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駛的很慢,遇紅燈停了,蔡庭看向副駕駛,“你怎麼樣?如果實在太難受,不行就和他們說改時間吧。”
葉霓靠在車玻璃的位置,搖頭,她今天盤了頭髮,臉上就一覽無遺,可以看出嘴特別紅,這種不正常的潮紅是發燒的表現,“不能耽誤,好不容易集齊四個人,再要改時間,什麼時候才能取到真經。”
“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蔡庭說,“那現在還燒嗎?”
“應該不燒了。”葉霓拿出溫度計放耳朵裡試了試,看到還是38度,她說,“算了,也許等會就好了。”
蔡庭也沒說話,車拐過路口,他說,“你讓我想起來了自己第一次去面試的時候,也是發着燒,又不能請假,請假了這機會就沒了。現在的很多老闆,把運氣也算在一個人的能力之內,認爲沒運氣的人,就活該得不到一些東西。”
葉霓低頭,她手裡拿着溼紙巾,擦了擦鼻涕說,“社會就是要我們學習的地方,這地方,有各種規矩。——我以前也不知道一些東西。”她以爲女孩要嬌養,卻不知,如果沒人嬌養,只能馬死落地行。
她以爲自己要寬厚,不要斤斤計較,卻發現,做生意原本就是斤斤計較。
她以爲,自己應該獨立,優秀,卻發現,這世上獨木難成林,要走的路,就是一條和別人相互依存的路。
“其實我有點擔心。”蔡庭又說,“這個公司,要用的是他們四家的地位和名氣,其實他們自己成立,再請一個職業經理人,根本沒有咱們什麼事。現在加上我們,純粹是因爲這想法源於你。”
葉霓沒說話,她掏出粉盒來,塗脣膏,無色的,長條鏡子裡顯出的嘴脣顏色,還是不正常。她又挑出一根紅色的口紅,抹上,又用紙吸掉,看向蔡庭說,“這樣看着怎麼樣,能不能看出來我在發燒?”
蔡庭說,“看出來又怎麼樣?你帶病,不是好事嗎?”
葉霓搖頭,看着他,神色鄭重,“我的身份就是咱們公司,這樣帶病也來,會顯得對這件事太過在意和重視。雖然我們確實在意,也確實重視……”她轉頭看去窗外說,“可是不能把這鄭重展示給別人看。也不能令別人有這種感覺……”她心裡覺得有些淒涼,“我們太過在意,他們就會看輕我們。”
蔡庭說,“那也未必,今天去的四個,沒有姚先生。林先生,莊先生和咱們公司關係密切。胡先生和常先生不看僧面看佛面。”
葉霓搖頭,“這是人性……人性是人心對事自然而然的變化,就算是他們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她轉頭看向蔡庭,笑道,“你追一個女孩子,使勁追,她不答應,你再接再厲,最後她答應了,你是不是會欣喜若狂。——可你再想想,如果你一說,她立刻就答應了,你會不會覺得,也就那樣,然後意興闌珊。”
蔡庭笑起來。
葉霓靠向椅背說,“女孩還是那個女孩,爲什麼結果會不同呢。只因爲……自己的表現,決定對方了態度。態度,不止在對方那裡。首先是展示的自己。”她伸手去推蔡庭,“看我,現在能看出我生病了嗎?”
蔡庭心裡有些說不出的味,出入社會的艱辛,謹小慎微,他這一刻才知道,自己以前犯過許多不該有的失誤。他看了葉霓說,“你再塗個睫毛膏吧,把眼睛畫精神,這樣可以轉移注意力。”
葉霓在她的化妝包裡開始翻,“那我不知道有沒有帶。”她現在平時最多就畫眉毛和口紅,林赫生日那天才畫了眼影。還好,她找到眼線筆,對着粉盒鏡子艱難地畫……
眼睛,是心靈表述的渠道,她現在從不刻意畫眼睛,她覺得這會令她的樣子失去柔和。和男人做生意,尺度是個大問題,太近了,合作關係會起變化。太遠了,又顯得生分。
她看向蔡庭說,“我之前和林先生交集比較多,曾經一度還覺得,在生意上,有個比較親近的夥伴也不錯。但後來我覺得……”她放下眼線筆,拿出睫毛夾,“後來我覺得,商場上能牽絆住彼此的,始終是利益,就像林先生和莊先生,他們現在能成了統一戰線,完全是因爲利益一致了。”
葉霓拿出睫毛膏,“說起來,每個項目都像是人的孩子,他們花了時間和精力。越往上,就越加不捨得中途而廢。利益是表象,他們投入的東西,有時候不容他們不配合。就像我們,我們花了這麼多時間進行這件事。如果現在不讓我們加入,我們是不會甘心的。”
蔡庭心裡生出警惕,看向她說,“你想暗示什麼?”
