想着,遠處傳來‘山紳,三叔,林姐姐,甜妹兒’的熟悉聲音。
她擡頭便能看見,大哥葉安誠站在一條擺渡船上揮手蹦噠,他身旁果然是一個有着仙風道骨氣質的白髮山羊白鬍子老翁。
葉三叔不滿:……林姐姐是怎麼回事?!
甜妹兒立即不滿:……爲啥我是最後一個,山紳是最前一個?!
她還記着那封求助信的。
上擺渡船後,葉三叔簡單與閻監工問候一番、雙方各自簡單介紹。
整個途中,除去帶哭音的‘閻爺爺好’“某叔叔早”之類的禮貌問語,甜妹兒還不忘記用紅兔子眼睛,瞪着自家大哥,打算今晚私下與她切磋武藝。
葉安誠見着小妹妹紅紅的眼框,裡面還含着淚珠兒,心疼不行,趕緊把禮物拿出來,輕聲輕語哄她。
摟着葉三叔的甜妹兒傲嬌彆扭把頭一轉:……哼!遲了。
她摸摸自制腰袋上的魚劍,對着哥哥挑釁道:
“三日比三次。”
葉安誠整個人石化。
她家妹妹可以輕輕鬆鬆把任何人折騰得死去活來,偏偏普通大夫都查不出來,白老爺子說是有益處。
葉三叔自是永遠都站在侄女一邊。
另外一旁,山紳被船上同樣今日被接的一羣青年中年男子圍在一起,,此刻正擺出桃木珠以及五角星錢問東問西。
這些是是從峨眉山縣請來的同門或前道友,閻監工請來與前‘老禿驢’們對決的,也不知道他一口一個‘老禿驢’,會不會得罪凌雲大佛。
此刻閻監工也在與山紳交談,真是越談越令人驚喜,這孩子天賦太高,他恨不得立馬收做弟子。
往常他也不帶猶豫的,因此他徒弟人數很多,但如今與山紳談論一番,他才憂心自己能不能交好這個徒弟。
擺渡船成爲道學交流的場地。
山紳第一次知道,原來搞‘封建迷信’的人如此之多,且種花國上層對此態度也很模糊,能人異士似乎認同這種模糊。
而葉三叔被閻監工以及前道士們暗地裡認定是‘監護人’,林君英是‘關係戶加監護人’,甜妹兒是‘蹭玩小孩子’。
的虧這丫頭顏值高、講禮貌,閻監工決定全部人都包吃包喝包住,哪怕她不幹活,只要不哭不鬧就行。
至於林君英與葉三叔,肯定也是被招的倆志願者,現在被簇擁的山紳小盆友肯定是高工資志願者。
此行唯一沒有工錢拿的甜妹兒:
……呵呵。
沒過多久,他們到達凌雲大佛腳下,在蹬佛山途中,恰好遇到一批身穿藍色或灰色或綠軍裝的光頭藍工人,有老有長,青年少年反倒是沒有。
閻監工盯着前面的幾位熟面孔,哼哼兩聲,笑容下沉。
對面幾位老人態度還行,一副‘前得道高僧’的模樣,後面幾位中年人同樣遮掩不住不滿神情。
峨眉山盛唐是道家聖地,前所未有繁榮,後來山上全部變成佛教寺廟,徒留某些山坡上的幾塊亂草中的石碑,還斑駁地記錄着道家依稀的輝煌。
有一部後人電視劇《新百娘子傳奇》衆人皆知,它裡面就包含着峨眉道佛之爭的不光鮮歷史。
這個故事出自明代家馮夢龍的《警世通言》中‘白蛇傳’篇幅。
故事中的白娘子,本是峨眉山中修行的蛇仙,與許仙一見鍾情,本想白頭偕老,卻不料半路殺出個法海和尚。
白娘子與法海爭奪許仙的情景,恰恰影射着現實歷史中峨眉的道佛之爭。
最終道教的隱遁修仙的孤高風骨,未能敵過佛門貼近世俗、平易近人的教理,峨眉的道教也如白娘子般被法海鎮壓在寶塔之下。
就連以呂洞賓的道號“純陽子”之名修建的峨眉山上的道觀,被道士奉爲聖地,如今也改成佛寺。
別被道佛融合迷惑,現實中部分道長與和尚也是做不到‘四大皆空’的。
“沒想到來這麼多大師,稀客啊!”
意思是你們不行,怎麼來這麼多人,老少都上。
“閻施主,額,閻監工見笑,不過三十多位而已。”峨眉山數十寺廟,你以前雖是道長,住的卻不是道觀,你們人少怪誰?
說好的得道高僧呢?
說好的仙風道骨呢?
旁人只能看到血雨腥風、刀光劍影。
山紳被迫站在道家一派,他學的也確實主要是道學。
年長的前和尚不說話,中年和尚與閻監工等人直接對上,場面一時半會控制不下來,基本快打起來。
甜妹兒忍不住打個小哈欠:……我又沒拿工錢,只是來蹭吃蹭喝的女娃娃,關心這個幹嘛?!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白蛇傳這個是很多解密裡面說的哈哈,它確實在警世恆言裡,峨眉山道觀很多變寺廟的,道觀都繁榮在歷史長河中了。
既然是人,不是仙佛,肯定有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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