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名媛望族
十日後,江淮王府,一場秋雨打落櫻紅無數,也帶走了夏日最後一絲燥熱,府中原便因大少奶奶落胎而氣氛沉悶壓抑,如今秋雨淋淋,四下空寂,愈發多了兩分清冷之感。
彩慧院的正房早已改成了月子房,四處的窗戶上都蒙上了黑布,天才剛剛進秋,屋中已籠上了火盆,廖書敏面色依舊蒼白的躺在牀上,靠着大引枕用着一碗桂圓紅棗燕窩粥。廖二夫人胡氏坐在牀沿上,見她將一碗粥吃盡,這才露了笑,道:“這便對了,你還年輕,即便這回孩子無緣去了,養好身子,明年再懷上一個便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若是折騰壞了身子以後纔有你哭的。”
廖書敏將湯碗遞給身邊嬤嬤,衝胡氏乖巧地點頭笑了下。錦瑟坐在一邊的錦墩上見廖書敏笑容苦澀,一雙眼睛也因消瘦而顯得愈大,原本瑩潤的銀盤臉,此刻已尖削地厲害。這麼悶的屋子,她已浮了一頭細密的汗水,她卻還蓋着厚厚的錦被,虛弱的厲害,錦瑟心中便是一痛。
廖書敏嫁過來近三年,好容易纔有了這個孩子,又是嫡長子,原便極爲珍視,豈知……孩子都已成型了,竟生生落了,此事擱在誰身上都難以接受。這一個月來,她鎮日的以淚洗面,身子迅速消弱,也便是前日閆峻回府,規勸了她兩日,她才精神一些。
念着廖書敏落胎的原因,錦瑟心中難免生愧,道:“二姐姐快些養好身子,我還等着二姐姐發落我呢,若非我……”
錦瑟話未說完,廖書敏便向她伸出手來,錦瑟忙起身將手遞給她,任她握住,便見她輕笑着道:“微微這話我不愛聽,二姐姐非是那不講道理的,你在江州幫助那些難民百姓是給廖家積福,二姐姐豈會因你做了好事而見怪於你?!何況,此事你早寫了書信回來,也是祖父允了的,更有,當日若非你撲在我身上替我承受了兩腳,只怕此刻我連命都沒了。我這場禍事,冤有頭債有主,若非小人加害,豈會如此?!她便是要趁着王爺和夫君都不在府中,才瞅準時機對我下手的,即便沒有江州之事,她也會用別的法子,尋別的手段加害於我,結果都是一樣的。只怨我,到底還是棋差一招,不如她陰狠,防範不夠,才落得如此。如今即便她爲我那可憐的孩兒償了命,也是無用了,我真悔不當初,若是早先我能狠一些,不折手段一些,興許那孩子便不會……”
廖書敏說着已面色悲憤,又哽咽了起來。廖書敏口中的她卻說的是江淮王妃,這幾年,江淮王府內宅爭鬥不斷,廖書敏和江淮王妃各有勝負,而此次明孝帝會不顧衆議突然對廖府發難,也皆是拜江淮王妃所賜。實是江淮王妃從中作梗,令劉婉璧給明孝帝吹了枕邊風,廖家方有此劫。而當日明孝帝分明下旨令禁衛軍抓廖家幾位老爺入獄待審,廖書敏得到的消息卻是皇上下令即刻斬殺廖家老爺,抄家流放。
聽到這樣的假消息,廖書敏哪裡還能在府中呆得住,這才匆匆趕去了廖府,而禁衛軍中江淮王妃也早安排了人,只等廖書敏一到便趁亂對她下手,最好能打得她難產死在廖府中。廖書敏一死,閆峻也必定大受打擊,等到江淮王和閆峻回來,她也早便將一切都處理乾淨了。
就算閆峻有所懷疑,也必定找不到實證,只能恨皇帝,怪禁衛軍,這江淮王府便又是她的天下了。江淮王妃養尊處優,整日都生活在歌舞昇平的京城,她又是宗師女,有着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只以爲朱姓王朝將永垂不朽,從來就沒想到大錦會亡國,更沒想到閆峻會因明孝帝最終的所作所爲徹底寒心而歸順燕國,如今江淮王的水師大軍在戰敗的情況下也已歸降,閆峻和閆國安幾乎同時回京,江淮王妃豈能不慌神?
