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蝴蝶飛蛾
“鐵血乾坤第二場第五景,一、二、三,開麥拉!”
女主角伊琳含情脈脈的對即將奔赴前線的未婚夫說:“你放心的去吧,我會一直等着你!”
男主角滿懷愛意的看着她,兩人目光癡纏,深情款款。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演員剛剛培養起來的情緒被驚擾了,導演憤怒的向着聲音看去,只見一大羣警察蜂擁而至,副導演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導演,他們硬闖進來……”
導演挺身而出,正要質問,爲首的警察伸手指了指在場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大聲說:“把這裡的所有人,全都帶走!”
《鐵血乾坤》是新星公司今年的重頭戲,新星公司是去年剛剛崛起的新公司,從老闆到導演全部是年青人,《新血乾坤》是他們開拍的第二部戲,也是投資巨大的一部戲,不說別的,單隻大明星伊琳的片酬就已經是個大數目。
第二天,《鐵血乾坤》劇組全部被抓的消息充斥了所有報紙的頭條,更值得關注的是,大明星伊琳也在被抓行列。
警察局外都是守候的記者,但是沒有人敢入內打聽,報紙上已經開始猜測,自從去年幾部進步題材的電影被禁後,當局對文藝界越發關注,此次事件,很有可能是要殺雞儆猴。
李約翰已經來了幾次了,但是全都不讓探視,他給伊琳帶來的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也都讓他拿回去了,無奈他只好唉聲嘆氣的來找岳父商量對策。
唐萬里已經在第一時間便找人到警察局疏通。但得到的消息是,事關政治,所有人都不得取保候審,甚至不能探視!
而此時的伊琳正坐在牢房裡發呆。雖然有了唐萬里的打點,她被分到了單獨的房間,但是那股發黴的酸臭味仍然讓她做嘔,更可怕的是,用來睡覺的那堆乾草裡竟有蝨子和跳蚤,雖然剛剛三天,她已經快要崩潰。
不過最難熬的還是晚上,夜晚的牢房是不熄燈的,身材肥碩的女看守們一邊嗑着瓜子一邊推着牌九,偶爾還有一兩句粗俗的笑話傳過來。
夜晚的牢房是老鼠的天下。這些本應生活在黑暗裡的小精靈。卻也敢在燈火通明的囚室裡竄來竄去。如入無人之境,當然,關在這裡的人是無法傷害它們的。它們大搖大擺的撿着食物的碎渣,有些膽大的,還會在人的腿邊吱吱的叫上幾聲。
伊琳在這裡第一次看到老鼠時,發出了恐怖的慘叫,看守走過來問道:“嚎什麼?”
伊琳哆裡哆嗦的指着地上那一閃而過的灰黑色身影,顫抖道:“有老鼠……”
兩個女看守哈哈大笑,嘲諷着說:“大明星,你當這是什麼地方啊,是豪華賓館嗎?有本事你別進來啊,要不要再找幾個人服侍你啊?”
她只好縮在草堆裡。因爲那裡反而是老鼠不常出沒的地方,她不知道還要在這裡住上多久,也不知道爲什麼家裡和經紀公司的人沒有來營救她。
她問過看守,什麼時候才能過堂,看守告訴她,要等到南京的大人物來了,纔會逐一提審。
今天的午飯,她只吃了一點點,其實不只是今天,來這裡的三天裡,她都是這樣,倒不是因爲她一向養尊處優吃不下這些粗糙的食物,更是因爲她憂心重重,沒有一點胃口,甚至感覺不到飢餓。
“伊琳,你可以走了!”女看守邊說邊用鑰匙打開牢門。
伊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的問道:“讓我去哪兒?過堂嗎?”
