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優,不哭了好嗎?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一開始就瞞着你的。你別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
簡優背對着他,狼狽地抹了抹眼睛,她真恨自己的軟弱,在他面前一而再地掉眼淚,她都快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
穆流雲看着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知道她在哭,心尖銳地疼痛着。他現在是既後悔又愧疚,以爲只要跟她好好解釋就沒事了,誰知他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
小優個性堅強剛烈,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他也的確有錯,之前明明有機會跟她解釋卻不曾抓住,而今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還是在這樣的的情況下。
“小優……”他想轉過她的身子面對她,可是手到了半空又頹喪地落下。
簡優淚雨凝噎,哽咽地道,“我想一個人靜靜,出去透透氣,你好好休息。”
“小優別這樣,你聽我說……”穆流雲心絃顫動,一股恐慌隨之襲來。
“抱歉,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說話,我先出去了。”心情很紛亂,不對他怒目相向已經很好了。她剛纔是有點激動,可想到他受傷了,不好再對他發脾氣。
穆流雲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拿了皮包走出去,頓時覺得房間裡的空氣稀薄,難以呼吸。
撫上胸口,還能感覺到狂躁的心跳,疼痛蔓延開來。他低頭一看,雪白的紗布上不知何時暈染了鮮血。
他深吸一口氣,應是剛纔太過激動牽扯到了傷口,他默默地取來乾淨的紗布,把染血的布條丟在地上,忍着疼痛自己包紮。
處理完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滿頭冷汗,悵然一嘆,小優這回是真生他的氣了。
小優,你生氣可以,但是不要不理我,不然我的心會很疼很疼。
簡優衝進洗手間,使勁往臉上潑冷水,好讓自己冷靜些。看着自己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她苦澀地笑了。
其實齊雲,不,應該是穆流雲,他只是沒有告訴她關於他的身份,並沒有惡劣地欺騙她什麼。而且他接近她也沒有惡意,他也說過他不是有意的。
可不知爲什麼,她還是不能釋懷,也許是前世被江明月欺騙背叛,她這輩子最討厭欺騙。也許是因爲在乎,纔會耿耿於懷。
她愣了愣,在乎?這麼說來她是在乎穆流雲的?她的心防,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就偷偷鬆懈了?而她一直以爲能夠緊守住的心,已經在慢慢地動搖了嗎?
她想到了剛纔他們三人的談話。
穆流雲當時的表情很冷,就好像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她雖然不太明白這其中的糾葛,可還是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穆流雲的意思,他今晚的受傷是拜穆長風所賜。可是怎麼可能?穆長風是瘋了嗎?穆流雲可是他兒子。
簡優頓時想到了之前聽到的傳聞。
穆長風跟明媒正娶的老婆齊筱貌合神離,對於這樁被穆坤包辦的婚姻很厭惡,即便齊筱出身書香門第,端莊懂事識大體,溫柔賢惠,也沒能套住穆長風的心。
據說穆長風早就有了心愛的女人,婚後也沒斷絕跟那女人的往來。而且最驚悚的是,他在外頭有了私生子,只比穆流雲小几個月。後來齊筱抑鬱而終,這麼多年過去了,穆長風卻沒有再娶妻。
簡優暗忖,穆坤對這個大兒子一直都寄予厚望,沒想到穆長風讓他如此失望。穆坤極重視門戶登對,就是看不起穆長風外面的那個女人,才一直沒有答應他們的婚事,也沒有讓那個孩子認祖歸宗。於是穆坤才把希望寄託在孫子身上。
她輕輕嘆了口氣,她該說穆長風太癡情還是太絕情?對結髮妻子如此狠心,對外面的女人卻癡情不改。想必是覺得穆流雲妨礙了他兒子的道路,於是一不做二不休。
都說虎毒不食子,穆長風簡直喪心病狂。穆流雲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還要飽受穆長風的冷眼,一定很痛苦吧。
這樣想着,簡優心裡已經沒那麼壓抑了,卻依舊是心事重重。
那個總是嬉皮笑臉的傢伙,平時是怎麼過的?假裝樂觀,把一切苦楚都往肚子咽?沒有說明他的真實身份,是出於自我防備,的確不是多大的過錯。
她發現自己竟然心疼起他來了,而且有點自我厭惡,她真是太小氣了。
拾掇好凌亂的心情,簡優走出了飯店,想到附近的公園透透氣。今晚的事情太過震驚,她措手不及,需要慢慢消化。
只是,天不遂人願,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簡優沒有帶傘,只能用皮包頂着頭往回衝。等她到了飯店門口時已經一身狼狽。
“今天謝謝你請客,下次換我做東。”
簡優身子一僵,拿着面紙擦拭臉頰的手一頓,這個聲音……
“哈哈,你小子跟我還這麼客氣?我們是好朋友,講究這麼多做什麼?卞城是我的地盤,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簡優小心翼翼地往大門口的那株青蘿挪動,心裡暗暗祈禱表哥沒有發現她。
可是,一個驚雷響起,把她嚇了一跳,杜默也認出她來。
“小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天啊,你剛剛的被雨淋了嗎?怎麼這麼狼狽?”