“也不算暗示。”葉霓說,“我只是想提醒你,咱們不要頭腦發熱,等會談的時候,不能被他們牽着走。他們的公司都太大了,隨便指頭縫裡漏一點,也夠咱們公司吃幾年。可那不是咱們要的。”
蔡庭明白過來,原來葉霓的擔心一點不比他少,她擔心,自己公司小,被人家牽着鼻子走。
“今天確實很重要。如果可以以咱們金葉獨立的名字去註冊這家公司,但讓他們四個和我們達成協議,那麼以後,我們在海景城就有了自己真正的後盾,這家擔保公司,能幫咱們金葉在海景城真正立穩腳跟。”說完他又擔心,還是之前的問題,人家四家,憑什麼給他們做。
葉霓說,“這個我也說不準,他們四家,其實根本看不上這樣一家小公司。可是給我們,我確實也希望。可是人家憑什麼給我們呀。”她說完自己都笑了。
“所以最理想的,也不過是加上咱們,五家一起,請一個獨立的經理人去管理……”蔡庭說着,車拐上中殊的車道,“到了。”他說。
葉霓往後看了一眼,看到他們公司的另一輛車也跟着。
蔡庭停了車,下來給她拉開車門,葉霓站在車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白色的風衣,樣子幹練,精神。
蔡庭說,“挺好的。看不出!”
葉霓笑了笑,很有些溫柔,卻見蔡庭看着自己身後,神色微變,“莊先生迎出來了。”他說。
葉霓轉身,看到莊殊正出來,他穿着黑色的風衣,他個子也高,平時穿的都深沉,但今天,這種風衣很顯身材,竟令他多了幾分時尚的味道。
他已經走近,臉上帶着親近,看着葉霓說,“本來我想拐到你們公司,和你一路過來,順便說說等會開會的事情。又覺得可能不太好。”
蔡庭詫異,看到後面玻璃門一開,tony急急跟了出來。他了然。
莊殊看着葉霓,好一會才注意到,她也穿着風衣,和自己的一樣。他心裡一陣突如其來的歡喜,好像投標隨便寫了個價格,竟然被通知中標了。
“葉小姐好。”tony的聲音傳來。
莊殊側身,示意葉霓往裡,又柔聲說,“你第二名,胡曉非和常一百還沒到。”
葉霓跟着往裡走,餘光看到蔡庭和另外公司的兩個同事也跟上,她放了心。這樣的會議,她們公司的同事會緊張。
就聽莊殊又說,“早晨吃早餐了嗎?”
y:“……”
蔡庭:“……”
葉霓說,“……吃了。”
莊殊又問,“那天回去有沒有不舒服?”
蔡庭立刻慢下了步伐。
y也無奈,也跟着慢了下來。人家副總都慢了,他就是想快,現在也不行了。
葉霓走了幾步說,“沒事。”
“我那天上了車,纔想起來。”莊殊說,“你當時披着我的衣服,後來又還給我,這樣一冷一熱,反而容易生病。但我當時就沒想到這個。”
葉霓感受到四周緊緊跟隨的目光,原本她覺得這些問題不能在這裡說,但現在忽然發現,其實莊殊何嘗不知道,但他這話,大概也憋了一天。
她說,“我沒事。就幾步路,那晚我跑着回去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莊殊說,“我就是看到你跑,纔想起來你一定很冷。”那晚他心熱,半點沒冷過,“我本來第二天就想給你打電話,不對,準確是當天晚上就想打,後來覺得,還是見面說的好。”
葉霓想到那個短信,她沒有回覆。
在他問短信有沒有收到之前,她停下腳步,笑着說,“我身體一向都很好。”
莊殊點頭,看着她的眼中都是欣賞,“那就好。我不想對我而說重要的夜晚,變成了對你來說,生病的夜晚。”
葉霓擡手,脣角的笑容有些僵,她用手擋了擋,轉身,正看到一行人過來。
以莊殊這樣的身份,過來一趟,自然林赫得來作陪,他們再討厭彼此,生意場上,有生意場的規矩,這一刻,他們代表的是兩家公司。
林赫沒有看他,盯着莊殊,他身上是一如既往,黑色,裁剪收身的西裝,遠看像定製畫冊上的模特,只不過比那些人,多了威勢。年少得意,鋒芒畢露,令人忍不住想踩兩腳的意氣風發。
葉霓彷彿看到了,很早以前,那個停車場的他。
“歡迎,歡迎,你說你這怎麼不按常理出牌。不等我下去接。”他握着莊殊的手,語氣絕對的老朋友。
莊殊右手與他相握,擡左手虛碰了下葉霓的肩膀,“正好我遇上她了。”
林赫把視線挪到葉霓身上,笑着說,“那可是巧,正好我一次接兩個。”他轉身,“走走,裡面坐。”
莊殊帶的人,林赫帶的人,加上葉霓帶的人,這裡一下擁擠,變成萬衆矚目。
他們往裡走着,葉霓的心裡卻覺得怪怪的。林赫的態度,那麼熱情,那麼無懈可擊,那麼反常……反常到,對她,怎麼那麼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