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一瞬間的靜默,董言言沒有插話,聽着他把話說下去。
“言言,重生對於你來說,是上天的厚賜,是一個新的開始,你可以去重溫那些曾經的溫暖,可以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去彌補那些遺憾。可是我,是看不到光的。重生於我而言,是把過去的噩夢再重複一遍,就像重新掉進了當年的夢魘之中,我醒不過來,只能再重新嘗一遍那些不堪回首的酸苦。我爸三年前跟一個女人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媽本來就不是一個能擔事兒的人,受不了刺激就瘋了,是那種很嚴重的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像今天這種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了,我哥我嫂子忍受了她三年,而我,已經忍受了她十八年,這十八年的日子我是怎麼過的?我拼命的唸書,拼命的出去打工給自己攢學費,畢業了以後,我所有的工資都花在她的身上,給她治病,爲了收拾她闖下的那些禍,我哥甚至把我家的房子都賣了,我嫂子實在跟他過不下去了,跟他離婚了,帶着我小侄兒改嫁了,那些年,我們被她拖累得簡直喘不上來氣,真的,每一天都在煎熬,根本就看不到希望。你那時候總說我眼光高,什麼樣的女孩都看不上,我也想好好談一場戀愛,也想有一個家,可是我媽那個樣子,那些事我想都不敢想,我自己命不好也就算了,我不想再拖累別人。這次我都知道要出事,所以一再的提醒我哥和我嫂子一定要看好她,沒想到還是出事了,這次她砍傷的是我們隔壁樓的鄰居,我知道人不會死,我現在有錢了。也不用再賣房子去賠人家錢了。可是挺好個人就這麼殘廢了,我嫂子也抱着我侄兒回了孃家,死活要跟我哥離婚。我怎麼勸她都不回來。我不想讓我哥的家就這麼散了,他本來就承擔得比我多,我不能讓他再像當年那麼苦了。”
董言言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她以爲他媽媽只是得了治不好的病,才把他拖累成那樣。沒想到事實比她想象的還要麻煩。一個老不正經的爹和一個瘋了的媽,攤誰身上誰都受不了。
“你也要理解你嫂子,沒有一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孩子處在危險之中,哪怕是潛在的危險,現在讓孩子在他姥姥家呆幾天也行。”董言言字斟句酌地說,“你媽的病得治,去北京找個好點兒的醫院。看看有沒有希望治好。錢不是問題,反正我們能掙來。實在治不好也沒關係,多花點兒錢,給她找個好點兒的......嗯......好點兒的精神病院慢慢治。”
“她這種有暴力傾向的病人,精神病院都不願意收。再說,那是什麼地方?人進去了就跟進了監獄似的,我媽本來身體就不好,我不能讓她去那種地方。”宋明誠冷起雙眸,斬釘截鐵地說道,“所以我要一定找到我爸。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弄回來,他作的孽不能讓我們來承擔!我要讓他守着我媽,我媽如果瘋一輩子,我就讓他守一輩子!”
董言言看着他。他的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仇恨,這讓她有些不寒而慄。她設身處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的老爸老媽變成那個樣子,自己的怨恨不會比他少。
誰也不比誰善良。
她只覺得他可憐。
正想着,宋明誠忽然就握住了她的雙手,輕聲說道,“言言,多虧還有你,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現在。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這一年來,都是你爲我承擔的多,是我拖累了你。”
董言言笑笑,“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說這些不就見外了嗎?你趕緊回去忙你的事兒吧,這裡還有我呢。要不這樣,你把你媽先接過來,租個房子給她住,再給她請個保姆,不行再僱兩個保鏢,把她照顧好了看住了。你哥家現在有孩子,孩子跟她在一起太危險,如果她不跟孩子在一起了,你哥嫂的問題就解決了,你再跟你嫂子好好說說,說不定她就不跟你哥離婚了。你覺得呢?”
宋明誠嘆了口氣,“我上哪兒給她找保姆啊?外面找的不行,萬一她一不小心再把人家傷了——”他說着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沉吟了半天,又說,“我覺得你這個辦法行,就按你說的辦吧。可是——”
“需要多少錢我給你拿,年底一起算總賬。”董言言笑道。
宋明誠臉上的陰霾,終於慢慢的散去,半開玩笑地說道:“如果年底我還不起錢,就拿我侄兒抵賬怎麼樣?”