簡優嘴角抽搐,表哥,你的視力有必要這麼好嗎?該看見的時候看不見,不該看見的又被他撞見,她能說這是上天要整她嗎?
“咳,表哥,真巧,你怎麼也在這兒?”
杜默笑了笑,“我跟哥們來吃飯,現在才散。對了小優,這是孟熙。孟熙,她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我表妹簡優。”
“你好,我叫孟熙,聽杜默提起過你,很高興認識你。”孟熙笑得很斯文,似乎並沒有看到她的狼狽。
“額,我也很高興認識你。”簡優一顆心急速往下沉,到底還是碰上了。
那天沒有像前世一樣遇到他,她以爲她真的可以改變命運。只要她和孟熙沒有交集,他就不會像前世那樣,最終落得那樣的下場。
可既然老天讓她重生,又何必讓她遇到他?難道還是改變不了前世發生的一切嗎?
飛揚的眉,高挺的鼻樑,俊朗的笑容,看上去是那麼熟悉,卻又有些陌生。有多久沒有看到他了?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昨天才剛發生。
孟熙,好久不見。
她在心裡輕聲說道,能見到你,我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憂心。
如果可以,她必定不會再重蹈覆轍,孟熙也不會爲了她而鋃鐺入獄。
猶記得那時候他義無反顧,沒有回頭,含笑地進了監獄。
他說,我不後悔。
他說,只要你不後悔,一切都沒關係。
可是,在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馬上就後悔了。只是,當時她對江明月的信任根深蒂固,即便動搖,也沒有盡全力幫他洗刷罪名。
前世的孟熙,以故意殺人罪未遂,被判處八年有期徒刑。
八年,對於一個年少輕狂有抱負的青年來說,是多麼痛苦的折磨。八年的光陰,可以抹去多少美好的回憶?更會在他的人生增添了黑暗的一頁,說不完的心酸。
那些日子,對孟熙來說,就像漫漫黑夜,永遠看不到光明。
那一年,他才二十六歲。
有水光劃過,簡優低下頭,努力把眼淚逼了回去。對孟熙,她有說不完的抱歉,更多的是羞愧。如果不是因爲她,孟熙就不會如此,他應該有更好的生活。
孟熙,上輩子欠你的,我會努力償還。我也不會再重蹈覆轍連累你。
“小優,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見她低頭沉默不語,杜默關心地說“被雨淋了就儘快回家換衣服,我送你回家。”
簡優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咳,不用了表哥,我去頂樓的套房拿衣服就好。”
杜默看着她的頭髮啪啪答答的滴水,不由得皺眉,“那就趕緊去吧,小心彆着涼了。”
簡優擡頭飛快地看了孟熙一眼,發現他只是安靜地站在一邊,用那雙溫和的眼睛看着她。沒有嘲笑,沒有憐憫,更沒有同情。
很好,就是要這種神情,彷彿只是一個普通朋友,沒有多餘的心思。孟熙,希望這一世,他們之間沒有糾纏,只做萍水相逢的朋友。
她,不值得他付出那麼多。
杜默問道,“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表哥,再見。”
看着孟熙,孟熙也朝她看過來,嘴角溢出淺淺的笑意。
簡優心裡突然覺得很難受,孟熙本來就是青春陽光的大男孩,如果不是因爲她……
“小優。”清冽低沉的男音傳來,穆流雲的身影便出現在飯店大堂。
簡優蹙眉,他怎麼下來了?難道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傷?萬一扯到傷口流血了怎麼辦?
杜默和孟熙同時打量着穆流雲。
穆流雲慢慢地走到她身邊,臉色雖然還很蒼白,可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用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看她。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跑下來做什麼?”簡優很生氣地質問。
他卻不惱,語氣溫和,“我擔心你。”
伸手去摸摸她溼漉漉的頭髮,“先去換衣服吧,小心別感冒了,你的病纔剛好。”
杜默低聲問道,“小優,他是……”
簡優拉着穆流雲,“表哥,有空再跟你解釋,我們還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