大錦沒了,她這個魏王庶女便也沒了尊貴的身份,相反,還成了礙眼的存在,這時候若是她對廖書敏的所作所爲再出了紕漏被挖出來,後果可想而知啊。
而顯然,老天並沒有聽到江淮王妃的祈禱,今日除了胡氏和錦瑟來了江淮王府之外,廖二老爺和三老爺也到了,正是爲給廖書敏撐腰,欲向江淮王討個公道而來,只因完顏宗澤的人審問了婉貴妃宮中太監,那太監招認了明孝帝突然治罪廖府的原因,將江淮王妃給供了出來。
卻原來,柔雅郡主所嫁的安南伯世子和劉婉璧的哥哥南郡王是狐朋狗友,此事江淮王妃是令女婿走了南郡王的門路,這才令劉婉璧給明孝帝吹了枕邊風。
昨日完顏宗澤的人將太監送到了廖府,今日廖家兩位老爺便帶着人過來興師問罪了。
廖書敏言罷,錦瑟無言以對,只能緊緊地回握了她的手,卻在此時,閆峻自外進來,廖書敏見之,一下子從大引枕上彈坐起來,緊緊盯着他,錦瑟和廖二夫人也忙瞧了過去。
閆峻大步到了牀邊,衝廖二夫人微微欠身才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道:“證據確鑿,不容她抵賴,父親已決議將她送回豐寧老宅幽禁,此生都不再接她回京。至於柔雅,出嫁之女已不算王府之人,父親將不再認她,往後也再不准她登王府的門。”
胡氏聞言冷哼一聲,卻道:“我那可憐的外孫兒還沒出孃胎便這麼生生沒了,便該叫她一命抵命,到底便宜了她!”
廖書敏已再次痛哭起來,眼見閆峻將她摟緊懷中安撫,錦瑟便和胡氏一起退了出來。
北燕大軍氣勢洶洶,又得先機攻破了鳳京,更善待百姓,安撫貴族,便連大錦宗室也禮遇有加,完顏宗澤和肅國公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平馬絨的叛軍,郭琦也難敵鋒芒,歸順燕國,其後燕軍又消滅了魯王所建的南錦朝廷,便連鎮國公也被迫率軍退往疆畢王所處沽寧之地。
當年大錦和北燕隔江而治,使得不少江南百姓因戰事被迫在滯留江北,後在江北安家。這些年過去,因燕國與民休養,善待百姓,他們早已成爲燕國百姓,如今燕國攻下江南,朝廷令江北百姓迴歸故里,一時間鳳京等地涌進了不少江北百姓,自然也傳來不少燕國富庶百姓安居樂業實不知比大錦百姓好過多少的話來,這也使得百姓和官宦之家在燕國採取的各種手段之下歸順成風。
不出四個月大局已定,而此刻的夕華院已由蔥翠滿院,改爲瑞雪初降,蒼茫一片。
入夜之後,霜鋪滿階,寒風一過便引得雪沫卷蕩撲簌簌地落下枝頭,卷下屋檐,被院前紅風燈一照,紅雪輕舞,碾落階上,映地那青石板的臺階上一層薄冰閃動,愈顯冷魄奪目。
屋中,錦瑟蜷在錦被中,放下書伸了個懶腰,眼見腳踏上白芷還低着頭縫着那裘皮斗篷,不覺揉着微酸的眼睛,道:“我這看了一會子書便覺累眼,你這都忙了兩個時辰了,快別縫了。我那麼多舊衣,明離京穿那件不成,都是簇新的,哪裡就趕着這一件了。我的好白芷還沒嫁出去呢,可不能累壞了眼睛!”