“你說你多壞哈,我纔不當那現成的媽呢。”董言言笑嗔道,“錢不夠你就給我拼命的掙啊,宋老闆,你這麼年輕有爲的,還有你掙不到的錢嗎?”
“言言,你說,這種日子什麼時候能結束呢?”宋明誠笑着,有些悵然。
董言言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很堅定很文藝範兒地說,“萬物皆有定時,歡樂有時,哀痛有時。再苦再累,終會有盡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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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誠點點頭,如釋重負地笑了,“行,那我下午就回家,把事情處理好了就回來,這裡就交給你了,年終歲尾的,有很多應酬,別喝太多的酒,有酒局飯局,別自己一個人去,把許程帶上。對了,順便幫我把假條交給老師,期末考試我恐怕是參加不了了,不行明年再補考吧。”
“儘量回來吧,獎學金還有一千多塊呢,放棄了可惜。”董言言說着站起來,“我也得走了,我爸媽和楠楠也應該快到了。”
“我跟你一起接他們去!”宋明誠站起來,穿上了大衣,對她笑道。
董言言擺擺手,“不用麻煩了,你不也得回家嗎?”
“不差這一會兒了!我們自己有車,總不能讓你打車去接他們吧?!”宋明誠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復了往常意氣風發的樣子,興沖沖地拉起她的手,“走吧!”
“哦。小張,你進來把辦公室收拾一下!我中午出去一會兒,你們不許偷懶啊!”董言言一邊張羅着一邊跟他跑出了公司大門。
她真不明白,每次她爸媽來,他怎麼比自己還興奮。是缺什麼補什麼嗎?想到這裡,她又有些爲他心酸了。她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獨自揹負了這麼多,這些年他一直維持着他從容淡定的姿態,從未失態過,他掩飾得如此的完美,從來都沒有人知道,他淡淡的笑容背後,原來還有這麼多無法言說的艱辛和苦楚。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本來就年更歲尾了,他家又出了這些事,自己要退出的事還是年後再說吧,總不能給他太多的壓力,看他今天這個樣子,多懸沒崩潰了。
*
兩個人在客運站接到了董言言家的一家三口,楠楠一下車就撲到了董言言身上,她身上穿着董言言新給她買的羽絨服,像個可愛的毛毛球一樣,頭上扎着兩個漂亮的羊角小辮兒,粉嫩嫩的,又活潑又俏皮。老爸老媽拎着行李在她身後跟着,老媽的頭髮燙了,衣服也是乾淨整潔的,看起來年輕了許多,老爸的頭髮一看就是新剃的,鬍子也颳得很乾淨,一家人喜氣洋洋的。
宋明誠走過去,拿過他們手裡的行李。
“你們還挺好唄?”老爸樂呵呵地問他。
“挺好的,叔,你們也挺好唄,現在農村不忙了吧?”宋明誠拎着行李,眉眼帶笑,熱情地跟他寒暄着。
楠楠賴在董言言懷裡不下來,董言言把她抱到停車場,累得呼哧帶喘的,她打開後車門,一把把她塞在車的後座上,甩了甩手說道,“累死我了,還不如把你賣點兒錢買好吃的了呢!”
楠楠扁扁嘴,哇的一聲就想哭,老爸正跟宋明誠嘮得來勁兒,一看老閨女又挨欺負了,不滿地對董言言瞪起了眼睛,“就知道欺負你小妹兒!”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欺負她了?”董言言撅着嘴,拉開車門,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坐下。
宋明誠把行李放在後備箱裡,然後轉到前面開車。
老爸打量了一下車裡的裝飾,問他,“這車是你們買的?得有十多萬吧?”
“叔,你太有眼光了!”宋明誠笑道,“怎麼樣?配置還不錯吧?”
“嗯,起車挺穩的。”老爸擺出一副專業的樣子,指手畫腳地說道,“車好不好,你得看發動機,發動機好,車就好!”
“一看您就懂這個。”宋明誠一邊開車一邊笑道,“言言就不一樣,她覺得長得好看的車才叫好車。”
董言言纔不管他們說什麼呢,只自顧自地玩兒着自己的手指甲。
老媽一聽這車得十來萬,眉頭又皺起來了。
董言言漫不經心地往後視鏡裡掃了一眼,就又看到她滿臉擔憂的表情了。
“媽,你不用心疼。十來萬塊錢,你閨女還是能掙來的,等以後我再給你們買個房子,到時候咱們一起住,楠楠上學也方便點兒。”董言言笑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