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年臘月,“二十三、糖瓜粘”,從過小年這天送竈神開始,直到除夕夜接諸神迎吉納福,老百姓算是正式開始過大年了。
司徒嫣前世跟着奶奶做過關東糖和糖瓜,所以吃了早飯,就帶着李家四兄弟鑽進了竈房開始爲晚上祭竈送神忙活。
這做關東糖,要用麥芽糖和黍米(粘黃米),先將黍米碾成粉,與麥芽糖一起熬了,再抽爲長條型的糖棍。司徒嫣還特別做了二個甜瓜型的糖瓜,一起凍在了屋外的房沿下。
凍好的糖瓜堅硬無比,摔不碎,掰不動,吃時得用刀砍,味道有些偏酸。關東糖略好些,吃起來脆甜香酥,剛做好時,司徒嫣給李大郎幾人一人嘴裡塞了一塊。吃得幾人眉開眼笑的,直嚷着比城裡賣的還好吃。
做好了竈糖,幾人進了堂屋開始扎紙馬,李大郎從阿牛嬸兒家要了些蜀黍結(高梁結),和二郎一起扎紙馬,幾個人都是第一次做,試了幾次都扎不好,還是司徒嫣按扎燈籠的方法,教了他們一下,總算勉強紮上一個,三郎和四郎看着高興,拿着紙馬滿屋子鬧騰。
幾個人正高興着呢,就聽見有人敲院門,二郎起身去開門,司徒嫣以爲是哪位嬸子,也沒在意,坐在炕上看着鬧在一起的三郎和四郎正笑的開心。就聽見李三柱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大郎啊,快出來,你親孃舅來了!”李大郎聽着一楞,但人還是迎了出去。
司徒嫣心下一驚,不管這來的是什麼人,安的是什麼心,這個時候上門,還是防着點兒好。下了炕先將東西兩個次間的門都鎖了,這纔跟在三郎和四郎的後面迎了出去。
李三柱穿的還是那身衣服,李大郎身邊站着一對夫妻,男的身高在175公分左右,眼睛和大郎幾個有些像,只是帶着魚尾紋看上去30多歲,及肩的頭髮亂糟糟的結在一起,衣服摞着補丁,黑麻麻的,連底色都看不出來,腳上還穿着一雙草鞋。女的皮膚黝黑,小眼睛厚嘴脣,倒是和曹氏長的有幾分相似。
兩人死拉着李大郎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着,時不時的還拿衣袖去擦,看的司徒嫣直想吐。哪還敢往前站,連退了三步,遠遠的站在一邊。
李大郎也是沒辦法,這兩個人他也不認識,可他一出屋門就被這兩人抓了個正着,這會兒他三叔又在一旁幫腔,他根本說不上話。
“俺的大外甥喲,你說你娘走時你咋不給俺送個信的,俺那可憐的妹子喲!她咋這麼早的就走了!”
司徒嫣看着兩人又哭又叫的,再加上李三柱在一邊幫腔,總算把這兩人的身份鬧明白了。
這男的叫楊七,女的姓王,是李大郎的母親楊招弟的親弟弟。既然身份沒什麼問題,總不能站在院子裡說話,司徒嫣示意三郎,將人先領進屋。等幾人進了屋,她這纔去把柴房、雜物房都鎖上了。進竈房前還把掛在屋沿下的糖瓜也給收進了戒指裡,將廚房裡的吃食都收了起來,這才找出三個已經不用的破了口的碗,洗了一下,給三人倒了水端了進去。
司徒嫣開門進了屋,纔看到這三位還真不客氣,脫了鞋直接就坐在了炕裡邊。可就這樣,也沒放開李大郎的手。想着那看不出色的襪子,踩在炕蓆上她就直皺眉。將水往炕桌上一放,也沒吱聲又退回到了門邊上。
心細的三郎看着小妹這樣,悄悄走了過來低着聲說了一句,“那席子等他們走了,就扔了,俺給小五編新的。”
司徒嫣朝着他笑了笑,感謝他的體貼。李三柱坐在那兒一邊和這兩人說話,心裡一邊嘀咕,這二人上午找到他們家,剛開始家裡人都沒認出來這二人是誰,後來還是曹氏想了起來,楊氏嫁進來時,的確有這麼個人來送親。當時見這二人提着籃子,雖然穿的破舊些,可如果帶着禮上門,她還是願意讓二人進門的。
誰知一聊才知,這二人是在家裡過不下去了,找楊氏來借錢借糧的,這才翻了臉,告訴他們楊氏早死了,而且李大郎幾個也和這個家斷了關係。就將人連打帶趕的攆出了門,兩人哪裡肯走,就站在李大牛家門前哭鬧,還是李三柱看不下去了,將人領到了司徒嫣家。
這二人沒來前心裡還想,被李大牛家趕出門的幾個娃子能過啥日子,說不定比他們還窮,可這進了院子,再看到李大郎幾個的這身衣服,兩人就像是見了自己親爹一樣的死拉着不放,他們也要過這樣的日子,說啥他們也要賴在這兒不走了。
“大外甥啊,你看舅爲了趕路都餓了好幾頓了,要不你先給舅去弄點吃的,俺和你舅娘先墊墊肚子,也好有力氣說話不是?”