女看守笑了:“大明星,您是貴人,上邊發話了,別人都還要接着審,只把您一個放了,您現在沒事了,自由了。”
伊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被放出去了,她沒有說話,才三天時間,她感覺自己已經不會說話了。
她木然的走出牢房,竟然呆愣愣的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忽然她感到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她還沒有看清是誰,那人已經把她緊緊的擁在懷中:“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吃苦了,對不起……”
她被他抱在懷裡,好一會兒才掙扎着擡起了頭,她怔住了,原來抱着她的人,竟是吳昊……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經整整三天沒有洗臉梳頭了,雖然沒有照過鏡子,可是她也能猜出此時的自己肯定是狼狽不堪,身上或許還有跳蚤。
“我……”她張張嘴,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心跳得很快,她緊貼在他的胸前,聽到他在她耳邊說:“前面都是記者,我們從後門出去,有我在,不要怕。”
“嗯。”她癡癡的點點頭,像一具木偶一樣,由着他攬住她的肩,跟着他向外走去。
警察局的後門外面是一條僻靜的小路,一輛車早已等在那裡。
他拉她上了車,柔聲說:“好了,現在沒事了,我送你回家。”
她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一張憔悴不堪的小臉兒因爲緊張而顯得更加蒼白。
他也沒有再說話,脖子上的青筋時隱時現,他把她摟到懷裡,似乎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身體裡,整整十一年,這竟是他們第一次擁抱。
前面不遠處就是伊琳和李約翰的家了,早已有三三兩兩的記者等在那裡,顯然這些記者想拿到伊琳被抓進展的第一手新聞,所以在她家門口守株待兔。
“有記者,這裡有沒有後門?”他輕輕的問她。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牢牢的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但卻字字句句都揉進了他的心裡:“我不回去,你帶我走,帶我走……”
他的身子一緊,低下頭,有些笨拙的吻了吻她的額頭,一向平靜如水的聲音帶了一絲苦澀:“對不起,我不能……”
“不,我不依……”她再也不想聽他的解釋,也再也不想讓他離開,她使出全身力氣抱住他,近乎絕望的哀求着,“求求你,不要再扔下我,不要……”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似是對她說,卻又更像是對自己說:“好,帶你走。”
之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依偎在一起,他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頸間,讓她舒服得昏昏欲睡,於是她真的睡着了,睡在他的懷裡。
汽車一路飛馳,不久便駛出了上海,道路開始顛簸,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在她的耳邊輕輕呼喚:“醒醒,我們到了。”
她極不情願的睜開雙眼,目光迷離的看着他,那副慵懶的樣子讓他的心爲之一動。
這裡是一片荒地,一座陳舊的唐樓孤零零的佇立着,周圍沒有做任何修整,他們的汽車就停在一片野草中。
看到她眼中的疑問,他靜靜的說:“這裡不好走,我抱你進去吧。”說完沒有等她回答便將她打橫抱起,走進了唐樓。
這座唐樓顯然已有很多年了,每走一步,木質樓梯都會發出咯吱吱的聲音,讓人擔心會不會塌掉。
樓上卻是意想不到的整齊,簡簡單單的一櫃一牀一桌一椅,全都用白布蒙着,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他把她輕輕的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對她說:“你捂住鼻子,我很久沒回來了,這裡灰塵太多,我現在就收拾。”
她聽話的用手掩住口鼻,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看着他手忙腳亂的打開窗子通風,掀開罩在桌椅上的白布,飛快的打掃着。
片刻後,屋子裡已經被他收拾得一塵不染,他拉着她走到牀前,示意她坐下,然後蹲下身子,把她腳上的高跟鞋脫了下來,對她說:“我這裡太簡陋,你將就睡一會兒,我知道這幾天在警察局你肯定沒有睡好,我出去一下。”
說着,他轉身欲走,卻發現身上的長衫被人拉住了,他回過頭,看到她眼巴巴的看着他,如同一隻驚恐的小鹿,瞬間他明白了,輕輕的吻着她的秀髮,這一次他熟練多了。
“我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你等着我,乖。”他在她耳邊柔聲說,聲音輕柔得像是怕要驚到她。
她這才鬆開了緊緊抓住他的小手,小聲說:“你千萬不要再扔下我。”
“不會,我一定回來,你等着我。”他握了握她的手,靜靜的看着她,眼光中有愛、有憐、有痛、有悔,各種錯綜複雜的感情閃過,最終轉身離去。
她不敢去看他離去的身影,她怕自己會追出去,她狠狠的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鑽心的痛楚讓她明白,這一切不是夢境,這一次他是真的來了,來到她的身邊。
等待的時光無比漫長,周圍靜的可怕,她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他會不會不再回來了,像當年一樣,讓她孤零零的等着,從天明等到深夜。
時間一點點過去,她感到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她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緊靠在牀頭,整個身子抖得如秋風中的枯葉,卻又如義無反顧的飛蛾,在絕望的舞動着她那單薄的雙翼。
其實,燦爛奪目的蝴蝶和那撲火的飛蛾本就屬於同一族類,難以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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