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一年正月十五,新昌縣城爲了方便百姓賞燈,城門要到子時纔會關,過了今天這年也就算過完了,所以街上到處都是人,叫賣的,討價還價的,吵嚷成一片。
司徒嫣也不急,看着迎風而展的幌子,她相信,有“李福記”這塊牌子,這元宵一定好賣。
第一鍋元宵出鍋時,剛好午時,這街上不少人順着香味尋了來,被炸得外酥裡嫩的元宵,配上香糯軟滑的芝麻糖餡,吃的幾個客人直嚷着燙卻停不下嘴。看着別人吃的香,這買的人就越來越多。
司徒嫣和李大郎幾個一共做了2100個元宵,賣的和點心一個價兒,3文錢一個,賣了二個多時辰,2000個元宵就全賣光了。最後的一百個炸熟了,等下要分給小羊兒他們一些,剩下的留着給李大郎幾人吃。這才收了攤子,去燈市找小羊兒他們,等着天黑下來,纔開始賣花燈。
司徒嫣還趁着幾兄弟賣東西的時辰,去種子鋪買了糧種,她要試着暖房育種,雖然不知道行不行,但不試又怎麼會知道。去木匠鋪訂做了育種要用的木牀,家裡現在有了騾車出門也很方便,就說好過些天再來取。
等天剛一擦黑,司徒嫣給每人買了一碗肉絲麪,幾個人熱熱呼呼的吃了個飽,又將爐子點上,給幾人取暖,跟着她出門,總不能讓幾人餓着肚子再凍病了。
等到華燈出上,整個街上所有的鋪子都點起了燈籠,賣花燈的也多了起來,司徒嫣將自己的燈籠都掛起來點上,將燈迷一條條的鋪在地上,幾個人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客人上門。
司徒嫣藉着機會,將整條街逛了一下,看了下別人的燈籠,做的樣式傳統,花樣簡單,她這才放心的回到了攤子旁。
“小五,這燈籠要是賣不出去咋整?”山娃子雖然覺得自己做的燈籠好看,可掛出來有一會兒了,也沒人上前來問,有些擔心賣不出去。
“不會的,俺剛纔走了一圈,俺們做的燈籠好看又新奇,一定好賣,再等等就會有客人上門了。”司徒嫣還是很有信心的,這會兒街上人還不多,等人多了,有了比較,東西自然就會好賣,不怕貨比貨,就怕不識貨。
吃過晚飯的人,陸陸續續的走上街賞燈,司徒嫣見人多了起來,站在攤位前吆喝了起來,“賞燈猜燈迷嘍,好看的兔子燈,猜中不要錢啊!”
一聽有不要錢的花燈,不少人聚了過來,“這兔子燈做的還真奇怪,看着就喜慶。”
“爹,俺要那個,那個拿寶劍的兔子。”“娘,俺要那個扎着花的。”“俺兒子一定喜歡。”“俺也去猜猜,給俺閨女贏一盞。”圍觀的人一多,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就有不少人低頭看起了燈迷。“這燈迷別是沒有迷底吧,俺咋看不懂呢?”
“這位大叔,這大過節的,俺可不敢騙人,這燈迷雖說難了點兒,但還是有迷底的。您再試試。”李三郎已經習慣賣東西,比小羊兒幾個懂得要如何攬客。
“那俺再看看。”這人又看起了其它的燈迷,幾個穿着長衫,貌似秀才文人的人,更是捻着下巴,小聲議論了起來,“賢兄,你看這個‘一心作工到白頭(打一字)’,賢兄可猜得出?”
“有些難,賢弟看這個,‘只有謎底未變(打一四字成語)’,賢弟可有猜得出?”
“這幾個娃也不知打哪兒抄來的這些燈迷,還真不好猜。可這燈做的着實好看,不行就買一盞得了?”