李大郎一臉的無奈,對李大牛,他還有幾分血親的感情在,對這兩個從來沒見過面的人,他是一點兒感情都沒有,他還記得他娘走的時候,爹也是去給姥家送過信兒的,可姥家根本沒人來,這會兒突然蹦出個孃舅,他也不知要如何應付纔好。
實在拿不定主意,這纔看向小妹,希望小妹給他出個主意,也好早點兒將人打發了。
“二位走這麼遠的路,還真是不容易,過門即是客,您先坐着,四哥幫俺去做飯。”司徒嫣覺得看在兄弟幾個的份兒上,舍頓飯她還是拿的出的。但也怕李大郎吃虧,所以把二郎和三郎留了下來,一是二郎衝動(對付這樣的衝動點兒好。),二是三郎細心(能辯人識理。),出門前拿眼神示意三郎多注意,這才和四郎將水碗撿了,去了竈房。
楊七這一路也聽李三柱介紹過了,知道這個家真正說的算的是剛剛那個說話的小丫頭,心裡正不是個滋味,他妹子的四個兒子養這麼個野丫頭,最後還得聽這丫頭的,心裡不舒服,開始還能和李大郎聊聊家裡的事兒,漸漸的就將話引到司徒嫣身上,而且越講越不好聽,“大郎啊,不是舅說你,你說你們四個大小子,養這麼個野丫頭幹啥,那說出去也不好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還和你爺奶叔叔們斷了親,你這就是不孝。”
“可不是的,你這是讓那個小狐狸精給騙了。聽舅孃的話,將她趕出去,以後舅舅和舅娘代你爹孃照顧你們,俺們一家在一起好好過日子。”王氏覺得自己這番話說的漂亮,想着能佔這麼大個院子還有新房子住,越想越得意,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卻沒想李大郎一下子站了起來,將二人拉着的手硬是甩到了一邊。
“俺不知你們到底是不是俺親舅,但俺記得娘走的時候,爹給姥孃家送了信兒的,可你們卻連娘最後一面都沒見。今天讓你們進這個門,那是因爲小五同意的,俺還告訴你們,這個家是小五的,要說走,也是俺們兄弟四個走,而不是讓小五走。”李大郎氣的臉色發青,更是羞的不行,他的親戚怎麼都是這樣的人,總想着佔小妹的便宜,越想越氣,站在炕邊連坐都不坐了,一副要起身送客的架式。
楊七哪看的出這些,還以爲是這幾個男娃子捨不得這個小丫頭,想着也是的這大郎明年就行冠禮可以娶親了,越想越覺得是這個原因,“你這孩子瞎說個啥,你也別捨不得這丫頭,舅明年給你起個屋子,到時這十里八村的,想嫁給你的姑娘多了去了,不差她這一個。而且俺聽說這房子還是你們四個兄弟蓋的,你纔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你年紀小不懂事,家裡又沒個大人哪成,俺跟你說,……,”
還沒等楊七把話說完,李二郎先吼了起來,“走,你們都走,俺不認你這個舅舅。”
司徒嫣帶着四郎端着吃食進屋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幾個人剛不是好好的,怎麼一會兒不見的,就臉紅脖子粗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先把吃的東西放在炕桌上,這才拉着李二郎退到一邊,回頭問三郎。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三郎也沒說什麼事兒,但這一句話司徒嫣就明白了,怕是這兩人也沒安什麼好心,把二郎幾個惹毛了。
“有什麼話吃完了再聊吧!”司徒嫣這會兒倒不擔心了,要是兩人一直打悲情牌她還要想方設法應付,可兩人的狐狸尾巴露的太快,反倒不用她出手了。李三柱見沒他啥事兒,司徒嫣也沒給他上飯,就揣着手先回家了。他原還想着讓這兩人幫着勸大郎幾個回心轉意的,可看着二郎幾個也不待見楊七,就沒將二人放在心上。
楊七這會兒也顧不得說李二郎,早被桌上的黑麪餅子,菜湯吸引了,他可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拿着餅子就往嘴裡塞,哪還有一點兒吃相,餅子渣掉一炕不說,連湯都撒的滿桌子都是,吃的太急還噎着了,喝了好幾口菜湯才把嘴裡的東西順了進去。
就這樣還不忘損上兩句,“大郎,你可不地道,舅這大老遠來的,你就給這些個沒油拉水的吃食,有沒有肉也給舅弄點來。”王氏也跟着幫腔,“要是有雞蛋,你給俺炒兩個,多擱油。”嘴裡的餅子渣噴出老遠,噁心得司徒嫣差點開門退了出去。
“沒有,愛吃不吃。”李大郎還沒說話,二郎衝到炕邊就要把吃的端走,他要是不幹點什麼,就要讓這兩人氣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