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翎禾不是沒有見過她的外公,但基本上這種情況都發生在較爲官方的場合,並且兩個人的距離也比較遠。
他排斥和她的私下接觸,也不願與她多交談幾句。
因爲她的存在,時刻提醒了他女兒的早亡,而他拒絕接受這一事實。
二十多年前的時候,王卿庚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藝人,而云玦卻是接連拍過多部經典作品的知名導演的女兒。原本不會有太多交集的兩個人,因爲一場大雪封路在高速收費站遇到了對方,短短的交談變成了咖啡座上的長談,咖啡座的絮語又變成了每晚的電話粥——
可是雲玦已經和一位政界的高幹有了婚約。
那樁婚事只因雲肅的有意撮合,不容拒絕也無法掙脫。
而那時的王卿庚,沒有任何資格上門求親。
感情在分離和徘徊中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難以放下。在他們相識半年,也是在雲玦即將結婚的前夕,王卿庚帶着雲玦直接遠走高飛。
他原本名字叫顧青寒,爲了躲避雲肅的全方面封殺改名換姓從頭來過。
他原本是顧家旁支裡不受重視的次子,卻憑藉着哥哥的幾般扶持,從底線一路混成了大牌。
在王卿庚拿到第一個影帝獎的時刻,雲玦被強行帶到雲肅身邊,收到立刻回到雲家的勒令,而這個時候的雲玦已經懷孕了七個月。
第九個月的時候,顧家的碧世影視公司正式做大爲顧氏娛樂,同時雲肅突發重度中風生命垂危。
那一年顧翎禾降臨人世,雲玦生產時血崩差點沒能活下去,雲肅因爲中風越來越生活不便。
顧翎禾四歲時,母親因爲生產時落下的病根和虛弱的身體,終於離開了人世。
雲肅拒絕了雲玦的葬禮,也拒絕了和雲玦所有有關的悼念活動。
他不肯相信唯一的一個女兒跟着一個相識了才半年的男人離開了他苦心經營大半輩子的家庭,也更不肯相信他在這世上唯一疼愛着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顧翎禾、王卿庚、顧家,以及所有讓他會聯想到雲玦的一切,都被這位老人家用沉默而冷硬的方式迴避。
顧翎禾十幾歲的時候,眼看着顧家吞了幾家小公司把碧世的地位一步步往上爬,也眼看着雲老爺子去了華隆,後來她出國留學越走越遠,對所謂的外公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
這種事情她不敢一個人拿主意,想着想着還是找了黃徹。
“什麼?這種事情……爲什麼要想到來問我?”黃徹對此有些爲難道:“這是家事,我肯定不合適開口給建議啊。”
“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去接近這個老爺子,”顧翎禾鬱卒道:“這麼多年了也沒見過幾次面,電視報紙看着他的時間比面對面的還長。”
“你沒試過私下申請見面什麼的?”黃徹狐疑道:“哪有不見孫女的。”
“有啊!他就是啊!”顧翎禾煩躁道:“圈裡面被他訓哭了的大牌多了去了,我這兩年也遞了幾次申請,還不是見不到他老人家。”
“這個……你要不強制的找一個和他見面的時間?”黃徹思考道:“卡在電梯或者什麼環境裡。”
“有道理。”顧翎禾點點頭:“我去找人辦這個事。”
“但是你想的清楚見到他以後要說什麼嗎?”黃徹伸手按下她正在發短信的手,略有些嚴肅道:“你這個態度就有問題。”
“有問題?”
其實顧翎禾腦袋都是大的。
她重生的第二天,寫生日會邀請名單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寫這個。
雖然在這幾年和父親關心鬧得有點僵,但是從小到大親戚們都有教過自己不要忘了這個外公。
成人禮那天外公沒來,自己出道慶功宴上外公也沒來,大大小小的宴會什麼的從來都記得要送一份請帖給他,老人家卻始終都不肯來。
“我是覺得……”黃徹摸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你還沒有把他當做外公來看。”
“哈?”
“就是你其實和他沒有怎麼接觸過,肯定感情不多,”黃徹回憶着腦海裡的類似情節,遲疑着往後說:“但是呢,他看到你的時候會想到最愛的女兒,還有你父親的樣子,會想起很多事情,所以他其實對你是充滿感情的……雖然說這個感情不一定積極。”
“我並沒有把他當外公看?”顧翎禾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
“就像你把他的定位的重點放在了華隆的頂樑柱一樣,但是看社會地位什麼的還是太功利。”黃徹慢慢道:“一隻貓也會纏着主人求撫摸,如果你真的把他當做外公,而不是社會資源又或者人脈的話,對他的感情和態度也會軟化許多。”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平虞去找顧緋的時候,榮瑜正坐在她的辦公桌邊談事情。
榮瑜咬着牙把關於劇本的事情交代完,擡手想拿了公文包走人,顧緋笑吟吟的揮手道:“沒說完呢,榮少先坐着,來平少也過來坐。”
秘書何河很識相的搬了把椅子給平虞坐下,兩個人坐在一起,眼睛卻看着相反的方向。
“我今天找你們來呢,”顧緋的聲音隱隱地憋不住笑:“是來問黃徹的。”
“誰?”