“幾位小哥兒,要是猜不出,你們這兔子燈是怎麼個賣法兒?”司徒嫣等的就是這句話,忙笑着迎了上去。
“這位公子,俺們這燈是整個縣城裡獨一份兒,做着也辛苦,要100文一盞。”
“你這燈可夠貴的?”客人搖着頭,有些不想買。
司徒嫣也不強求,“您可以再逛逛,要是沒有合適的,您再來買。”她自信,只要看了他們做的燈,就不會看得上別家的。他也不怕人只看不買,一百文對一般的村民來說,一家人可以吃好幾個月,對縣城裡的人來說,還是會有些閒錢的。
這人看幾個娃子也不強求,想了想就走了。當然當他回來時,當初看中的早讓別人買了去,不得已的還是買了其它的。這些都是後話。大部分的客人猜不出燈迷,都是直接就拿錢買了。
“這花燈俺買了,可這條燈迷,你要把迷底告訴俺。”這秀才看了好半天,雖然拿錢買了花燈,可猜不出燈迷還是有些不甘心,也是怕這燈迷沒有迷底,而被騙了。
“當然可以。”這猜燈迷本就是爲了賣燈,有人拿錢買了燈,告訴他一條燈迷也沒什麼不可以的,“這‘一心要當射箭手(打一四字成語)’的謎底是‘矢志不移’”
秀才低着頭,細細想了想,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虧我自許讀了不少聖賢書,卻沒想到這迷底如此簡單。多謝幾位小哥指教。”秀才提着花燈,抱拳給司徒嫣幾人行了一禮,酸腐之氣薰得司徒嫣直想捂鼻。
雖然不自在,可司徒嫣也不願客人們心裡有什麼遺憾,“您可千萬別和俺們這些升斗小民如此客氣,俺們這都是從書上抄來的,是借了大聖大賢之言,哪裡稱得上指教。這位爺胸中藏有溝壑,想的看的都是俺們無法比的,想來是您看俺們幾個娃兒日子過的不容易,想幫趁一把,願意買上一盞花燈,所以這該謝的應該是俺們。”
秀才一臉的吃驚,這娃兒話雖然沒引經據典,可言詞通順、條理清晰,有心人一聽就聽得出,這話多少有些安慰人的意思,可卻讓聽者心裡舒服。這份城府就不是一般這麼大的孩子能說的出來的。他更帶了幾分恭敬,再三謝過這才提着花燈走了。
有了第一個買的,陸陸續續買的人就多了起來,只是還沒有一個人猜得中迷底,不免讓一邊看熱鬧的有些遺憾。
眼見着燈的數量越來越少,幾個孩子樂開了花,這時一位年輕的少爺,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長衫,腰繫寶藍色腰帶,頭髮束在頭頂,只用支玉簪裝飾,皮膚白析,一雙單鳳眼先是看了眼花燈,這才低着頭看起了燈迷。
司徒嫣心裡一緊,這人雖然穿的與世家公子一樣,可以司徒嫣特種兵的感覺,此人決不像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至少這通身的殺氣,絕不是個只讀書看書的人所能有的,沒有真正被鮮血洗禮過的人,身上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
更加小心的仔細打量起這個人。這人一邊看着燈迷,心裡也在吃驚,這燈迷沒有一個是簡單的,要不是他師承名師,又喜歡讀些雜書,還真猜不出來,正看的興起,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由然而生。以他習武多年的經驗,一定有人在盯着他看,不是那種好奇的打量,而是在查探他。
順着感覺猛然擡頭望去,就看見一雙比夜星還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查探變成了討好的奉迎,“這孩子一定不簡單。”這個人給了司徒嫣一個不低的評價。
司徒嫣偷看被人抓包,第一反應不是低頭或顧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接收回查探的目光,在臉上掛上一副奉迎討好的表情。
“這位小哥,你這條燈迷‘待到秋來九月八(打一成語)’的謎底應該是‘惶惶不可終日’不知可對否?”
“這位少爺果然聰明,對的,您看您喜歡哪個花燈,請選一盞吧!”
“我對花燈雖然也感興趣,但我更想知道這位小弟弟的名諱,如果方便不知可否告知?”