白芷聞言未曾擡頭,只哼了兩聲,道:“姑娘就拿奴婢尋開心吧,奴婢反正是賴着姑娘了,姑娘不嫁人,便莫想着將奴婢給送出去。這就縫好了,天寒的厲害,怎說冷就冷了,往年的斗篷自沒新做的暖和,姑娘這回出京又匆忙,一路顛簸只怕風餐露宿也是有的,不帶兩件新制的厚毛料衣裳哪裡能扛得住寒冷,姑娘最是怕冷了。”
燈影下,白芷的側眼姣好,容顏秀美,一縷額發落了下來垂在臉頰上,隨着她的呼吸微微飄拂,欲發顯得神情靜美。
白芷今年已有十九,府中丫鬟一般十五及笄便會配人,最多也不會留過十七,如今錦瑟身邊的白鶴,蒹葭和冬雪都有了着落,偏年紀最大的白芷說什麼都不肯出嫁,非要守着錦瑟出嫁方可。白芷自五歲便伺候錦瑟,丫鬟們中錦瑟最看重於她,前世時她沒能護好白芷,使得白芷含辱而死,今世身邊丫鬟們錦瑟最希望能得到幸福的便是白芷,故而見白芷實在無心嫁人便也一直未曾逼她。如今眼瞧着她,錦瑟卻是一嘆,竟覺有些離不開她。
她正怔怔出神,便見白芷低頭咬斷線頭,笑着抖了抖手中簇新的斗篷,道:“可算是縫好了,姑娘快試試大小可適合。明兒天不亮便有軍爺來接姑娘,若是不合適,奴婢可得趕緊改了。”
現下完顏宗澤和北燕肅國公的大軍已兵至臨關,一日前錦瑟也終等到了燕皇的旨意,令她隨前往招安,時間緊迫,天一亮錦瑟便要出發往臨關去。這一路必定會日夜趕路,風餐露宿,恰兩日前降了初雪,天一下子冷地出奇,白芷這才匆忙給錦瑟趕製新衣。
說話間白芷已抖着斗篷站起身來,錦瑟便笑着下牀,道:“你於我做的,怎麼可能會不合適?!天下紅雨,也不會有此情況。”
這會子功夫,白芷已將斗篷給錦瑟披上,攏了攏,見略顯寬鬆便笑道:“裡頭穿了棉衣剛剛好。”
錦瑟捏了捏白芷的臉頰,方笑道:“這下放心了吧,快回去歇着吧,三更天只怕就要起來了。”
白芷笑着點頭,給錦瑟寬了衣,將羊角燈挑黯,退了出去。
白芷說的一點沒錯,錦瑟被一隊燕軍護送着往臨關去,一路趕的甚急,僅僅七日便行了八百餘里,直顛的錦瑟的骨頭都酥了。這日過午,車隊行徑一處山谷,天上太陽極烈,炙燙着岩石,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趕了這許久的路,衆人也皆累了,那領頭的陳大人便令隊伍暫停休整,也叫兵勇們到谷中溪邊補充些水。
車中,錦瑟靠着腰枕揉着被顛簸的浮腫一圈的小腿,只覺汗流浹背。這越往南天便越炎熱,只這七日功夫,竟似經了兩個世界,出京時尚寒風刺骨,如今穿着薄棉衣也只感熱氣翻涌。
此次離京,錦瑟就帶了白芷和蒹葭兩人,晝夜趕路,三個女子原便吃不消,加之這天氣變幻太快,錦瑟前兩日便有些發燒,今日車中燥熱,捂了一身汗倒覺好些,如今見隊伍停下,她正欲喚白芷扶她下去動作一下,豈料便在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重物滾落聲,接着便是喧譁聲。
錦瑟和白芷對視,尚未弄清楚這是怎麼了,馬車的車門已被自外猛然拉開,顯出一張長相硬朗的中年男人的焦慮的面龐來,卻正是此次負責護送錦瑟南下臨關的四品軍中指揮僉事陳大人。
卻聽他大喝一聲,道:“下車!我們中了伏擊了!”
這陳卿宏得了完顏宗澤的吩咐,一路雖趕的極緊,可對錦瑟卻極是客氣照顧,她有什麼要求也都儘量滿足,昨日錦瑟生病,隊伍也稍放慢了速度。錦瑟對他卻還是信任的,如今聽他如此喝,又見他神情嚴峻,心知不好,便也來不及細想,忙扯着白芷,蒹葭下了車。
她跳下馬車,才瞧清,那一聲聲的滾落聲竟是有人自山谷上滾下的巨石。而她們此刻所處的山谷兩面臨山,巨石從山頭落下來,無可避免地砸中不及躲避的兵勇和戰馬,幾乎瞬間,這靜謐無聲的山谷間便響起了一聲聲慘叫和戰馬嘶鳴之聲。
錦瑟何曾見過這等情景,一時面色煞白,又聞一聲巨響在身旁極近處傳來,她回頭正瞧見一塊大石滾砸在馬車上,瞬時便砸地車頂碎裂,巨石直墜而進。
倘若她們這會子還在車中,情景可想,錦瑟被驚地握緊了雙拳,便在此時又聞陳參領驚呼一聲,“小心!”
說話間,他猛然一扯錦瑟,直將她拉地險些跌坐在地,白芷已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只因她竟眼睜睜瞧着一支白羽箭就貼着錦瑟的耳根飛了過去,沒入一旁草中,竟直入箭半!