“他啊。”
平虞想了想道:“他父母都是中學老師,自己也是個寫小說的,應該沒什麼背景。”
“導演的基本功不夠,但是鏡頭的把握很有感覺。”榮瑜認真道:“重點是他旗下的一堆作者和劇本。”
“我想讓翎禾攛掇他成立個劇本專用工作室,然後和我們的這邊的有關部門談談合作的事情。”顧緋簡單的給了幾份文件:“你們覺得這樣妥當麼。”
平虞還拿着策劃書和相關分析一行行的看,榮瑜抄起東西便從座位上彈起來飛快的走掉了:“顧總有空聊再會!”
顧緋看了眼平虞臉上的心不在焉,又看了眼桌上他遺落的一頁資料,笑的一臉洞然。
年關將近少不了對前一年影片的評選和頒獎。有的頒獎禮給了錢就能上,有的頒獎禮委員會只看藝術成分,但是對於大部分觀衆而言,其實都沒有太多的概念。
顧翎禾躲了林煜好一段日子,在紅毯的不遠處還是碰到了。
她本和秦炎打算一同走紅毯,卻因爲林煜的幾句有意的調侃和暗示失掉了男伴……
不……
顧翎禾看着身旁這個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內心略有些煩悶。
怎麼還是逃不過這個人呢。
黃徹作爲新晉導演也有幸被邀請入場,應景的是他居然和江雨石一同走了紅毯。
之前深栗色的蓬鬆軟發被染了一點銀色,視覺效果意外的好。
原本顧翎禾在場子裡按照老路線接受採訪接受拍攝,心想還是原來的班子還是熟悉的套路,但是真的落座時又傻了眼。
她所在的位子的順溜着一看,是這麼個順序。
君槐、黃徹、顧翎禾、林煜。
略有些尷尬。
黃徹見身邊人居然是翎禾,也半暗示的衝着她挑了挑眉,笑着看向遠方的舞臺不多說話。
但是顧翎禾身邊還坐着一個林煜,時不時地和她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卻還是讓人有些不自在。
“真的是好巧呢。”林煜笑了起來:“怎麼黃導也坐在這兒?”
黃徹看了眼翎禾又看了眼林煜,卻勾了勾嘴角,轉過頭去不多說話。
一個個獎項發下來,顧翎禾也如願以償的拿了個最佳新人獎和最佳女配角獎,上臺發表了兩次感謝辭以後剛回去落座,頒獎會現場又發生了些狀況。
就在她坐會位子的那一刻,突然的停電了。
無邊的黑暗籠罩在身邊,與此同時原先還在持續的放着音樂的音響全部安靜下來,整個場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着有人開始尖叫,有人開始低聲議論,顧翎禾眼睛看着虛無的黑暗,卻什麼都看不見。
遠方有人摸出了手機照亮,但是距離太遠根本在這邊沒有什麼作用,近距離裡大部分人穿的是裝飾性的晚禮服,極少有人把私人物品帶入了會場。
顧翎禾並不太怕黑,她調整了下坐姿然後等着應急電源什麼的恢復場地狀況,但是她又想漏了點事情。
兩隻手,一左一右的,同時握住了她的左右手。
一隻手略微粗糙還有些冰涼,來自左邊的黃徹,一隻手平滑而溫暖,來自右邊的林煜。
顧翎禾不敢發聲,又不安的動了動,事情又一次超過了她的想象。
就在她第二次調整坐姿的時刻,黃徹湊近她,俯身吻住了她的脣。
黑暗里人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視覺,只有迷茫的黑色和尖銳的聽覺還保留着存在感。
而他的吻,溫熱的脣瓣,在黑暗裡讓人措手不及。
這個吻蜻蜓點水的在她的脣上輕輕碰了碰,都不能猜到是如何精準的找到位置,而在吻被收回的那一刻,燈光又亮了。
由遠及近的燈光亮了起來,兩隻手同時鬆開。
顧翎禾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左邊的黃徹,和右邊的林煜,他們的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平靜的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而她的脣瓣上的橘子香味,還靜靜地停留在那裡。
沒有人靚到可不講操行?借用一下。同理:--沒有人有才華到可不講風骨。沒有人得勢到可不問良心。沒有人能幹到可不靠朋友。沒有人霸道到可不求事實真相。沒有人富貴到可不信命。沒有人幸運到可不擇手段。沒有人聰明到可不墮落情網。沒有人……——李碧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