“與人請教,不是應該先報上姓名,這樣纔不失了禮數。可是俺對這位少爺的名諱卻不敢興趣,倒是讓您失望了。”司徒嫣看的出這人眼中的試探,話語中透着南方人的語氣。對這種背景複雜,不知從何地何處跑出來的人,她是絕對的敬而遠之。李大郎這會兒也注意到了司徒嫣這邊的情況,這人猜對了燈迷,不是高興的拿着燈離開,反而問起了小妹的名字,擔心的聚到了她的身邊。小羊兒幾個也緊張的守在司徒嫣和李大郎身後,幾個人如臨大敵般,衣袖下撰着拳盯着眼前這個人一副要與人拼命的架式。
不只這人感覺到了幾人不友好的目光,連司徒嫣都注意到了身邊幾人不安的氣氛,“哥哥們都別站這兒,那邊還有幾位客人,去招呼一下,這個客人是今天晚上第一個猜出燈迷的,還是俺來招呼。”轉身對着李大郎幾個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們不用擔心。
幾人有些不甘,可他們習慣聽小妹的,雖然擔心,但還是往邊上移了幾步。
“這位少爺可有看中的花燈,俺這就拿給你。”這個人注意到這幾個半大的孩子,最大的已經束髮,應該已經成年,可卻由着一個最小的娃子說了算,看來他想的一點兒也沒錯,這個最小的孩子纔是幾人之首。反而引起了他的興趣。
“小哥兒說的是,你可以稱呼我爲子恆,取‘欲速則不達之意也’。”這自稱子恆的人,這會兒已將身子往邊上移了幾步,一副要與司徒嫣周旋到底的架式。
司徒嫣深吸了一口氣,回身從架子上取了一盞花燈遞給這人,突然發覺這人身後的人身子一動,看的出是要伸手來接,卻被子恆擋了一下,這才退回一邊。這兩人動作非常隱蔽,如果不是司徒嫣觀察於微,還真的發現不了,“看來這人還帶着侍衛。”這更讓司徒嫣提高警惕,話到嘴邊都留了半句。
“子恆少爺英俊豪氣,值得小民拜服,可俺一個白丁,可沒有您這麼響亮的名號,爹孃爲了好養活,阿貓阿狗的亂叫一通,別污了您的耳朵。”
子恆笑了笑想着,“也許這個小娃子自己並沒有注意到,他和同齡孩子的差別,比起他身邊這幾人,從言談到舉止,都有着明顯的差別。”其實並不是司徒嫣大意,而是她習慣了自己28歲的心裡年齡,讓她一味的裝小裝嫩,她又怎麼做的出來。
“雖然你故意在言語間用些粗俗的字句,可條理清晰,做事果斷,反應機敏。小弟弟,你別告訴我說,是你家大人教的好。”
司徒嫣心中一震,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越是被人看透,越要鎮定,不然就更陷於被動,更何況她還不知這人到底有什麼目的。前世她也不是沒有被人拆穿過,她都一副雲淡風輕的將事轍了過去,化險爲夷,她還就不信了,她一個現代人鬥不過一個古代人。
“多謝這位少爺誇讚,俺就是出門混口飯吃,要是您不介意,俺這還要賣東西,就不招呼您了。”故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輕,這點兒法子不用想,順嘴就來,與其和這人鬥法,不如不接招,任他發力,卻沒有着力點,拳拳都打在棉花上。所有武術裡,她最喜歡的就是詠春和太極,都是借力打力,以短搏長的功夫。
子恆聽着一楞,沒想到這娃精到這個份兒上,完全不接他的話,一種無力感擊得他一時語塞,接過司徒嫣遞給他的花燈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身後的侍衛跟了主子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主人吃憋,也對司徒嫣來了興趣。
子恆看了看周圍,見攤子上果然還有幾人在猜迷賞燈,咳了一聲,眨了眨眼睛,這才接話,“不知我是否還可以再猜一次,這花燈做的驚奇,看着喜慶。”
“對不起這位少爺,這猜迷贏燈只能猜一次,如果您還想要,可以花銀錢買,100文一盞。”這次說話的卻是被司徒嫣叫過來的李三郎,她沒功夫搭理這個迷一樣的富二代,與其和他踢球玩兒,不如不理他。
“那好,再給我來上一盞。”子恆一臉的可惜,他真的很想認識一下這個有趣的小娃娃,人家卻連理都不理他,平日裡誰見了他的穿着或得悉他的身份不是前擁後簇,只有這個小娃娃,明顯是知道他身份不低,卻對他不屑一顧。弄得他灰頭土臉。
交了錢拿着燈籠,見實在找不到與司徒嫣說話的機會,只好轉身走了。見人走遠,司徒嫣這才從李大郎的身後走了出來,望向子恆遠去的身影暗自猜想這人的來歷。
從衣着看,只能知道家世不俗,從其侍衛和這人身上透出的殺氣,知道這人雙手沾染過鮮血,可她如今就是一個鄉下野娃子,應該沒什麼可值得這人惦記的。越想越想不通,所幸也不想了,等燈籠都賣了,和小羊兒幾人將東西收了,這才準備趕回李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